裴溯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几乎按出残影。
警局监控室的荧光灯刺得人眼睛发酸,宋杰操作键盘的噼啪声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。
“苏医生住所楼道监控,往前调两小时。”他的声音像冻过的钢针,尾音却发颤。
宋杰抬头看他一眼,没说话。
监控画面跳转到苏砚回家的画面——她穿着病号服,发梢还滴着水,应该是刚从医院偷跑出来。
她掏钥匙时,后颈的纱布蹭到门框,渗出一点血。
裴溯喉结滚动,指甲掐进掌心。
画面里苏砚刚推开门,手机突然震动。
她低头看了眼屏幕,原本冷白的脸瞬间失了血色。
裴溯的呼吸骤然一滞——那个瞬间,她的手指在手机上悬了三秒,像被烫到似的缩回,又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。
“录音。”裴溯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宋杰快速操作,监控里传来模糊的电流声,接着是变声处理过的机械音:“想知道苏棠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吗?来老城区第三医院旧址,带st - 03的档案。”
苏砚的指尖攥紧手机,指节泛白。
她转身冲进客厅,从茶几底下抽出个锁着的铁皮盒——那是裴溯见过的,她从不离身的“苏棠遗物箱”。
“信号源定位。”裴溯的声音发紧。
宋杰的鼠标停在半空:“回溯了,就在七年前苏棠失踪案的案发地附近,废弃的第三医院旧址。”
监控画面里,苏砚抱着铁皮盒冲出门的背影被拉得很长。
裴溯的手机在这时震动,是医院发来的消息:“苏医生病房的血压仪显示,她离开时心率超过140。”
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撞在桌角发出闷响。
宋杰拽住他胳膊:“局里已经派了两队人,你现在去太危险——”
“她等不了。”裴溯甩开他的手,钥匙串在指尖转了个圈,“赵强的鞋印在她家窗台,监控里推走他病床的白大褂,领口有第三医院的旧标志。”他扯松领带,喉结上下滚动,“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,我妈就是在第三医院值夜班。”
宋杰的手慢慢松开。
废弃医院的铁门锈得厉害,裴溯推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
霉味混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刺鼻味刺进鼻腔,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钢笔手电,光束扫过墙皮剥落的走廊——墙根堆着半腐烂的输液管,天花板的通风口滴着水,在地上积成小水洼。
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撞出回音。
转过第三个拐角时,手电光突然扫到墙上的刻痕。
他凑近,霉斑覆盖的墙面上,有人用刀尖刻了一行字:“你不是唯一的见证者。”
字迹歪斜,像是被人抓着手刻的。
裴溯的后颈泛起凉意——这字体和他初中时被迫在“母亲认罪书”上签字的痕迹,一模一样。
地下室的门虚掩着。
裴溯推开门的瞬间,灰尘劈头盖脸落下来。
他眯眼适应黑暗,手电光扫过满桌泛黄的病历——“st - 03”的编号在最上面一页,他认得这是苏砚的法医编号。
扫描图散落在地,是儿童脑部的ct片。
裴溯捡起一张,上面标注着“海马体异常增生,记忆移植实验体”。
他的指尖发抖,照片从病历底下滑出来——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并肩站在樱花树下,左边那个穿着红裙子,后颈有淡青的蝴蝶胎记,是苏棠;右边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,眉眼像被揉皱的纸团,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。
照片背面有褪色的钢笔字:“1998年春,小溯和小棠在康复花园。”
裴溯的手电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光束歪向墙角,照出玻璃罐里泡着的蝴蝶发卡——染血的粉色蝴蝶结,和苏砚催眠时描述的“妹妹最后戴的发卡”分毫不差。
他蹲下身,指尖触到照片里“小溯”的脸。
记忆突然像被撕开一道裂缝,有温热的液体滴在照片上,是他的眼泪。
模糊的画面闪回:雨夜,消毒水味,穿白大褂的女人攥着他的手,在他手心画蝴蝶,“小溯要记住,有些真相被藏在记忆里,不是因为遗忘,是因为”
“因为什么?”裴溯对着空荡的实验室喃喃,声音撞在霉墙上,又被回音送回来。
玻璃罐里的蝴蝶发卡突然晃了晃,像被谁的呼吸拂过。
他猛地抬头,通风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混着若有若无的、小女孩的歌声。
通风口的歌声突然拔高一个调门,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呜咽。
裴溯的太阳穴突突跳着,照片上两个小女孩的轮廓在视线里重叠——穿蓝白病号服的“小溯”后颈,竟也有个淡青的蝴蝶胎记,和苏棠的位置分毫不差。
他踉跄着扶住桌角,病历纸被压出褶皱。
记忆的碎片突然如潮水倒灌:消毒水味弥漫的房间,穿白大褂的女人攥着他的手按在温热的玻璃罐上,罐里泡着粉色蝴蝶发卡;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趴在玻璃上,用指尖画歪歪扭扭的爱心,说“小溯哥哥要和我做永远的朋友”。
“啊——”裴溯捂住额头蹲下,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。
那些本应属于苏棠的记忆,此刻却分明带着他幼年的体温。
剧烈的头痛像有钢锥在颅腔里搅动,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撞在水泥墙上,混着通风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。
“你终于想起来了?”
沙哑的男声从背后炸响。
裴溯猛地回头,手电光扫过墙角——赵强倚着发霉的药柜站着,病号服下摆沾着暗红的污渍,左脸有道新鲜的抓痕,正是苏砚指甲的形状。
他的右手藏在身后,指缝间露出半截带血的玻璃管。
“你跟踪她。”裴溯咬着牙站起来,声音里裹着冰碴。
他的目光扫过赵强脚边——那里有半枚带泥的鞋印,和苏砚家窗台上的痕迹完全吻合。
“我只是带她回该去的地方。”赵强歪了歪头,嘴角扯出诡异的笑,“毕竟她是’茧‘的钥匙。
倒是你,裴大律师,以为自己在查旧案?
其实你才是最早被缝进茧里的人。“他的左手抚上墙面,那里有道歪斜的刻痕,正是裴溯刚才看到的”你不是唯一的见证者“。
裴溯的瞳孔骤缩。
他想起初中时被迫在“母亲认罪书”上签字的场景——警察按住他的手,笔尖在纸上拖出歪斜的痕迹,和墙面上的刻痕如出一辙。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我是实验体3号。”赵强掀开病号服领口,锁骨处有个褪色的刺青,“st-03。
和苏医生的编号一样,和你后颈的蝴蝶胎记一样。“他一步步逼近,”你母亲不是被误判,她是自愿上刑场的。
因为只有死,才能让’茧‘的秘密永远封存在记忆里。“
“住口!”裴溯抄起桌上的病历砸过去。
纸页纷飞间,赵强从身后摸出个泛黄的档案袋,精准地抛在裴溯脚边。
封皮上盖着“第三医院记忆移植实验”的钢印,落款日期是1998年5月——正是裴溯母亲“杀人案”发生的前一周。
档案袋里掉出一沓照片。
第一张是裴溯母亲穿着白大褂的工作照,胸前挂着“神经科主任”的工牌;第二张是她握着苏棠的手,在ct片上标注“海马体移植成功”;第三张让裴溯的血液瞬间凝固——照片里,幼年的他和苏棠并排躺在手术台上,后颈的蝴蝶胎记正渗出淡蓝色的液体。
“1998年,第三医院秘密进行儿童记忆移植实验。”赵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,“你们是最成功的两例,共享记忆,共享创伤,甚至共享蝴蝶胎记。
苏棠失踪那晚,你母亲发现实验数据泄露,为了保护你们,她“他指了指档案最后一页的判决书复印件,”主动顶下了杀人罪。“
裴溯的手指捏碎了照片边缘。
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在他手心画蝴蝶的画面,想起她最后说的“有些真相被藏在记忆里,不是因为遗忘”——原来后半句是“是因为太珍贵,不能被恶人夺走”。
“那苏砚呢?”他的声音发颤,“她为什么会被卷进来?”
“苏医生是唤醒者。”赵强踢了踢脚边的玻璃罐,里面的蝴蝶发卡突然泛起幽蓝的光,“当’茧‘开始崩解,只有与实验体共享记忆的人,能穿透记忆的屏障。
而你“他的目光扫过裴溯后颈,”是茧的核心。“
裴溯猛地翻到档案最后一页。
泛黄的纸页上,用红笔标注着一行小字:“唯一能唤醒‘茧’的人,是苏砚。”
他的呼吸骤然急促。
苏砚离开医院时心率140,在电话里听到“苏棠眼睛为什么是蓝色”时的失色,还有她抱着苏棠遗物箱冲进废弃医院的背影——原来她早就是破局的关键。
“她在哪?”裴溯抓住赵强的衣领,指节发白,“你把她藏在哪了?”
赵强突然笑了,笑声混着通风口的风声,像极了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歌声。“在该醒的地方。”他说,“去负三层的冷冻舱吧,裴律师。
不过要快——茧的崩解已经开始了。“
裴溯松开手,转身冲向地下室门口。
他的皮鞋跟在走廊里敲出急鼓般的声响,手电光扫过墙面时,那行“你不是唯一的见证者”的刻痕,突然在光线下显出淡淡蓝色,像是某种荧光药剂的痕迹。
通风口的歌声又响起来,这次裴溯听清了歌词——是苏棠小时候最爱唱的《蝴蝶飞》。
而在城市的另一处地下,黑暗中传来玻璃的轻响。
苏砚缓缓睁开眼,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幽蓝。
她想抬手触碰面前的屏障,却发现手腕被某种冰凉的东西固定着。
有液体顺着后颈的蝴蝶胎记渗入皮肤,她听见遥远的机械音:“实验体茧,唤醒程序启动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