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点十七分,裴溯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叩了两下。
车载时钟的荧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——从法院到苏砚公寓的车程,平时只需十七分钟,此刻已经过去二十三分。
“绕路了?”苏砚的声音带着倦意,却敏锐得像解剖刀。
她靠在副驾上,白大褂被暖气烘得发软,蝴蝶发卡的蝶翼蹭着车窗,在玻璃上刮出细不可闻的轻响。
裴溯的拇指在档把上顿了顿。
后视镜里,那辆黑色suv已经跟了三个路口,刚才在第三个红绿灯前,他分明看见驾驶座上的人偏过头,帽檐下露出半截寸头。“有点堵车。”他说,同时把车速又降了两档。
苏砚的睫毛颤了颤。
她忽然坐直身子,左手按在车门内侧的安全锁上——这是她解剖时拿骨钳的姿势。“裴溯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福尔马林挥发的雾气,“刚才过解放桥时,我们后轮压过的减速带,左边比右边低三厘米。
现在这条路的减速带,左右高度差是五毫米。“
裴溯的瞳孔骤缩。
他踩下刹车的瞬间,后视镜里的黑色suv突然加速,车头灯在暗夜里撕开两道惨白的光刃。
金属撞击声比雷声先到——suv的前保险杠精准撞上他们的右后侧车门,巨大的冲击力让轿车像被抛起的解剖托盘,打着旋儿撞向路边的梧桐。
苏砚的太阳穴重重磕在车窗上,眼前炸开一片金星。
她听见安全带锁死的咔嗒声,接着是裴溯的手掌覆上她后颈,将她的头按进自己肩窝:“别睁眼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发颤,却像解剖室里的止血钳般有力,“咬我手腕。”
轿车在剧烈颠簸中侧翻,玻璃碎裂声混着警报器的尖叫。
苏砚尝到铁锈味——她咬进了裴溯西装袖口下的皮肤,咸腥的血顺着齿缝渗出来,反而让混沌的意识突然清明。
她摸到他的手正在解自己的安全带,动作快得像在拆解证据链。
“绑住我。”她抓住他的手腕,指甲掐进他手背的静脉,“分开更危险。”
裴溯的动作顿了顿,随即抽出自带的皮质安全带,三两下将两人手腕缠在一起。
黑暗中,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垂:“定位器在我手表夹层,等下如果走散”
“没有如果。”苏砚打断他。
她摸到自己后颈的蝴蝶发卡,金属别针在掌心硌出红痕——那是苏棠失踪前最后送她的礼物,“他们要的是活口,至少现在。”
车窗在这时被铁棍砸碎。
冷风裹着碎玻璃灌进来,苏砚眯起眼,看见三个戴黑头套的人逼近,最前面的举着枪,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蓝。
她数到第三个人的鞋尖——是战术靴,鞋跟磨损程度一致,说明长期进行战术训练。
“拖女的。”为首的人用变声器说话,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,“男的留口气。”
苏砚被拽出车时,手腕的安全带被利刃割断。
她踉跄着撞进袭击者怀里,闻到对方身上的消毒水味——和赵天明实验室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对方的手臂箍住她腰腹,另一只手举着针管,透明液体在路灯下泛着淡绿。
“镇静剂。”苏砚在心里默念,解剖台上见过太多次这种颜色。
她的眼皮慢慢垂下,身体软得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组织,直到针管尖端贴上她颈侧动脉的瞬间——
她突然抬头,牙齿精准咬住对方手腕桡动脉的位置。
袭击者的惨叫声比枪声更刺耳,苏砚尝到温热的血,手指同时扣住对方持针管的手,顺着解剖学记忆找到尺神经的位置猛掐。
针管落地的瞬间,她弯腰捡起,反手刺进对方锁骨下窝。
“你不是第一个。”她的声音混着血沫,“七年前有人用同样的针管扎苏棠,后来我在解剖室数清了他肋骨上的三十八道刀痕。”
另一边,裴溯被按在地上,膝盖压着他脊椎。
他望着头顶晃动的枪口,注意到袭击者的食指在扳机上微颤——不是紧张,是肌肉不受控的抽搐。
再往上看,对方的瞳孔散大,眼白布满血丝,呼吸声像破风箱:“st计划的失败品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法庭上质询证人的冷静,“赵天明给你们打的增强剂,半衰期只有十二小时对吧?
现在应该开始出现肌肉溶解了。“
压着他的人动作顿住。
裴溯看见他喉结滚动,枪口微微下垂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我看过他的实验记录。”裴溯盯着对方护目镜下渗出的冷汗,“你们的肌酸激酶现在应该超过两万了,再拖半小时,肾小管就该堵死。
赵天明没告诉你们?
他要的从来不是活的实验体。“
为首的变声器突然发出尖啸:“闭嘴!杀了他——”
“等等!”刚才说话的人踉跄着后退两步,枪口指向地面,“他说的我腿疼,像被火烧”
苏砚趁机捡起地上的铁棍。
她望着混乱的三人组,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——不,是警笛?
不,更像车载gps的信号波动。
她摸到裴溯的手表,夹层里的定位器正在发烫,热度透过金属表壳传到她掌心。
“走。”裴溯撑着她的腰站起来,西装外套被划破的地方渗出血,“他们的药劲上来了,撑不了十分钟。”
为首的变声器突然举起枪,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苏砚眉心。
苏砚的手指扣紧铁棍,正准备冲过去,却听见“咔嗒”一声——那是子弹卡壳的声音。
变声器的手开始发抖,指缝间渗出黑红色的血,滴在地上像绽开的墨菊。
“跑。”裴溯拽着她往反方向狂奔。
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,还有含混的呜咽。
苏砚回头看了一眼,月光下,三个身影正在抽搐,像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。
他们跑到巷口时,裴溯的手机突然震动。
他按下接听键,宋杰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,带着电子音的杂音:“定位到你们了!
坐标xx路xx号,三分钟后到——“
苏砚的脚步顿住。
她望着裴溯手腕上的定位器,又抬头看他。
月光落在他额角的伤口上,血珠顺着下颌线滴进领口,却在他眼底映出一点亮——像解剖室里,福尔马林泡着的心脏突然开始跳动。
“走。”裴溯拉着她继续跑,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,露出内侧藏着的微型摄像头,红灯正在闪烁,“宋杰已经收到实时画面了。”
远处,警笛声越来越近。
苏砚摸了摸颈侧的蝴蝶发卡,金属别针还带着刚才的温度。
她想起解剖课上老师说过:最坚硬的茧,往往裹着最脆弱的蝶。
而此刻,她和裴溯手腕上的血痕,正在月光下连成一道红线,像两根被命运穿起的银针,即将刺破这团黑暗的茧。
警笛声撕裂夜色的瞬间,苏砚的裤袋开始震动。
那震动频率像摩斯密码,一下重,两下轻——是宋杰设的紧急引导模式。
她摸出手机时,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出裴溯紧绷的下颌线,他的西装袖口还沾着她咬出的血,此刻正攥着从袭击者身上扯下的战术臂章,指节发白。
“往右。”宋杰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从免提里炸出来,“前面第三个垃圾桶,蓝盖子的,后面有条消防通道。”
苏砚的指尖在手机屏上顿了顿。
她能听见背景音里键盘敲击的脆响,宋杰的机械键盘是青轴,每次黑进系统时都会敲得噼啪响——就像七年前他帮她恢复苏棠失踪当晚的监控录像时那样。
“车牌是套牌,”宋杰突然说,“我黑了三个路口的摄像头,那辆suv的车架号对不上任何登记信息。更怪的是……”
裴溯的脚步猛地顿住。
他拉着苏砚闪进消防通道,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,转头时额角的血珠滴在她手背上,“说。”
“他们开的路线太精准了。”宋杰的呼吸声加重,“规避了所有天眼系统的盲区,连减速带的位置都算进去。但最关键的是——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我比对了袭击者的步态。髋关节摆动角度、步幅差,和三年前st计划泄露的实验体数据吻合。他们不是雇佣兵……是实验体。”
苏砚的后颈泛起凉意。
st计划——赵天明实验室的代号,她在解剖过的三具流浪汉尸体胃里都发现过的金属芯片,刻着的就是这串字母。
她摸向颈侧的蝴蝶发卡,金属别针硌着皮肤,像苏棠当初别上时的力度。
“宋杰,查最近三个月失踪的精神障碍患者数量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比解剖室的镊子还冷,“赵天明需要的是……”
“无差别实验体。”裴溯接上她的话。
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擦伤,那是刚才摔倒时被碎玻璃划的,“宋杰,定位那辆suv的最终停放点。”
手机里传来键盘声骤停的轻响。
“已经在查了。”宋杰说,“坐标发到你手表了,是个废弃的军事训练基地,三年前被赵天明的生物公司收购……”
警笛声突然近了。
苏砚的手机屏幕在这时亮起红光——是110的来电。
裴溯按下接听键,报出消防通道的位置,末了补了句:“现场有三具抽搐的尸体,记得取血样做肌酸激酶检测。”他挂掉电话时,喉结动了动,“刚才在巷口,那个拿变声器的人……”
“他的静脉血管是黑紫色的。”苏砚替他说完。
她想起袭击者指缝间滴下的血,像泡在福尔马林里太久的组织,“是肌肉溶解导致的弥散性血管内凝血。赵天明给他们注射的不是增强剂,是加速死亡的催化剂。”
消防通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裴溯将苏砚往自己身后带了半步,直到看清来者是穿反光背心的警察,才松了松绷紧的肩。
现场比想象中混乱。
三具袭击者的尸体横在翻倒的轿车旁,其中一个的右手还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,指甲缝里嵌着黑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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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医组的人正在给尸体套塑料袋,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苏砚看见其中一人手腕内侧有淡蓝色刺青——是朵残缺的蝴蝶,和裴溯手心里的血蝴蝶纹路有七分像。
“苏法医?”带队的张警官走过来,警帽下的额头全是汗,“裴律师说现场有重要证物?”
裴溯没说话。
他蹲在离尸体两米远的地方,用钢笔挑开一撮烧剩的纸片。
焦黑的纸灰里,半张照片正在月光下泛着暗黄。
苏砚凑近时,鼻尖撞上他后颈的血味——是刚才保护她时被碎玻璃划的,她竟到现在才察觉。
照片上的影像已经模糊,却能勉强辨认出七个孩子的轮廓。
他们围坐在水泥地上,背后是斑驳的“st - 07”字样,每个孩子的衣领上别着编号牌:st - 07a到st - 07g。
苏砚的指尖抖得厉害,她认出最边上那个扎双马尾的女孩,发梢的弧度和苏棠失踪前一天扎的一模一样。
“我不是唯一的幸存者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解剖室里的尘埃,“苏棠……可能是st - 07g。”
裴溯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。
他的掌心还留着母亲临终前画的蝴蝶印子,此刻正烫得惊人。
“宋杰刚才发来基地的卫星图。”他说,指腹蹭过照片上模糊的“07”,“训练基地地下有三层密室,最底层的通风管道……”
“能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爬出去。”苏砚接上他的话。
她想起苏棠失踪当天穿的红色棉鞋,鞋底沾着煤渣——七年前的暴雨夜,那片煤渣地正好在废弃基地的后墙根。
远处传来汽车鸣笛。
苏砚抬头,看见马文的黑色轿车停在警戒线外,车窗摇下一半,露出他叼着烟的侧脸——这个私家侦探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,就像他总能找到被刻意抹去的痕迹。
裴溯的手表突然震动。
他低头看了眼定位,又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。
那里有片乌云正在散开,露出半轮月亮,像把淬了毒的银刀。
“宋杰黑进了基地的门禁系统。”他说,声音里带着法庭上宣读判决书时的笃定,“最后一次开门记录是今晚九点十七分,门卡编号……”
“st - 07a。”苏砚摸出随身携带的物证袋,将焦黑的照片小心装进去。
蝴蝶发卡的蝶翼擦过袋口,在塑料膜上留下一道浅痕,“明天天亮前,我们去基地。”
裴溯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外套口袋,那里还装着从袭击者身上顺来的战术地图。
地图边缘印着基地的轮廓,最中央用红笔圈着“实验体仓库”四个大字。
警灯在他们身后旋转。
苏砚望着马文下车时掏出的相机,突然想起解剖课老师说过的话:蝴蝶破茧前,总要在黑暗里啃噬自己织的茧。
而此刻,她掌心的蝴蝶发卡正在发烫,像苏棠的手,正隔着七年的时光,轻轻推她向前。
(远处,废弃军事基地的铁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,门后墙上的“st - 07”字样被月光照得发亮,隐约能看见新蹭上的泥印——是运动鞋底的纹路,40码,和苏棠失踪当天穿的鞋码一模一样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