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砚坐在旁听席最末排,看着裴溯的西装背影挺得笔直,像一把出鞘的手术刀。
他面前的投影仪亮起来时,赵天明正用银匙搅动保温杯里的枸杞茶,眼角余光扫过苏砚的位置。
“这是张芸案的原始dna图谱。”裴溯的声音像法庭的法槌,“与苏砚提供的同期实验室样本比对后,结果显示 —— ”他点击遥控器,两张图谱在屏幕上重叠,绿色匹配线只在边缘处零星闪烁,“完全不匹配。”
旁听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赵天明的银匙“当”的一声掉进了杯里,枸杞在褐色茶汤里浮浮沉沉。
他的律师猛地站起来,法袍下摆扫过桌角的文件:“裴律师,你这是指控我的当事人伪造证据?”
“不是指控。”裴溯将一沓鉴定报告推到法官面前,每份都盖着“省司法鉴定中心”的红章,“是证明。赵天明利用受害者家属对‘正义’的迫切,用伪造的dna报告引导张浩复仇 —— ”他转身看向赵天明,镜片后的目光像解剖刀划开皮肤,“而所有被他引导的‘复仇者’,最终都会成为他掩盖真相的替罪羊。”
赵天明突然笑了,指节捏得泛白却依然从容:“裴律师的推理很精彩,不过……”他冲律师点点头,“我这里有份新证据。”
投影仪的画面骤然一变。
苏砚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—— 视频里,她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操作台边,指尖正捏着一支dna试管,试管标签上“张芸”二字清晰可见。
画面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“2016年7月19日22:55”,正是张芸死亡前十二分钟。
“苏法医在修改样本。”赵天明的律师提高声调,“这说明所谓的‘伪造证据’,真凶另有其人!”
旁听席炸开了锅。
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却听见裴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,沉稳得像解剖室的无影灯:“这段视频的像素分辨率是1920x1080。”他调出实验室的监控记录,“但2016年市立医院实验室的监控设备,最高分辨率只有1280x720。”
赵天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裴溯看向旁听席第二排,宋杰正推了推无框眼镜,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:“更关键的是ai生成的痕迹 —— ”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,“视频里苏法医的耳后阴影,与她当天的监控记录相差03度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赵天明的律师强撑着,“可能是设备升级……”
“宋专家。”裴溯打断他,目光像根银针扎进对方喉管,“把你刚发现的东西给大家看看。”
宋杰的鼠标停在视频进度条3分17秒处。
他点击放大,画面边缘的噪点里,一串极浅的数字突然显现 —— “st - 07c - ”。
苏砚的瞳孔微微收缩,这串编号,正是裴溯半小时前在刑侦队看到的匿名消息里提到的“未清除”代码。
法庭的挂钟敲响十二下时,赵天明的律师还在声嘶力竭地辩解。
苏砚望着屏幕上若隐若现的水印,突然想起解剖室抽屉里那张裴溯母亲的庭审照片 —— 照片里女人掌心的血蝴蝶,与st - 07c的尾号“07”,刚好重合。
法槌的余音还在法庭穹顶回荡,苏砚的后颈沁出薄汗。
她盯着投影屏上那串若隐若现的“st-07c-”,喉结动了动——这串数字像根细针,扎破了她记忆里某个尘封的气泡。
十二年前,裴溯母亲庭审照片上,女人用血在儿子掌心画的蝴蝶,尾翼恰好是“07”的形状。
“宋专家。”裴溯的声音像把手术刀,精准划开法庭里的骚动,“能追踪到这串代码的来源吗?”
宋杰推了推眼镜,指节在键盘上敲出连串脆响。
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同时打开七八个窗口,数据流如银蛇游走:“这是ai生成视频的未清除元数据。”他调出一个灰色界面,“st-07c是赵天明名下‘星图科技’的项目编号,上个月刚注册的新工作室。”
赵天明的西装袖口在桌沿蹭出褶皱。
他原本搭在膝头的手悄悄攥紧,指节泛白的弧度被桌布遮住,只余下喉结快速滚动两下:“技术公司每天生成上百个项目编号,这说明不了什么。”
“那就让法院来说明。”裴溯转身看向审判长,西装肩线绷得笔直,“申请调取星图科技近三个月的财务流水与技术日志,包括所有ai生成项目的原始数据。”
审判长的钢笔悬在半空,目光扫过宋杰屏幕上跳动的代码,最终点了点头:“准许。”
苏砚听见旁听席传来零星抽气声。
她垂眸时,瞥见自己白大褂口袋鼓起的形状——那是今早出门前,她鬼使神差塞进的蝴蝶发卡。
金属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,像妹妹苏棠当年拽她衣角的手指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
苏砚摸出手机,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:“苏法医,我是赵丽。
关于赵天明,我有话要说。“
赵丽。
七年前她在警局做过笔录,说曾目击赵天明案发当夜出现在实验室附近。
后来证词被赵天明律师以“记忆模糊”推翻,她便再没露过面。
苏砚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。
她抬头看向裴溯,对方正低头整理文件,侧脸在法庭顶灯的冷光里像尊雕塑。
她悄悄起身,朝后排的马文使了个眼色——这位私家侦探立刻跟上,身影隐入走廊的阴影。
咖啡馆角落,赵丽的指甲深深掐进纸杯外壁。
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发尾沾着几根草屑,像是刚从郊区赶来:“那天我去医院给女儿送鸡汤,路过实验室时”她突然顿住,目光扫过马文守在门口的背影,“赵天明和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站在消防通道口。
他举着个银色u盘,说’这次一定要完美,不能像当年苏棠那案子留尾巴‘。“
苏砚的呼吸骤然一滞。“苏棠”二字像重锤砸在她心口,眼前闪过妹妹扎着蝴蝶发卡跑向巷口的背影。
她攥紧手提包,包内的金属发卡硌得掌心生疼:“您有证据吗?”
赵丽颤抖着摸出手机,点开段模糊的视频。
画面里两个黑影在路灯下晃动,其中一个抬手时,银色反光一闪而过。
虽然听不清对话,但赵天明标志性的寸头和挺拔肩线清晰可辨。
“我女儿住院需要钱”赵丽突然抓住苏砚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肤,“赵天明的人上个月砸了我家窗户,说’多嘴的人活不长‘。
可我昨晚梦见小棠了,她站在巷口冲我笑,发卡上的蝴蝶在滴血“
苏砚反握住她的手。
赵丽的掌心粗糙得像砂纸,却滚烫得惊人。
她想起解剖室里那些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的手掌,想起妹妹失踪当天攥着她衣角的小手——同样的温度,同样的颤抖。
“我会保护您。”苏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带着钢铁般的笃定。
她掏出工作证压在桌角,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,今晚就搬去安全屋,马文会全程跟着。”
回到法庭时,裴溯正站在投影仪前。
他调出一组动态图,视频里的“苏砚”在01秒内重复了三次眨眼——那是ai生成时无法完美模拟的神经反射。
“这就是赵天明的‘完美’。”裴溯的指尖叩在投影屏上,“他用ai复制监控,用伪造的‘真相’掩盖真相。”
赵天明突然笑了。
他解开西装第一颗纽扣,姿态从容得像在开鸡尾酒会:“裴律师,你怎么确定,现在呈现在法庭上的,不是另一个更完美的‘真相’?”他的目光扫过苏砚,“毕竟七年前,有人也用‘完美’的解剖报告,送我母亲上了刑场。”
法庭里响起抽气声。
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她想起裴溯母亲的案卷,想起自己当年作为实习法医在解剖报告上签的名字——那行字迹青涩的“苏砚”,此刻正像团火,在她记忆里熊熊燃烧。
裴溯的后背绷成一道直线。
他转身时,苏砚看见他耳尖泛起不寻常的红——这是他情绪失控的标志。
但他开口时,声音依然冷静得像精密仪器:“那就让证据来说话。”他看向宋杰,“播放星图科技的生成日志。”
数据流在屏幕上奔涌。
苏砚的视线却落在自己的白大褂口袋上。
那里鼓起的形状,是妹妹留下的蝴蝶发卡。
她轻轻摸了摸,金属凉意透过布料传来,像一句未说出口的承诺——这次,她不会再让真相被掩埋。
法槌再次落下时,苏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她知道,当所有伪装被剥去,当ai生成的谎言撞碎在真实证据上,那个藏在黑暗里的答案,终将随着蝴蝶发卡的光芒,破土而出。
法槌的余音还未完全消散,苏砚的指尖已扣住白大褂口袋边缘。
金属发卡的棱角隔着布料硌得她生疼,像七年前那个雨夜,妹妹苏棠攥着她衣角的手指——当时小丫头也是这样,用沾着雨水的指尖揪着她的衣角,说“姐姐等等我”,然后就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。
“赵先生说得对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清冽如碎冰。
法庭里所有目光唰地聚拢过来,连审判长调整法袍的动作都顿住了。
苏砚垂眸看向自己发颤的手背,那里还留着赵丽刚才抓出的红痕,“有些东西,确实无法被复制。”
她的手探进衣袋,取出那枚蝴蝶发卡。
金属在法庭冷光下泛着幽蓝,蝶翼边缘的划痕像道褪色的伤痕——那是苏棠八岁生日时摔碎的,她蹲在地上捡碎片,苏棠却笑着说“这样蝴蝶就有翅膀上的星星啦”。
“这是我妹妹最后的东西。”苏砚将发卡轻轻放在证物台上,指尖离开时带起细微的摩擦声,“她失踪那天早上,就是戴着它跑出门的。”她抬眼看向被告席,赵天明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,“你可以用ai伪造监控,伪造证词,甚至伪造一个‘完美’的我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像钢针般扎进空气里,“但你复制不了这枚发卡上的指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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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警戴上橡胶手套,接过证物袋时,苏砚看见他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——那是常年接触证物的人,在触碰承载着生命重量的物件时才会有的反应。
“反对!”赵天明的律师猛地站起来,领带歪到锁骨处,“这与本案无关——”
“有关。”裴溯的声音像块压舱石,稳稳砸进骚动里。
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苏砚身侧,西装袖口与她白大褂袖口仅隔半寸,“这枚发卡上,有苏棠的dna,有苏砚当年擦拭它时留下的油脂,还有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法庭角落的监控,“七年前案发当晚,实验室外消防栓上的锈迹。”
苏砚侧头看他,裴溯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,她忽然想起昨夜在解剖室,他翻着苏棠的旧照片说“我让人查了,当年实验室扩建时,消防栓用的是含锰量超标的铸铁”。
原来他早就在为这一刻铺路。
“更重要的是。”苏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,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,“它证明我对真相的执着,不是你说的‘执念’,是”她看向裴溯,他的瞳孔里映着蝴蝶的影子,“是我和我妹妹,还有很多被你伤害的人,共同活过的证据。”
旁听席传来抽噎声。
赵天明的西装后襟洇出深色汗渍,他死死攥着被告席边缘,指节泛出青白色。
“本庭需要核实证物关联性。”审判长推了推眼镜,目光落在裴溯递上的鉴定报告上。
“不必了。”赵天明突然笑了,笑声像生锈的齿轮摩擦,“我早就说过,你们所谓的‘真相’,不过是另一种幻觉。”他转向律师,“用精神状态不稳定驳回。”
律师的喉结动了动,翻开案卷的手却在发抖:“原告方苏法医长期受创伤后应激障碍困扰,证词可信度存疑——”
“这里有份新的心理评估报告。”裴溯抽出一沓文件,封皮上“杨柳心理诊疗中心”的烫金logo在灯光下格外刺眼,“由国内创伤记忆领域权威专家出具。”他将报告递给法警,“结论是:苏砚对关键事件的记忆符合ptsd患者的记忆特征,具有高度真实性。”
苏砚猛地抬头。
她想起三天前裴溯说“我约了杨教授”,当时她还以为是为了她的失眠症,没想到他早就在准备这把“刀”。
“而真正在制造幻觉的。”裴溯转身看向赵天明,声音冷得像解剖室的福尔马林,“是你。”他调出一段监控视频,画面里赵天明在实验室对着空气说话,“你长期服用致幻类药物,导致认知扭曲。”他指向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戳,“这是上个月23号,你所谓的‘完美实验’当天。”
赵天明的脸瞬间煞白。
他踉跄着扶住被告席,桌上的水杯哐当落地,溅湿了他锃亮的皮鞋。
审判长的钢笔终于落下。“综合所有证据,本庭判决被告赵天明犯故意杀人罪、伪造证据罪,数罪并罚,判处终身监禁。”法槌落下的脆响里,苏砚听见旁听席爆发出哭声——那是赵丽,她躲在最后一排,用蓝布衫袖口抹着眼睛。
法警上前给赵天明戴手铐时,他突然看向苏砚:“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?
当年那案子“
“够了。”裴溯挡在苏砚身前,西装肩线绷成锋利的刃,“所有实验记录已被法院封存,你再也没机会用那些脏东西污染真相。”
法庭的玻璃窗外,阳光突然穿透云层。
苏砚仰头望去,光斑落在蝴蝶发卡上,蝶翼的划痕折射出细碎的虹,像苏棠当年说的“翅膀上的星星”。
走出法院时,风掀起苏砚的白大褂衣角。
裴溯的手悄悄覆上她的手背,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,像团慢慢烧起来的火。
“我们终于不是他的种子了。”苏砚轻声说。
她想起赵天明实验室里那些被篡改的人生,想起裴溯母亲的冤案,想起自己被舆论钉在十字架上的七年,“那些黑暗里的种子,终于被晒死了。”
裴溯的手指收紧,将她的手攥进掌心里:“我们是彼此的茧。”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,“也是彼此的光。”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重叠着扫过法院台阶的大理石。
苏砚望着影子交叠的部分,忽然想起解剖室里那些被福尔马林泡得透明的器官——原来最坚韧的,从来不是冰冷的证据,而是两个破碎灵魂互相包裹的温度。
深夜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街道。
苏砚握着裴溯的手坐进车里,车载空调的暖气吹得人眼皮发沉。
裴溯发动引擎时,后视镜里闪过道黑影——像是个戴鸭舌帽的男人,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巷口,烟头明灭如鬼火。
“怎么了?”苏砚揉了揉眼睛。
“没事。”裴溯转动方向盘,车速平稳地驶离法院。
但他的拇指悄悄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红痕,那里还留着赵丽抓过的温度,“到家给你煮姜茶,今天累坏了。”
轿车拐过街角时,巷口的烟头突然熄灭。
黑暗里,有人摸出手机,屏幕蓝光映出半张脸——寸头,挺拔肩线,正是赵天明实验室监控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。
“目标已离开。”他对着手机低声说,“按计划执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