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下的霉味还黏在鼻腔里,苏砚跟着裴溯爬上地面时,后颈的薄汗被夜风吹得发凉。
马文的黑色越野车就停在巷口,车灯扫过墙角时,她看见吴刚的影子——那个穿墨绿衬衫的男人正倚着车门,指间的雪茄明明灭灭,像颗发红的毒牙。
“比约定时间早了七分钟。”吴刚弹了弹烟灰,目光扫过苏砚沾着青苔的鞋尖,“法医小姐倒是比律师先生守时。”
裴溯没接话,单手虚护在苏砚后腰,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。
仓库铁门在吴刚手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霉潮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。
苏砚的鞋跟磕到地面凸起的金属块,借着力道偏头扫了眼——水泥地上有道半人长的划痕,像是某种尖锐器物拖行留下的,边缘还凝着暗褐色的痕迹。
“钥匙在这。”吴刚从西装内袋摸出个银色金属片,抛向宋杰。
技术员抬手接住时,金属片在他掌心折射出冷光,“赵天明那老东西把实验室入口藏在生物识别系统里,这是破解加密的唯一通道。”
裴溯突然笑了,尾音带着点寒:“吴先生这么慷慨?
不怕我们拿了钥匙就送你去见警察?“
吴刚摸出第二支雪茄,火机咔嗒一声照亮他眼角的疤:“你们需要我活着。”他咬着雪茄,烟雾从鼻腔里缓缓溢出,“最后一道验证是声纹+虹膜+掌纹三重锁,没我现场配合,钥匙就是块废铁。”
宋杰的指尖已经开始在金属片边缘摸索,听到这话头也不抬:“配合?
上个月你让人打断张法医的腿时,可没说过配合。“
吴刚的瞳孔缩了缩,转瞬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笑:“那是赵天明的狗崽子干的,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苏砚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。
她记得张法医的病例——胫骨粉碎性骨折,伤口里嵌着半枚带倒刺的钢钉,和七年前苏棠失踪现场发现的金属碎片纹路吻合。
此刻金属片在宋杰手里翻了个面,她看见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母:bt-7。
“有问题。”宋杰突然低喝。
他不知何时摸出微型检测仪,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图正在扭曲成刺目的红色,“这不是钥匙,是追踪器。”
马文的动作比声音更快。
他从腰间摸出信号干扰器拍在桌上,手指在按键上翻飞时,苏砚听见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:“赵天明的人已经定位到这里了,最多十分钟——”
“三分钟。”裴溯看了眼手表,另一只手攥住苏砚手腕往门外带,“宋杰,伪造激活信号。”
“引去哪里?”宋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,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青黑更重。
“废弃化工厂。”苏砚突然开口。
所有人的目光转过来时,她想起硬盘里那段监控——两个婴儿的手心里,半只蝴蝶的纹路正好拼成“化工路17号”的缩写。
裴溯的拇指在她腕骨上轻轻按了按,像是确认她的存在:“就那里。”
吴刚的雪茄掉在地上,火星在水泥地上滋滋作响:“你们疯了?
赵天明在那埋了炸弹——“
“所以才是最好的诱饵。”裴溯头也不回,拉着苏砚的手已经触到门把手。
夜风灌进来的瞬间,她听见远处传来警笛的嗡鸣,混着马文的低吼:“干扰器撑不住了,快走!”
仓库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。
苏砚跟着裴溯钻进后巷时,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掌心的疤痕渗进来——那道疤是七年前他母亲临刑前用血画蝴蝶时留下的,此刻正烫得她指尖发颤。
“往右。”马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,他猫着腰扒开半人高的野草,“真正的入口在老水厂的排水管道,我三天前查过,监控线路被赵天明的人改过,但”
他的声音突然顿住。
苏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排水口的水泥墙上,不知何时多了道划痕——和仓库地面那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倒刺痕迹,边缘凝着的暗褐色物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。
裴溯的脚步慢了半拍。
苏砚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,像是要把什么刻进骨血里。
远处警笛声更近了,混着风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——那是血液氧化后特有的味道,和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,她在巷口闻到的一模一样。
“走。”裴溯的声音低哑,带着某种她从未听过的紧绷,“不管里面是什么”
他没说完。
苏砚却看懂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——那是偏执与恐惧的交织,是这么多年来,他们第一次离真相如此之近,近到能听见命运的齿轮在耳边转动的声音。
野草在脚边沙沙作响。
苏砚摸向口袋里的蝴蝶发卡,金属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,和裴溯掌心的温度重叠成一片。
她不知道排水管道尽头等着他们的是真相还是深渊,但后颈的汗毛再次竖起时,她听见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说:“姐姐,手手。”
那是苏棠失踪前最后说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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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此刻,裴溯手心里的半只蝴蝶,正和她口袋里发卡上的半只蝴蝶,在夜色中拼成完整的形状。
野草刮过裤脚的刺痒感还未消尽,苏砚的指尖已摸到了牛仔裤后袋里的皮质日记本。
这是她从老家旧衣柜最底层翻出的,封皮被虫蛀出几个小孔,翻开时纸页窸窣作响,像极了苏棠当年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的声音。
裴溯的掌心还攥着她的手腕,却在察觉到她的停顿后松了力道。
他侧过脸,月光正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,投下细碎的阴影:“怎么了?”
苏砚没说话,只是将日记本递过去。
泛黄的纸页停在中间某章,墨迹被水浸过,原本工整的铅笔字晕染成模糊的团块,却有一行字在褶皱里倔强地凸出来:“蝴蝶在茧中,等待重生。”
裴溯的指节擦过那行字,温度透过纸张传到苏砚手背。
他喉结动了动:“苏棠的字?”
“她十二岁生日,我送了这支铅笔。”苏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那天她摔了一跤,日记本掉进雨后的水洼” 她顿了顿,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蝴蝶发卡的边缘,“七年前的夏天,她总说在巷口看到穿白大褂的叔叔,说要带她去看会飞的蝴蝶。”
裴溯的拇指突然按住她发颤的指尖。
他的掌心有道旧疤,是母亲临刑前用血画蝴蝶时留下的,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抵着她的脉搏:“蝴蝶是关键。”他抬眼时,瞳孔里映着远处实验室的探照灯,“赵天明的bt-7项目,bt是蝴蝶的缩写。”
马文的口哨声从前方传来,像根绷紧的弦。
他蹲在实验室围墙下,保安制服的肩章歪斜着,工具包拉链开了道缝,露出半截剪断的电线:“搞定了。”他指了指墙顶的摄像头,“这破系统用的还是十年前的海康威视,我给它喂了段循环录像——俩小时内,他们看到的都是昨天的维修工。”
宋杰从阴影里闪出来,手里的信号屏蔽器闪着红光:“外围安保解除,但核心区还有三重生物锁。”他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光遮住半张脸,“吴刚那老狐狸没说错,得有人现场配合。”
苏砚摸出发卡别在耳后。
金属凉意贴着耳垂,像苏棠失踪前拽她衣角的手。
她看向裴溯,后者正盯着围墙内的霓虹灯牌——“明远生物科技”的“远”字缺了个点,在夜色里诡异地眨着眼睛。
“我和苏砚进去。”裴溯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,“马文守外围,宋杰黑进主控室备用系统。”他解下西装外套披在苏砚肩上,遮住她白大褂上的血渍,“记住,赵天明要的是活的。”
围墙缺口的铁锈蹭着苏砚的手背,她却没感觉到疼。
裴溯的手掌虚护在她后腰,热度透过布料灼烧着皮肤。
他们贴着墙根往主控室挪时,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草丛里的虫鸣——直到监控室的玻璃映出两个人影。
“苏法医?”裴溯突然低喝。
他的指尖戳向墙角的监控屏幕,蓝光在两人脸上投下青灰的影。
十七块小屏幕里,最中间那块正播放着他们此刻的画面:苏砚的发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裴溯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,连她后颈被汗浸湿的碎发都纤毫毕现。
苏砚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她摸向腰间的解剖刀,刀柄还带着体温,却在触到金属的刹那顿住——监控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着“23:07:15”,而她腕间的手表分明指向“23:06:58”。
“提前四十一秒。”裴溯的声音里浸着冰碴,“他们在等我们。”
主控室的门“咔嗒”一声开了。
没有警报,没有锁死,甚至连门把手上都没有积灰。
苏砚的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,回音撞着玻璃幕墙,惊起几群在通风管里筑巢的麻雀。
“欢迎回家,我亲爱的种子。”
电子合成音从四面八方涌出来,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。
苏砚猛地转身,看见墙上的投影屏亮起——画面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正踮着脚去够窗台上的蝴蝶发卡;另一个画面里,穿病号服的女人攥着小男孩的手,在玻璃上用血画了半只蝴蝶。
“苏棠,三岁。”赵天明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温柔,“裴溯,五岁。”投影切换成显微镜下的细胞分裂图,“你们是我最完美的实验体,从基因检测到成长轨迹,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里。”
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,疼得眼眶发酸。
她望着屏幕里的自己——那是她八岁生日,蹲在巷口给受伤的流浪猫包扎,而镜头外,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举着摄像机。
“七年前的暴雨夜”裴溯的声音突然哽住。
他盯着投影里的画面:暴雨倾盆的巷口,小女孩拽着姐姐的衣角喊“手手”,穿白大褂的男人蹲下来,掌心躺着枚带倒刺的蝴蝶发卡。
“你们终于来了。”赵天明的笑声混着电流杂音,“现在,看看你们真正的”
“叮——”
主控室的红灯突然炸亮。
苏砚猛地拽住裴溯的手腕往桌下躲,头顶的监控屏“啪”地裂开道缝,碎玻璃雨般落下来。
她摸到口袋里的日记本,被水浸过的纸页贴在皮肤上,而裴溯掌心的疤痕正抵着她的脉搏,跳得像面战鼓。
投影屏在闪烁中切换画面。
苏砚瞥见最后一帧——七年前的解剖室,年轻的女法医(那是她的师父?
)举着带倒刺的金属碎片,镜头拉近,碎片上的纹路和苏棠伤口里的倒刺完全吻合。
警报声刺破耳膜的瞬间,裴溯的手臂环住她的肩。
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,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颤抖:“苏砚,不管接下来看到什么”
他没说完。
主控室的门被撞开的巨响里,苏砚望着投影屏最后熄灭前的雪花点,突然想起妹妹日记里模糊的字迹——“蝴蝶在茧中,等待重生”。
而此刻,她和裴溯手心里的半只蝴蝶,正随着警报声,在血与光里缓缓张开翅膀。
警报声像根烧红的铁丝,正一寸寸绞着苏砚的太阳穴。
她缩在桌下,裴溯的西装外套半搭在两人头顶,碎玻璃扎进布料的声音比心跳还清晰。
“看来我的小种子们还没准备好接受礼物。”赵天明的电子音突然转柔,投影屏在雪花点里重新亮起,“没关系,我们先来段开胃菜。”
画面刚跳出来时,苏砚以为自己看错了。
那是七年前的暴雨夜,巷口的路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黄团,穿白裙的小女孩攥着姐姐的衣角,雨水顺着羊角辫滴在她的小白鞋上——是苏棠。
而画面中央那个穿连帽衫的身影,正弯腰将什么塞进小女孩手心。
“暂停。”赵天明的指令让画面定格。
苏砚盯着那张被雨水打湿的侧脸,喉间像卡了块冰——那分明是她自己。
“苏法医,要解释一下吗?”电子音里溢出笑意,“七年前的23:17,你站在案发现场,亲手把带倒刺的蝴蝶发卡交给苏棠。”
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裴溯手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