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能听见自己耳膜的轰鸣,却怎么也翻找不出这段记忆。“不可能”她声音发颤,“我当时在解剖室值班,监控”
“监控?”赵天明轻笑,“你师父为了给学生争取深造机会,把那天的值班记录改到了凌晨两点。”投影屏切换成泛黄的值班表,苏砚的名字后面,确实有团被擦改过的墨迹,“多好的老师啊,可惜他不知道,他保护的学生,才是离真相最近的人。”
裴溯的手指突然收紧,攥住她发冷的手背。
苏砚抬头,看见他瞳孔里跳动的投影光,像两簇要熄灭的火:“你真的在现场?”
“我不记得”苏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她想起七年来无数次翻找的记忆碎片——暴雨声、妹妹的哭腔、解剖刀在托盘上的轻响,可从没有过这段递发卡的画面。
“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。”赵天明的声音里带上兴奋的颤音,“不过没关系,我帮你们找回来。”
头顶的顶灯突然转为幽蓝,一道冷白光束从天花板的暗格里射下,精准扫过两人额头。
苏砚的后颈瞬间窜起寒意,像被人用冰锥抵住了脑干。
她想躲,却发现四肢突然失去了知觉,只能看着裴溯的脸在光束里扭曲成重影。
“苏砚,别怕”裴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可下一秒,所有声音都被暴雨声吞没了。
她回到了那个雨夜。
巷口的积水漫过脚腕,苏棠的羊角辫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,正拽着她的衣角喊:“姐姐手手,冷。”苏砚蹲下来,掌心躺着那枚蝴蝶发卡,倒刺在雨里泛着冷光。“棠棠最勇敢了,”她听见自己说,声音甜得发腻,“帮姐姐把这个藏在墙缝里好不好?”
小女孩歪着头笑,转身往巷子里跑。
苏砚看着她的背影,突然抬起手,重重推在她后背上。
“啊——”苏棠的尖叫被雨声撕碎,她撞在潮湿的砖墙上,发卡从掌心脱落,倒刺扎进手腕。
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淌,小女孩抬头看向她,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的眼泪:“姐姐疼”
“不!”苏砚想扑过去,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被钉在原地。
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蹲下来,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发卡,在苏棠的伤口里又捅了捅。“这样才像意外啊。”那个自己轻声说,“谁会怀疑姐姐呢?”
“苏砚!苏砚!”
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。
苏砚猛地睁眼,发现自己正跪在主控室的地板上,裴溯的脸近在咫尺,额角渗出冷汗。
她想说话,却先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——刚才的画面太真实了,真实到她能想起苏棠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伤疤,真实到她能闻到雨水里混着的铁锈味。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裴溯的声音在发抖。
他的瞳孔还散着,像是刚从噩梦里挣脱。
苏砚刚要开口,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。
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,像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,又强撑着不肯倒下。
“我妈”裴溯突然哑声,“她在刑场说,‘小溯,你才是我的孩子’。”他喉结滚动,“我一直以为她是说给我听的安慰话,可刚才”他盯着自己掌心的蝴蝶疤痕,“我看见她怀孕时被赵天明逼去做基因检测,听见医生说,‘裴太太,这孩子的基因和实验体a完全匹配’。”
苏砚的血液瞬间冷透。
她终于明白裴溯眼里的暗是什么——怀疑,像条毒蛇,正从他心里爬出来,要咬穿他们之间所有的信任。
“你真的动过手?”裴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,像在触碰某种危险的东西,“刚才的幻觉里,你推了苏棠。”
“那是假的!”苏砚抓住他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血管,“赵天明用记忆重构程序操控我们,他知道我们最怕什么,所以才会”
她的话突然卡住。
因为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,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那不是恐惧的心跳,是心虚的,是怀疑的,是她拼命压抑却依然冒头的——“如果那不是幻觉呢?”
主控室的通风管突然发出异响。
苏砚抬头,看见监控屏里赵天明的脸,他的嘴角翘得很高,像在看一场精彩的戏:“你们以为爱能”
“砰!”
门被撞开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。
马文举着枪冲进来,宋杰跟在后面抱着笔记本电脑,吴刚的声音从走廊传来:“控制电源!
别让那老东西跑了!“
苏砚看着裴溯慢慢抽回手。
他的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,像在做最后的告别。
而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,随着警报声,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。
赵天明的电子音裹着冷笑穿透警报,投影屏突然切换成模糊的监控画面。
画面里,裴溯的睡颜在月光下泛着青灰,他半撑着身子,指尖轻轻碰了碰苏砚的发梢,喉间溢出极轻的“阿砚”,而后低头吻上她额头——那是苏砚从未见过的裴溯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,像只被拔了爪牙的困兽。
“啪”的一声,苏砚怀里的裴溯西装外套掉在地上。
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,后槽牙咬得发酸——那本墨绿色日记本正被投影放大,扉页上的字迹是她的,“他让我害怕,却也让我安心。”最后那个“心”字被墨水洇开,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。
那是她在解剖室值大夜班时写的,锁在抽屉最底层,钥匙串在解剖刀挂坠上。
“很意外?”赵天明的脸在监控屏里裂开,“你们的每一次心跳加速,每一次欲言又止,都在我的神经传感器里跳踢踏舞。”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,“包括裴律师上个月梦游时,把苏法医的白大褂叠了十七次。”
裴溯的背绷成一道弦。
他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影子,喉结动了动,突然抓住苏砚的手腕。
她的皮肤凉得惊人,脉搏却快得像打鼓。“那本日记”他的声音发哑,“你写的时候,是清醒的吗?”
苏砚抬头,看见他眼底的血色——不是愤怒,是恐惧。
恐惧她会像当年的母亲一样,用“爱”的名义藏起谎言。
她张了张嘴,却被宋杰的低呼打断。
“找到了!”技术专家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,额角的汗滴砸在控制台,“神经同步系统的延迟是08秒!”他扯下耳机扔在桌上,“赵天明用记忆碎片干扰我们时,真实记忆和虚拟记忆会在08秒内重叠,形成”
“记忆断点。”苏砚接口。
她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,像解剖刀划开福尔马林浸泡的组织,“如果我们能在重叠瞬间抓住真实记忆”
“就能戳穿他的幻觉网。”裴溯的拇指摩挲她腕骨,像是要通过体温把勇气渡给她,“但需要两个人同时”
“够了!”赵天明的电子音突然拔高,“你们以为用这种小儿科的逻辑就能”
“苏法医。”裴溯打断他,手指扣住她后颈,迫使她与自己对视,“你记得上周三凌晨三点吗?”
苏砚一怔。
那天她在解剖室加班,解剖一具溺水尸体时发现肺部有硅藻异常,转身想叫裴溯帮忙分析,却撞进他怀里——他抱着保温桶站在解剖室门口,白气从掀开的盖子里冒出来,“你说过,喝热粥能缓解福尔马林的刺激。”
“记得。”她低声说,心跳突然慢了半拍。
“那你记得昨天早上,是谁把你落在律所的解剖刀挂坠送回局里?”裴溯的拇指蹭过她耳后,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,是七年前被碎玻璃划的,“是我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我蹲在你办公室门口等了两小时,看你趴在解剖台上睡着,睫毛上沾着福尔马林的雾。”
苏砚的眼眶突然发烫。
那些被赵天明用虚假记忆覆盖的片段,正顺着他的话往回涌:暴雨夜他撑着伞站在巷口,伞全倾向她这边,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;她解剖时手被骨茬划破,他立刻从西装内袋摸出医用胶布,动作比法医还熟练;还有昨晚在停车场,他替她挡住醉汉的推搡,后背撞在消防栓上,却笑着说“不疼”。
“所以。”裴溯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,“这里跳得这么快,是赵天明能复制的吗?”
监控屏里的赵天明突然安静了。
他的手指悬在操作台上,指节泛白,像具被抽走灵魂的傀儡。
“人格融合失败。”机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,“启动清除程序。”
主控室的顶灯开始频闪,红与黑交替切割空间。
宋杰猛拍键盘,额头的汗滴成线:“他要销毁所有数据!”马文举着枪冲向监控屏,子弹打在玻璃上迸出火星;吴刚拽着电线往门外拖,吼着“断电!
快断电!“
苏砚被裴溯护在身后,能清楚听见他剧烈的心跳。
她抬头看他的侧脸,阴影里的轮廓依然锋利,可眼底的偏执褪成了某种更柔软的东西——像是终于找到锚点的船,不再被潮水推着走。
“阿砚。”他低头吻她发顶,“如果等下有毒气”
“闭嘴。”苏砚打断他,反手扣住他的腰,“我们要一起撞破这破茧。”
通风管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。
苏砚抬头,看见显示屏角落跳出一行血红色小字:“神经毒气释放倒计时:05:00”。
红黑频闪的灯光里,苏砚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。
通风管的蜂鸣像根细针,正往她耳膜深处钻。
“还有四分钟!”宋杰的喊叫声被电流杂音割得支离破碎,他的手指几乎要戳穿键盘,后颈的碎发全被汗水黏成一绺,“赵天明在压缩数据块,清除程序已经锁定人格存储区——”话没说完,主控台突然爆出一串火星,他猛地后仰避开,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尖叫。
马文抄起消防斧砸向通风口,金属碰撞声炸响在密闭空间里:“老吴!
把那卷防火布递过来!“他侧脸沾着飞溅的碎屑,瞳孔在红光里缩成针尖,”毒气比空气重,先封下半截!“吴刚拽着电缆的手顿了顿,喉结滚动两下,把怀里粗重的防火布甩过去时,指节还在因刚才拽电线的狠劲发颤。
苏砚被裴溯护在身后,能感觉到他脊背绷得像根弦。
她的视线扫过满地狼藉,突然在操作台边缘瞥见半卷泛黄的档案——刚才宋杰拍键盘时震落的。
“阿砚?”裴溯察觉她的动静,低头时下巴蹭过她发顶,“别看,先——”
“等等。”她挣开他手臂,弯腰拾起那卷档案。
封皮上的字迹被水浸过,模糊的“苏砚”二字却像根钉子,“叮”地扎进她视网膜。
纸页脆得像枯叶,翻开时簌簌往下掉碎屑。
第一页是七年前的医疗记录,主治医师签名栏龙飞凤舞签着“赵天明”,诊断结论处用红笔圈着“人格替代实验体07”。
苏砚的指尖停在“注射剂量:20l”那行字上,突然想起上周解剖流浪汉尸体时,在死者脑干发现的针孔——和她后颈那道淡白疤痕的位置分毫不差。
“我之所以记得妹妹。”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,像怕惊碎了什么,“是因为药物失败。”
裴溯的呼吸突然顿住。
他望着她后颈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疤,想起七年前暴雨夜,她抱着浑身湿透的妹妹冲进派出所时,后颈还沾着碎玻璃碴。
原来不是碎玻璃划的,是注射器扎的。
“你不是原来的你?”他的喉结动了动,尾音发涩。
苏砚合上档案。
红黑灯光交替扫过她眼尾,把情绪切成碎片。
她想起刚才被裴溯唤醒的那些记忆:暴雨夜倾斜的伞,解剖刀挂坠上的体温,消防栓撞出的淤青——这些如果是假的,为什么会在她心脏里刻下这么深的痕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