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五十八分,废弃仓库的铁皮门在寒风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
苏砚的皮靴踩过满地碎玻璃,膝盖处还残留着地下密室水泥地的凉意。
她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,指尖抵着那把微型电击器——七年前妹妹失踪后,这东西就再没离过身。
裴溯走在她左侧半步,黑色风衣下摆扫过生锈的货架,袖口露出的腕表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,那是他用来记录证据时间戳的习惯。
“东侧窗户有动静。”马文的声音从通讯耳机里传来,带着压低的沙哑。
这位前特种兵出身的私家侦探此刻正攀在仓库二楼通风管道上,夜视镜的红光在他眼周投下诡异的阴影,“宋杰,你那边确认安全了?”
“温度传感器没检测到热源。”宋杰的声音从仓库最深处的控制台传来,他推了推防蓝光眼镜,指尖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快速跳跃,“但wi-fi信号被干扰了,加密程度比上次高20。”
苏砚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。
她望着仓库中央那盏摇晃的白炽灯,灯丝在电流声中忽明忽暗,将地面照出一片模糊的光斑。
光斑里,一个佝偻的身影正从货架后转出来——是陈东。
这位前警察的警服早已换成褪色的牛仔夹克,左脸有道新添的抓痕,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,血痂混着灰尘,像条扭曲的蜈蚣。
“苏法医,裴律师。”陈东的声音发颤,他伸手时,苏砚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在不规律地抽搐——那是长期被监控时的应激反应,“我拿到了,但时间不多。赵天明的人……他们在我车上装了定位器,半小时前刚拆下来。”
裴溯上前半步,挡住苏砚与陈东之间的直线距离。
他的目光扫过陈东的领口,那里隐约露出半枚银色纽扣——那是追踪器的常见伪装。
“你怎么确定这里安全?”
“我在三个路口外换了三次车,最后两公里是爬下水道过来的。”陈东摸出个银色u盘,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“里面是赵天明‘人格种子’计划的核心档案,从2013年第一例实验体开始,所有记录都在。”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手撑着货架时,苏砚看见他袖口渗出的暗红——是新鲜的血。
“你受伤了?”苏砚脱口而出。
陈东扯动嘴角,笑出半声:“他们要灭口。昨天在便利店,有个穿黑外套的男人撞了我……”他掀开夹克,左腹缠着渗血的纱布,“刀刺进肋骨缝里,偏了两厘米没扎到脾脏。医生说再晚半小时……”他把u盘塞进宋杰递来的防磁袋,“破译密码是苏棠的生日,七位数,连我都不知道。”
宋杰的手指顿在键盘上,抬头看了苏砚一眼。
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,喉结动了动,最终只是点了点头。
裴溯的手机在此时震动,他低头扫了眼屏幕——是马文发来的定位:西侧巷口有辆黑色迈巴赫,车牌被泥浆糊住,发动机没熄火。
“开始破译。”裴溯的声音沉得像块铅,他退到苏砚身侧,手臂虚虚护在她后腰,“马文,盯着外围;陈东,说你知道的。”
陈东的喉结滚动两下,视线落在宋杰的电脑上:“‘人格种子’不是什么心理实验,是意识移植。赵天明从国外搞来脑机接口技术,用儿童做容器……”他突然顿住,因为宋杰的呼吸声猛地加重。
电脑屏幕亮了。
视频里的画面有些模糊,像是用针孔摄像头偷拍的。
画面里是间白墙蓝顶的房间,墙上贴着卡通贴纸,靠窗的小床上躺着两个女孩:一个大约七岁,齐耳短发,左眼角有颗淡褐色的痣——是苏棠;另一个稍大些,十四五岁的模样,苍白的脸上带着和裴溯相似的轮廓,手腕上戴着串银铃手链——那是裴溯母亲周清月的遗物,苏砚在裴溯书房的旧相册里见过。
“2013年11月17日,23:07。”宋杰的声音在发抖,他调出时间戳,“周清月当时因‘故意杀人案’被关押在市立疗养院,这是她服刑期间的‘医疗记录’?”
视频里,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镜头,手里拿着个银色头盔。
苏棠被护士按住四肢,周清月却主动伸手接过头盔,她的嘴唇在动,苏砚盯着字幕翻译——“让我来,她太小了。”
苏棠突然剧烈挣扎,她的瞳孔在镜头里逐渐放大,原本琥珀色的眼仁慢慢泛起灰蒙,像被蒙上了层雾。
周清月的嘴角却扬起微笑,那笑容和裴溯在法庭上击溃对手时的弧度一模一样。
“停!”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桌角,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,“这不是治疗,是……”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像是被人攥住了气管。
裴溯的手指按在暂停键上,屏幕里周清月的笑容被定格。
他的喉结动了动,指腹轻轻抚过屏幕上周清月手腕的银铃手链——那是他十岁生日时亲手编的,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银线。
“我妈被判死刑前,在我手心画了只蝴蝶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她说‘阿溯要替妈妈看太阳’,可她的太阳……”他突然攥紧拳头,指节发出咔嗒声,“原来她根本没机会看太阳,她的意识被封在别人的身体里,被赵天明当实验品!”
“更严重的是这个。”宋杰调出另一份文档,“2015年7月9日,实验体b-03的追踪记录:生命体征消失,意识残留率12。”他抬头看向苏砚,“苏棠失踪那天,是2015年7月9日。”
仓库外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。
马文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开:“西侧巷口的迈巴赫动了!有两个人下车,穿黑西装,带着枪——”
裴溯瞬间把苏砚推进货架后的阴影里,陈东抓起防磁袋就要跑,却被宋杰拽住手腕:“u盘不能丢!”
“走!”裴溯扯下自己的风衣罩在苏砚头上,“马文,引开他们;宋杰,保护好资料;陈东——”他转身时,额角的碎发被风掀起,眼底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,“你欠苏棠一条命,现在用命来还。”
仓库的铁皮门被撞开的瞬间,苏砚看见裴溯摸出袖扣——那是他从不离身的钛合金防狼器。
冷光闪过的刹那,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,混着远处传来的警笛声,还有某个角落里,手机震动的轻响。
那是马文发来的定位:黑色迈巴赫的车牌被蹭掉泥浆,露出的数字,和七年前周清月案里那辆“目击者”车辆的车牌号,一模一样。
马文的战术靴碾过碎石的声响比他的声音先撞进仓库。
这位前特种兵猫着腰从二楼通风管滑下时,作战服手肘处还挂着蛛网,夜视镜歪在额头上,瞳孔因剧烈运动收缩成针尖:“有人跟踪陈东来的!刚才那辆迈巴赫里的人换了路线,现在正从南侧消防通道包抄——”
话音未落,铁皮门被重物撞击的闷响炸响。
苏砚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,她听见金属门闩断裂的脆响,混着子弹上膛的咔嗒声。
陈东突然扑过来,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按在她肩窝,将她推向货架后方。
他左腹的纱布渗出更深的红,像朵正在绽放的血花:“你们快走!我引开他们——”
“陈东!”苏砚的指尖刚触到他染血的衣袖,裴溯的手臂已像铁箍般圈住她腰腹。
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,带着滚烫的震颤:“现在救不了他。”喉结抵着她后颈,每一个字都像咬碎了牙说出来的,“赵天明要的是证据,是我们的命。带着u盘活下去,才是对陈东、对苏棠最好的交代。”
仓库另一侧传来玻璃碎裂声。
宋杰抱着笔记本电脑从控制台后钻出来,防磁袋死死夹在腋下,镜片上蒙着雾气:“后门!我刚才试过,锈蚀的锁可以踹开——”
又是一声枪响。
子弹擦着苏砚发梢钉进货架,木屑飞溅到她手背,灼得生疼。
陈东抄起旁边的铁管冲向正门,他的牛仔夹克在风里鼓成一面破旗:“往东边跑!他们要活口,我动静大些——”
裴溯推着苏砚往宋杰的方向挪。
苏砚的指甲掐进他手腕,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像擂鼓:“他会死的。”她的声音在抖,“他本来可以……”
“他本来就没打算活。”裴溯低头看她,瞳孔里映着晃动的白炽灯,“刚才他给u盘时,我摸过他后颈——有针孔。赵天明的人早给他下了慢性毒,就算今天不死,三天内也会脏器衰竭。”他扯下自己的围巾缠住她脖颈,“他要的是用这条命换我们查下去的机会。”
后门的锁在宋杰抬脚的瞬间崩开。
冷风灌进来,卷着苏砚的碎发扫过她眼睛。
她回头的刹那,正看见陈东的铁管砸中第一个冲进来的黑西装。
男人的鼻梁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,血沫喷在陈东脸上,他却笑了,露出染血的后槽牙:“来啊!老子当年抓你们这种杂碎,能一只手拎三个——”
第二声枪响。
陈东的身体晃了晃,右肩炸开血花。
他踉跄着撞翻货架,铁皮罐头稀里哗啦滚了一地。
苏砚的喉咙发紧,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,自己也是这样看着苏棠被推进面包车,无能为力。
裴溯的手掌按在她后心,推着她跨出后门:“别看。记住他的眼睛——他在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