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停尸间的冷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灌进鼻腔时,苏砚的后颈仍残留着蝴蝶发卡的灼热感。
她紧紧攥着裴溯的手,几乎把指关节都捏白了——马文在电话里说监控被黑时,她立刻想起今早离开时那具无名女尸半握的右手,更想起存放在最里面冰柜的“st - 07”。
“慢着。”裴溯在楼梯口拉住她,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橡胶手套,“监控被黑意味着可能有其他人在场,先戴上这个。”他的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手背,“我走前面。”
苏砚望着他微微弯曲的脊背,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。
当时她也是这样跟着警察跑向巷口,却只看见妹妹的蝴蝶发卡沾满泥巴,躺在墙根。
此刻裴溯西装的肩线绷得笔直,像一道活生生的屏障,她喉咙发紧,把那句“小心”咽了回去——这个总说“程序正义”的男人,此刻正以最不按程序的方式,为她去探寻未知的风险。
停尸间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了。
宋杰的探照灯首先扫过靠墙的金属冰柜,马文掏出防狼喷雾挡在左侧。
苏砚的目光直接落在最里面标着“st - 07”的红色编号上——那是七年前警方认定苏棠遗骸的存放柜。
“温度正常。”宋杰检查完制冷系统后说道,“但……”他指着墙角的监控探头,黑色镜头正对着“st - 07”的位置,“线被剪断了,切口很新。”
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走向冰柜,金属把手的凉意透过手套渗了进来。
当抽屉拉开的瞬间,冷雾升腾,那具儿童骨骼在荧光下泛着青灰色。
她的呼吸停住了——七年前法医报告里写着“颅骨凹陷性骨折,符合坠楼撞击特征”,可此刻她指尖触摸到的骨折线,就像用尺子比着划出来的直线。
“不对。”她声音颤抖,戴着手套的手指沿着骨缝移动,“自然撞击的骨折线会有放射状分支,这……”她抬头看向宋杰,“拿放大镜来。”
裴溯站在她身旁,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。
他知道这个动作——每次苏砚发现关键线索时,肩胛骨都会不自觉地收紧,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。
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,发给相熟的痕迹专家,并备注:“七年前旧案骸骨异常,加急。”
“看这里。”苏砚的声音突然提高。
在放大镜下,颅骨缝合线处有一道极细的划痕,在紫外灯的照射下泛着淡金色,“这是二次切割留下的金属刮擦痕迹。”她抬头时眼眶泛红,“当年有人用工具重新凿过骨折面,伪造了坠楼的伤痕。”
解剖室的门被敲响时,苏砚正用骨钳小心地取下一小块头盖骨。
裴溯转身时,西装下摆扬起,露出藏在腰间的防狼电击器——这是马文硬塞给他的,说“律师也得有点防身本事”。
“尸检重审批文。”他把密封文件袋递给苏砚,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,“我找李法官连夜签的,要是赵天明的人阻挠,就把这个拍在他们脸上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骨骼,“但你得快点。赵天明的律师团队今早已经提交了管辖权异议,他们可能想转移证物。”
苏砚接过文件袋时,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握钢笔留下的,此刻却带着体温。
她想起他今早说的“选择现在的你”,喉咙突然涌上一股甜味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低头调整显微镜的焦距,“宋杰,把3d扫描仪拿过来。我们需要重建颅骨受力模型。”
宋杰应了一声,转身去推设备车。
在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中,苏砚听见裴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——他应该是去调看医院走廊的监控了。
停尸间的冷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,她盯着显微镜下的骨截面,二次切割的痕迹像一道狰狞的疤痕,撕开了七年前的迷雾。
“如果这不是意外……”宋杰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“那当年的死亡现场,可能是有人故意布置的。”
苏砚的呼吸一滞。
她想起妹妹失踪前一天,曾兴奋地给她看新得到的蝴蝶发卡,说“姐姐,这个蝴蝶会保护我的”。
此刻颈间的发卡仍在发烫,仿佛在回应她剧烈的心跳。
她握紧骨钳的手又紧了紧,“不止现场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连尸体都被伪造了。”
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苏砚和宋杰同时抬头,透过玻璃观察窗,看见马文正朝这边跑来,嘴型在说“不好”。
解剖室的门把手动了动,传来模糊的撞击声,像是有人在用身体撞门。
苏砚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。
她望着操作台上的儿童骨骼,突然想起今早无名女尸半握的右手——那指尖的金属粉末,和她颈间蝴蝶发卡的镀层一模一样。
撞击声越来越响。
宋杰刚要去开门,苏砚突然按住他的胳膊。
她盯着观察窗外晃动的影子,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混在嘈杂声中,带着哭腔喊道:“还我女儿!你们这些骗子!”
(预知后事如何,请看下章:情绪风暴)解剖室的钢化玻璃在撞击下嗡嗡作响,张浩的哭嚎混着金属门框的吱呀声,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苏砚耳骨。
她望着观察窗外那张扭曲的脸——男人额角青筋暴起,眼眶红得像浸了血,右手攥着张泛黄的照片,照片上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歪头笑,发间别着枚蝴蝶发卡。
“咔嚓!”
锁扣断裂的瞬间,裴溯的脊背绷紧成弦。
他反手将苏砚往身后一带,西装袖口擦过她颈间的蝴蝶发卡,凉意与体温在皮肤表面相撞。
张浩踉跄着扑进来时,裴溯侧身半步,用肩膀顶住男人胸口,力道拿捏得恰好——既不让对方冲过去掀翻操作台,又不至于真的弄伤这个失女的父亲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张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苏砚眉心,照片在两人之间摇晃,“我女儿死的时候八岁,你现在的样子……和她长大后该有的模样,一模一样!”
苏砚的瞳孔骤缩。
她盯着照片里小女孩发间的蝴蝶,喉间泛起铁锈味——那枚发卡的弧度、蝴蝶翅膀的镂空花纹,和她颈间这枚分毫不差。
七年前妹妹苏棠失踪时,最后被目击的正是戴着同款发卡。
“张先生。”裴溯的声音像浸了冰的手术刀,“我们在重新检验的是编号st - 07的骸骨,根据警方记录,这是2016年在废弃工厂发现的无名女童遗骸。您说的‘女儿’,是2016年5月12日失踪的张语桐?”
张浩的动作顿住。
他猛地扭头看向操作台上的儿童骨骼,喉结滚动两下,突然跪坐在地。
照片从指缝滑落,飘到苏砚脚边——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“语桐七岁生日”,日期是2015年9月3日。
“警察说那是无主的骨头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哑了,“我每天去工厂废墟找,找了三个月,最后……最后他们说可能被野狗拖走了。”他抬头时,眼泪砸在瓷砖上,“可你们今天搬出来的这具骨头,腿骨有旧伤——语桐四岁时摔断过右腿,打了三个月石膏。”
苏砚蹲下身拾起照片。
指尖触到背面铅笔印的瞬间,记忆突然翻涌——妹妹苏棠七岁生日时,她用省下的饭钱买了蝴蝶发卡,在背面用红笔写了“棠棠”两个字。
此刻照片上的发卡背面,隐约能看见被擦过的红色痕迹,像被刻意抹去的名字。
“马文。”裴溯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冷硬的温柔,“联系张语桐的主治医生,调2015年的骨科病历。”他弯腰想拉张浩起来,却被对方一把推开。
“你们为什么要翻她的骨头?”张浩突然吼道,“她已经够惨了,被人害死,被野狗啃,现在连骨头都不能安生……”他的拳头砸在操作台上,震得骨骼标本轻颤,“你们根本不是警察!那个女的……”他盯着苏砚,“她看骨头的眼神,和当年那个法医一模一样!”
苏砚的呼吸停滞。
七年前那个暴雨夜,她就是这样站在解剖室,看着法医在报告上写“颅骨凹陷性骨折,符合坠楼特征”。
当时她哭着说“我妹妹恐高,不可能自己爬天台”,法医却推了推眼镜:“除非有人推她,但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。”
“我们是在找推她的人。”裴溯挡在她和张浩之间,“如果当年的结论是错的,您希望语桐永远背着‘意外坠楼’的标签吗?”
张浩的嘴唇颤抖着,突然捂住脸呜咽起来。
马文和宋杰上前架住他的胳膊,他没有挣扎,只是在被带出门时回头喊了句:“求你们……别让她再疼了。”
解剖室重归寂静时,苏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她摸向颈间的蝴蝶发卡,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张浩的体温——和妹妹失踪那天,她在巷口捡起的那枚,温度一模一样。
“苏棠。”她轻声念出妹妹的名字,手指抚过操作台上的额骨,“当年那个法医,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,没看出骨折线是伪造的?”
“叮——”
裴溯的手机在此时震动。
他看了眼屏幕,抬头时眼底浮起锐光:“马文说赵丽那边有进展。”
赵丽蜷缩在警局询问室的椅子上,指尖掐着纸杯边缘,水痕在她手背洇出淡蓝的印子。
她面前的录音笔红灯闪烁,马文放轻了声音:“赵女士,您之前说案发当天在钟楼附近见过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,现在能想起更多细节吗?”
“穿风衣的男人。”赵丽突然抬头,瞳孔聚焦在空气里某个点,“他站在钟楼阴影里,风衣下摆沾着泥。我当时觉得奇怪,大夏天穿风衣……”她的手指绞紧纸杯,“他拿出个金属盒子,方方的,像医生装针剂的那种。小女孩本来在玩吹泡泡,看见盒子就躲到树后面,可男人说了句话,她就跟着走了。”
“他说什么?”裴溯的声音从监控室传来。
赵丽的肩膀剧烈发抖:“我听不清……但小女孩回头了,她的发卡……”她突然抓住马文的手腕,“是蝴蝶!金色的蝴蝶,和我女儿现在戴的一模一样!”
苏砚的指尖在骨骼标本上顿住。
她刚用镊子夹起一块头盖骨碎片,紫外灯下,骨缝里闪着极细的银光——那是被腐蚀后残留的金属碎屑。
“宋杰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拿扫描电镜过来。”
显微镜下,金属碎屑的轮廓逐渐清晰:不规则的薄片,边缘有精密的刻痕,像某种电子元件的残片。
苏砚的呼吸突然急促,她想起今早解剖的无名女尸——那具尸体右手半握,指尖也沾着同样的金属粉末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金属。”宋杰盯着屏幕上的元素分析,“含有铱和钽,是医疗级微型芯片的常用材料。”他抬头时眼神发沉,“这种芯片通常用于……”
“用于追踪。”裴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不知何时回到了解剖室,西装领口松开两颗纽扣,喉结滚动着,“或者……”他盯着苏砚手中的金属片,“用于控制。”
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她想起七年前妹妹失踪前说过的话:“姐姐,有个叔叔说要给我变魔术,他的箱子会发光哦。”当时她以为是小孩子的胡话,现在却觉得每个字都像重锤。
“有人给她植入了芯片。”她的声音在发抖,“然后伪造了坠楼现场,销毁了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。但他们没想到……”她举起金属碎片,“骨缝里的残留,会替她说话。”
裴溯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背。
他的掌心还带着外面的温度,混着某种灼热的情绪:“st - 07的dna报告三天后出,张语桐的病历明天到,赵丽的证词我已经让人整理……”
“宋杰。”苏砚打断他,将金属片放进证物袋,“现在就送技术科,用激光共聚焦扫描内部结构。”她抬头时,眼底有火在烧,“我要知道,这芯片到底记录了什么。”
宋杰接过证物袋的瞬间,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马文探进头:“技术科说今晚加通宵,保证明早出初步分析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骨骼,“对了,张语桐的主治医生确认了——st - 07的右腿骨确实有陈旧性骨折,和2015年的病历完全吻合。”
苏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蝴蝶发卡。
金属表面的划痕突然变得清晰——那不是岁月留下的,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强行撬过的痕迹。
她想起张浩照片里的发卡,背面被擦去的红色字迹,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:
也许,七年前警方认定的“苏棠遗骸”,根本不是她的妹妹。
而真正的苏棠,可能还戴着那枚刻着“棠棠”的蝴蝶发卡,在某个黑暗的地方,等着她去寻找。
宋杰抱着证物袋离开时,金属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裴溯望着苏砚微颤的肩线,伸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:“今晚我陪你。”
苏砚没有拒绝。
她重新俯身看向骨骼,用棉签轻轻扫过每一处骨缝——在右侧肋骨的间隙里,又有一点银光闪过。
那是另一块芯片残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