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道尽头的青铜门在裴溯掌心压出浅红的印子。
苏砚的蝴蝶发卡硌着掌纹,金属的凉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钻——七年前那个雨夜,妹妹攥着这枚发卡拽她衣角的触感,突然清晰得可怕。
“咔嗒”一声,门轴转动带起呛人的灰雾。
宋杰的探照灯最先刺破黑暗,光束扫过的瞬间,苏砚听见自己喉间溢出极轻的抽气声。
这哪是通道尽头,分明是座被时间遗忘的坟场。
整面墙的木质档案架从地面攀到天花板,霉斑在牛皮纸封面上爬成青黑色的网;金属磁带盒堆在架子下层,有些盒身凹陷,露出里面锈成深褐色的磁带;最中央的玻璃展柜里,摆着半枚染血的蝴蝶发卡——和她口袋里那枚,纹路分毫不差。
“政府资助。”宋杰的声音突然发紧。
他不知何时扯下白大褂裹住手,正翻着最顶层一本烫金封皮的档案,“项目编号‘茧’,2010年立项,2018年终止。”探照灯在纸页上跳动,照出最后一页右下角的红色公章,“市科研院、刑侦局、心理研究所……联合签章。”
马文的枪托重重磕在门框上。
他背贴着墙,枪口缓缓扫过阴影里的档案架:“所以赵天明那老东西,不过是条被牵线的狗?”
苏砚的鞋跟蹭到了什么。
她弯腰时,蝴蝶发卡从口袋滑出,“叮”地撞在某本档案的铜质编号牌上。
st - 07。
这三个字母像根细针,直接扎进她记忆里最痛的地方——七年前报警时,接警台小姐敲着键盘说“失踪人口编号st - 07”,她当时攥着妹妹的外套站在雨里,雨水顺着发梢滴在“st - 07”的登记本上,把“苏棠”两个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
她的手指在档案封皮上顿了三秒,才慢慢掀开。
第一页是照片。
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蹲在台阶上,扎着双马尾,发梢沾着草屑——那是苏棠去年生日,她蹲在楼下等自己下班时被邻居拍的。
照片背面写着:“人格种子07号,7岁,情绪感知度92,适合植入目标家庭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,档案被用力合上。
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,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浓醋的棉花。
她听见自己带着颤音的呼吸,混着马文检查弹匣的轻响,宋杰翻页的“沙沙”声,还有裴溯那边突然响起的纸张撕裂声。
“裴溯?”她转头,看见他背对着自己,指节抵在档案袋上泛着青白。
那是本更旧的档案,封皮边缘卷得像被火烤过。
裴溯的手指抠进纸页缝隙,抽出半张泛黄的庭审记录:“证人苏某(时任法医助理)提交解剖报告,证明死者(裴某,女)指甲内残留受害者皮肤组织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哽住,“我妈……她根本没碰过那个孩子。”
苏砚的血液在耳中轰鸣。
七年前她刚从法医学校毕业,被临时调去协助那起“母亲杀子案”。
她记得解剖台上那个小男孩的伤口,记得显微镜下皮肤组织的细胞形态,却怎么也记不起报告上“苏某”的签名是不是自己的笔迹——那时她连续工作了36小时,妹妹的电话在口袋里震了十七次。
“已清除。”裴溯突然冷笑。
他扯下档案最后一页,上面用红笔圈着“裴某”两个字,旁边批注“人格替代完成,原宿主销毁”。
他转身时,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,“当年那场审判不是误判,是清洗。他们需要我妈成为替罪羊,好掩盖‘茧’计划的第一批实验体。”
苏砚的蝴蝶发卡从指缝滑落,掉在“st - 07”档案上。
“苏棠……”裴溯的声音突然放轻,他拾起发卡,金属表面映着他发红的眼尾,“你妹妹的失踪报告写着‘目击证人苏砚声称未见可疑人员’——但如果根本没有‘失踪’呢?”他把发卡按在她手心里,温度烫得惊人,“他们可能在七年前就完成了替代,用机械体换走了真正的苏棠。”
档案室突然响起电流杂音。
马文的枪率先抬了起来,枪口对准天花板角落的黑色圆盘——那是个老式广播器,蛛网从边缘垂下来,像团灰扑扑的幕布。
“检测到外来者。”机械音混着刺啦刺啦的电流,“请于五分钟内前往中央实验室,进行最终确认。”
苏砚攥紧蝴蝶发卡,金属边缘割出细小的血珠。
她望着裴溯镜片后翻涌的暗潮,望着宋杰发白的指节,望着马文绷紧的后背——七年前那只推动命运的手,终于从层层档案里伸出,掐住了他们的咽喉。
广播的电流声还在响,混着远处传来的齿轮转动声。
而在档案架最深处,某本未合上的卷宗被穿堂风掀开,露出夹在其中的照片:照片里,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踮脚替另一个女人别蝴蝶发卡,女人的侧脸被墨水涂得一片模糊,只余下手腕处一道月牙形的疤痕——和苏砚后颈那道,一模一样。
广播里的电流杂音突然被截断,赵天明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金属片,顺着通风管道碾进来:“欢迎来到终点站。”
苏砚的后颈瞬间绷成弦。
她记得这个声音——三天前在停尸房外,有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隔着玻璃窗看她解剖,当时她以为是家属,现在才发现,那道阴影里的目光,和档案架上“茧”项目的红章一样冷。
裴溯的指尖还停在刚才扯下的庭审记录上,听见这句话时,指腹重重碾过纸页边缘的毛刺。
他转身时带倒了半摞档案,牛皮纸封皮砸在地上的闷响里,天花板传来机械咬合的咔嗒声。
马文的枪口最先抬向声源方向,但这次他没扣扳机——四盏探照灯大小的玻璃罩正从天花板垂落,其中三盏在裴溯、马文、宋杰头顶半米处悬停,唯有最中央那盏精准罩住苏砚的脚踝,透明的钢化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收缩,直到将她整个人封进直径一米的圆笼里。
“你们已经知道得太多,也太少了。”赵天明的笑透过广播裂成碎片,“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。选择吧,是谁。”
裴溯的手掌拍在玻璃罩上,指节因用力过猛泛出青白。
他的呼吸撞在玻璃上凝成白雾,喉结剧烈滚动着重复:“放她出来。”尾音被愤怒扯得发颤,像根绷断的琴弦。
苏砚的指尖抵着玻璃,能清晰感受到裴溯掌心的温度透过两厘米厚的钢化层渗进来。
她望着他镜片后的瞳孔收缩成针尖——那是他失控前最明显的征兆,七年前在法庭外,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,举着母亲的遗书问她“解剖报告上的签名是不是你写的”。
“你以为你爱她?”赵天明的声音突然放轻,像在逗弄困兽,“你只是需要一个容器来承载你扭曲的执念——就像当年他们需要我母亲承载‘茧’计划的罪孽。”裴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,他扯下领带缠住手掌,作势要砸玻璃,却在接触到苏砚摇头的瞬间生生顿住。
玻璃罩内的氧气似乎在变少。
苏砚的鼻尖沁出薄汗,她强迫自己低头观察地面——玻璃罩与地面接触的缝隙里,有道极细的金属线沿着边缘延伸,在左脚踝下方汇成一枚银色按钮,小得像颗袖扣。
“如果你还记得那个雨夜……”她贴在玻璃上,声音被隔绝成模糊的震动,“就别让我失望。”
裴溯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。
他当然记得那个雨夜: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,他作为辩方律师助理在法院值夜,透过窗户看见苏砚抱着湿透的外套站在雨里,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台阶上,和他手心里母亲临终前画的蝴蝶,重叠成同一片水渍。
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的血珠里。
她慢慢蹲下,膝盖抵着玻璃罩内壁,指尖悬在按钮上方三厘米处——这个位置,刚好是她解剖时最习惯的持镊角度。
“三。”赵天明开始计数。
裴溯突然抓住宋杰的手腕,将他拽到玻璃罩前:“查电路!”宋杰的手指在战术平板上翻飞,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:“罩子用的是独立电源,信号屏蔽……”
“二。”
苏砚的指尖触到按钮的瞬间,后颈那道月牙形疤痕突然发烫。
她想起档案最深处那张照片: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替女人别发卡,女人手腕的疤痕和她后颈的,连形状都分毫不差。
“一。”
“咔”的轻响。
玻璃罩像朵突然绽放的昙花,钢化玻璃从顶部开始呈放射状裂开,碎渣落在苏砚脚边时,连一片都没碰到她的裤脚。
广播里的电流声戛然而止。
整座地下基地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。
裴溯冲进来时带起的风掀翻了半墙档案,马文的枪掉在地上,宋杰的平板屏幕裂成蛛网——他们望着苏砚脚边那枚还在轻颤的按钮,又望向墙上“茧”项目的红章,终于明白赵天明最后那句“你们不该来这里”,藏着怎样的恐惧。
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开始簌簌落灰,远处传来钢筋扭曲的尖啸。
苏砚弯腰拾起那枚染血的蝴蝶发卡,金属表面映出她泛红的眼尾——这次,她看清了照片里女人被墨水涂掉的侧脸轮廓,和镜子里的自己,重叠成同一张脸。
基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,有档案架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。
裴溯抓住她的手腕往出口跑,马文和宋杰断后,但谁都没注意到,那台老式广播器的红灯还在微微闪烁,最后一句未传完的话,被埋进了灰尘里:“……替代者觉醒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