阶梯尽头的幽蓝光线漫上来时,苏砚的鞋尖先触到了地面。
那光不是冷白的,带着某种陈旧的晕染感,像老式照片被岁月泡软了边缘。
等她抬眼看清,才发现幽蓝来自走廊两侧的玻璃展柜——每一面展柜里都嵌着一张泛黄的童年照片,照片上的孩子或笑或闹,发梢沾着阳光,衣角飘着风,却全是新闻里消失的名字。
苏棠。
她的声音比呼吸还轻。
最靠近阶梯的那张照片里,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够海棠花,发间别着枚蝴蝶发卡,水晶在镜头前闪了个光斑——和苏砚藏在解剖室抽屉里的那枚,连裂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。
手指触上展柜玻璃的瞬间,凉意顺着指骨窜进心脏。
苏砚这才惊觉自己在抖,从指尖到肩背,像被人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架。
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们的?她没回头,目光黏在照片里妹妹翘起的发尾上。
七年前那个傍晚,苏棠也是这样蹦跳着跑向小区花坛,说要给姐姐摘朵开得最圆的花。
她当时蹲在解剖室显微镜前,盯着死者肋骨上01毫米的划痕,连手机响了七次都没听见。
砚砚。
裴溯的手掌覆上她后颈,温度透过衬衫布料渗进来。
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后颈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薄疤——那是小时候为了护苏棠摔在碎玻璃上留下的,这么多年,只有他每次抱她时,手指会精准地按在那里。
从蝴蝶发卡出现在证物室开始,从时间戳重叠在苏棠失踪时刻开始。他的声音很低,却像淬了钢,赵天明要的不是灭口,是让我们自己撕开旧伤。
走廊深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。
苏砚猛地转头,看见宋杰半蹲着,手指敲了敲嵌在墙里的老式电脑终端。
他的平板屏幕亮着幽光,映得他眼尾的泪痣泛青:倒计时十五分钟,数据销毁程序已经启动。
裴溯松开苏砚的后颈,却握住她的手腕,带着她往终端走。
马文缩着脖子跟在后面,手电筒光束扫过照片墙时顿了顿:这些孩子我查过的失踪案里,至少有三十七个。
三十七个家庭的伤口,被他当标本钉在墙上。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,疼得清醒些。
她盯着终端键盘,金属按键上有细密的划痕,像被无数次擦拭过的证物。
裴溯的指节抵在她手背上:你之前破解指纹锁用的时间戳,还能用吗?
0。苏砚重复着那个刻在骨血里的数字。
那是苏棠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,是裴溯母亲临刑前血蝴蝶蹭上的印记,是他们在全息投影室灯泡碎裂时,从芯片里抓出的密码。
键盘敲击声在走廊里格外清晰。
苏砚数着心跳:第一下,第二下第八下落定时,终端屏幕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。
宋杰低咒一声,马文的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——屏幕正中央,红色倒计时数字在跳动:00:14:57。
进去了。苏砚盯着主界面跳出的文件列表,喉咙发紧。
那些文件名像带倒刺的针:人格替代计划·阶段一阶段三阶段七,最上面的视频文件标题是实验体0925-裴溯。
点进去。裴溯的声音像被冻住了。
他的手指搭在她按鼠标的手背上,温度比展柜玻璃还凉。
视频加载的三秒里,苏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倒计时。
画面亮起时,她差点咬到舌尖——那是间白墙蓝顶的房间,三岁左右的小男娃坐在塑料凳上,面前摆着会发光的蝴蝶挂饰。
穿白大褂的人举着怀表在他眼前晃,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看着蝴蝶,你不是裴溯,你是
够了。
裴溯突然抽走她手里的鼠标。
苏砚这才发现他的手腕在抖,指节白得几乎透明。
视频里的小男娃慢慢抬起头,眼睛亮得不正常,而他左掌心,有个淡粉色的蝴蝶状疤痕——和裴溯现在掌心的旧疤,连纹路都一模一样。
倒计时跳到00:13:22时,马文突然倒抽一口气。
他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终端下方的金属铭牌,上面刻着一行小字:感谢苏砚法医提供的解剖报告作为行为模式参考。
苏砚的血液瞬间冻成冰。
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,自己在解剖报告里写:死者指甲内皮肤组织与嫌疑人dna匹配度997,可作为直接证据。而那个嫌疑人,是裴溯的母亲。
终端屏幕的幽蓝光线里,裴溯的侧影像尊雕塑。
他的喉结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苏砚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,指缝间渗出极淡的红——他把自己的掌心掐破了。
倒计时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。
苏砚想去碰他的手,却在半空停住。
视频里小男娃的笑声从扬声器里漏出来,混着走廊照片墙里那些孩子的笑脸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正慢慢收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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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溯她轻声唤他。
他没有回头。
苏砚看见他的睫毛在颤抖,像被暴雨打湿的蝴蝶翅膀。
而终端屏幕上,实验体0925-裴溯的视频缩略图里,小男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,嘴角勾着和镜中倒影里一模一样的笑。
裴溯的喉结剧烈滚动两下,指节抵在终端边缘的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金属。
视频里小男娃左掌的淡粉疤痕与他掌心的旧疤重叠成影,像根烧红的针突然扎进太阳穴——七年来他反复摩挲那道疤,以为是母亲临刑前用血画蝴蝶时留下的温度,原来不过是实验室里某个白大褂用镊子夹出来的标记。
这是假的不可能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,尾音发颤,像被风吹散的碎玻璃。
苏砚看见他睫毛上凝着极淡的湿意,却固执地不肯眨眼,仿佛一闭眼就会被视频里的自己吞噬。
她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紧绷的手腕,能摸到皮肤下跳动的血管,快得几乎要冲破桎梏。裴溯,她放轻声音,拇指无意识地蹭过他腕骨,你记得上个月在解剖室,我对着具溺亡者的肋骨说这道骨裂是生前伤吗?
你当时说证据不会说谎
裴溯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他偏过头,视线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——那是连续熬夜看三十七个失踪案卷宗留下的痕迹。
苏砚的手很凉,却带着他熟悉的消毒水气味,像根锚,在他即将被回忆的浪卷走时钩住了腰腹。
现在证据在说什么?她的指尖顺着他手腕向上,轻轻扣住他攥紧的拳头。
他掌心的血珠渗出来,沾在她指腹,它说你经历过这些,但它没说这些能定义你。
终端屏幕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。
苏砚的话被截断在喉间,幽蓝的光先是闪烁两下,接着滋——地一声彻底黑屏。
黑暗像块浸了水的布,瞬间蒙住所有人的眼睛。
马文。裴溯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硬,松开苏砚的手时,顺手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半步。
马文的应答几乎是立刻的。
他摸出便携灯拧开,昏黄的光锥里,能看见他另一只手正从腰间摸出折叠刀——这个总缩着脖子的私家侦探,此刻背挺得像根绷紧的弦。
光束扫过宋杰时,技术专家正快速拆解终端侧面的螺丝,金属工具碰撞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。
不是外部断电。宋杰的声音混着工具摩擦声传过来,主板烧了,芯片接口有焦痕。他扯下橡胶手套,指腹蹭过终端内部的线路,高频干扰器,功率至少是市面上民用款的三倍。他抬头时,灯影在他眼下投出阴影,有人不想让我们看到更多。
更多?苏砚重复这两个字时,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她想起展柜里三十七个孩子的照片,想起人格替代计划的文件标题,想起金属铭牌上自己的名字——那些被她视作生命的解剖报告,原来早被做成了精密的手术刀,剖开别人的人生。
马文的灯突然晃了晃。你们看。他的光束重新打向照片墙,声音压得很低,照片动了?
苏砚顺着光看过去。
原本泛黄的照片不知何时褪去了陈旧的色泽,三十七个孩子的眼睛在灯影里忽明忽暗——方才还闭着的眼睛此刻全部睁开,瞳孔漆黑如墨,像三十七双无形的手,同时按在她后颈的薄疤上。
是角度问题。宋杰站起身,手指抵住太阳穴,这些照片用的是全息投影膜,光线变化时会切换画面。但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,不过他走向最角落的一张照片,照片里是个穿背带裤的男孩,背景是面爬满常春藤的墙,这面墙的纹路。他转身指向他们所在房间的墙壁,和这里的常春藤,连缺口的位置都一样。
裴溯的手指在身侧收紧。
苏砚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正在下降,像块被丢进冰窖的铁。他们在记录。他说,声音像结了霜的刀刃,记录每个进入这里的人,记录我们的反应,记录他的目光扫过照片里睁眼的孩子们,记录我们成为新的实验体。
马文的灯突然闪了闪。
这次不是干扰,而是光束扫过照片墙顶端时,照见最边缘一张照片的边角正在泛起涟漪——像滴墨掉进清水里,照片上的画面开始扭曲,苏棠的羊角辫渐渐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裴溯童年时的侧脸,再然后,是苏砚自己站在解剖室里的身影,举着那把她最常用的柳叶刀。
砚砚。裴溯突然抓住她的手,掌心的血珠蹭在她手背上,烫得惊人,照片墙的尽头,有扇门。
苏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。
在三十七个孩子的注视下,原本被照片覆盖的墙面正缓缓裂开一道缝隙,门后涌出的风卷着细小的灰尘,在马文的灯里飘成金粉。
那些灰尘落下来时,苏砚看清了——是细碎的蝴蝶鳞片,和她解剖室抽屉里那枚蝴蝶发卡上的裂痕,形状分毫不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