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防水龙的嘶鸣声在凌晨三点的夜空中划开一道裂痕。
苏砚蹲在警戒线外的水泥地上,手中紧紧握着解剖刀的刀柄,以至于刀柄都被她攥得发烫,指关节也泛起了青白之色。
裴溯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,上面还带着他后背伤口渗出的血渍,黏糊糊地贴在她的锁骨上。
“苏法医?”孙悦的声音从废墟方向传来。
她戴着手套的手中捏着半块烧焦的硬盘碎片,金属边缘还挂着融化的塑料,“这是服务器阵列的备用存储模块,应该能恢复部分数据。”
苏砚猛地站起身来,解剖刀“当啷”一声掉落在地上。
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,幸好裴溯及时托住了她的手肘。
他的掌心还留着爆炸时被碎玻璃划开的细小伤口,血珠渗了出来,和苏砚手背上的灰尘混在一起,在两人相握的地方洇成了暗红色的星星。
“去实验室。”苏砚的声音如同砂纸打磨金属一般沙哑,“现在就去。”
市公安局技术科的灯箱在凌晨时分格外刺眼。
苏砚站在修复台前,看着技术员将硬盘碎片放进真空舱,睫毛在眼下投下颤抖的阴影。
裴溯靠在门框上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——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灰烬,发梢还飘着焦糊的味道,可那股刻进骨子里的冷硬劲儿,正像被热水泡开的茶梗一样,一寸一寸地软塌下来。
“初步恢复完成。”技术员推了推眼镜,“文件标题是《t - 7号知情同意书》。”
苏砚的手指刚碰到鼠标,就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。
裴溯走过来,替她点开了文档。
当滚动条拉到签名页时,苏砚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轻响——那行“苏棠”的字迹,和十二岁生日时她替妹妹签的请假条一模一样,连末尾那个翘起的小钩都分毫不差。
“她……是自愿的?”她的指甲掐进掌心,“不可能,她那时候才十三岁……”
“未成年人签署的协议需要监护人确认。”裴溯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,指尖划过文档末尾的备注栏,“这里有你母亲的签名。”
苏砚感觉有根冰锥从后颈扎了进去。
七年前母亲离家时摔碎的相框突然在眼前闪过——照片里母亲抱着她和苏棠,背景是医院走廊的绿色墙纸。
原来不是母亲不要她们,而是有人拿着这份协议,用妹妹的未来换走了她的签名。
“如果这是真的,你这七年的调查基础就崩塌了。”裴溯合上电脑,“她不是被拐走的,是主动消失的。”
苏砚猛地站起身来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她抓起解剖刀冲进卫生间,反锁上门。
镜子里的人眼睛红得像浸在血里一样,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。
水龙头开到最大,凉水扑在脸上,她却听见苏棠失踪前夜的声音:“姐姐,明天放学你别来接我好不好?”当时她以为是妹妹嫌她管得严,现在才明白,那是道别。
“叩叩。”裴溯的指节抵在门上,“吴刚的人在黑市放消息了,说有‘茧计划’最新进展。”
苏砚抹了把脸,打开门。
裴溯递来一顶鸭舌帽,帽檐压得很低,遮住了她泛红的眼尾。
他自己戴了副金丝眼镜,西装换成了旧夹克,倒真像个急着买货的二道贩子。
当黑市仓库的铁皮门在两人身后合拢时,霉味混着机油味涌进鼻腔。
吴刚坐在正中央的皮椅上,脚边蜷着两条杜宾犬。
他叼着雪茄,目光扫过苏砚时顿了顿——显然没料到“买家”里会有个穿牛仔裤的女人。
“东西呢?”裴溯直接开口,声音压得粗哑。
吴刚打了个响指,手下捧来一个黑匣子。
苏砚的注意力却被角落的阴影吸引住了——穿深灰风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,侧脸上有道刀疤,正是监控里跟踪过她三次的人。
“李明轩。”她听见裴溯在耳边低语,喉结擦过她的发顶,“别轻举妄动。”
吴刚掀开黑匣子的瞬间,仓库突然陷入黑暗。
苏砚的瞳孔在黑暗中极速收缩,闻到硝烟味的刹那,她拽着裴溯扑向旁边的货架。
爆炸的气浪掀翻了铁皮柜,碎木片擦着她的耳尖飞过,在墙上钉出密密麻麻的洞。
“苏砚!”裴溯的手在混乱中松开了。
她转身想找他,却被人从背后锁住了喉咙。
那人戴着手套的手捂着她的口鼻,一块混着铁锈味的湿布压了上来。
意识模糊前,她看见裴溯在火光中奔跑的影子,西装后背裂开一道血口,像只断了翅膀的黑鸟。
再睁眼时,苏砚发现自己在废弃仓库的二楼。
铁窗透进月光,照出地上斑驳的机油渍。
楼梯传来脚步声,她挣扎着要站起来,却发现脚踝被铁链锁住了。
“想知道全部真相,就跟我走。”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,像生锈的齿轮摩擦一样。
他抬手要摘面具,苏砚突然看清他手腕内侧的伤疤——那是童年时裴溯为保护她被狗咬伤留下的痕迹。
“裴溯?”她脱口而出。
面具摘下的瞬间,月光刚好洒在男人的脸上。
不是裴溯,是韩冰——裴溯相册里那个总跟着他捡贝壳的男孩,现在眼尾添了道刀疤,左耳垂缺了一角。
“你以为你妈妈是清白的?”韩冰蹲下来,指尖划过她手腕上的铁链,“她才是‘茧计划’最初的资助者。当年那把解剖刀上的血,根本不是我妈杀的人留下的……”
“住口!”楼下传来暴喝。
裴溯冲上来,额角淌着血,手里的u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盯着韩冰的脸,像是要把对方的骨头都看穿,“你到底是谁的人?”
韩冰站起身,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抛给裴溯。
铁链“哗啦”一声落地,苏砚踉跄着扑进裴溯怀里。
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一样,却还是把她护在身后,喉结动了动:“解释。”
“跟我来。”韩冰转身走向仓库最深处,推开堵着木板的小门。
霉味更重了,苏砚看见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——有苏棠十二岁的生日派对,有裴溯母亲被押上法庭的新闻剪报,最中央那张,是七年前爆炸现场的航拍图,红色圆圈圈住的位置,写着“茧计划实验室”。
裴溯的手指抚过一张泛黄的合影。
照片里年轻的女人抱着婴儿,身后是“仁爱精神病院”的招牌。
苏砚认出那是裴溯的母亲,而她怀里的婴儿,眉眼轮廓和韩冰有七分相似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刚开口,韩冰已经转身往外走。
“天亮前到西郊旧电厂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风声飘了进来,“你们想知道的,都在地下室。”
仓库的铁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了。
裴溯握紧苏砚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伤口渗了进来。
月光从破窗漏进来,照在墙上的照片上,苏棠的笑和裴溯母亲的笑重叠在一起,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火,要把所有的秘密都烧成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