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尔托莉雅”
那是一个充满了无尽痛苦跟悔恨的，沙哑的，几乎不像人声的低语。
从那个刚刚还像恶鬼一样咆哮的黑色骑士口中吐出，显得无比的诡异还有突兀。
神殿工房的训练场里，一时间，落针可闻。
saber的身姿僵硬的像一座石雕，她碧绿的眼眸难以置信的瞪大，死死的盯着那个缓缓从狂暴中平息下来的身影。
在间桐雁夜那一道充满决绝意味的令咒之下，曾吞噬一切的黑色魔力风暴，正像退潮一样，迅速的收敛进那副狰狞的甲胄之内。
berserker眼中的猩红光芒慢慢褪去，露出了清澈而悲伤的，湖蓝色的瞳孔。
他脸上的鬼面头盔，在一阵魔力的波动中，缓缓分解，消散，露出了头盔下那张俊美的如同神话中英雄的脸庞。
苍白的肤色，线条分明的轮廓，还有那双好像承载了整个世界悲伤的眼睛。
那张脸，是saber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。
那是曾被誉为骑士之花，圆桌骑士中最强的存在，她最信赖的挚友——兰斯洛特。
“兰斯洛特卿” saber的声音干涩的不行，她无意识的念出了这个名字，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的攥住，痛的无法呼吸。
间桐雁夜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，用令咒强行压制住berserker的狂化，对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。但他毫不在意，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，看着自己从者恢复理智后的模样，眼中充满了激动跟期待。
然而，兰斯洛特并没有看他。
这位湖之骑士，从始至终，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御主。
他的目光，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，牢牢的锁定在saber的身上。
那目光中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，有崇敬，有悔恨，有痛苦，有怀念，唯独没有saber预想中的，那份应有的憎恨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，兰斯洛特动了。
他缓缓的，向前迈出了一步。
沉重的铠甲发出了“咔嚓”一声轻响，然后，这位曾经的第一骑士，以一种无比标准，无比虔诚的姿势，单膝跪倒在地上。
冰冷的金属膝盖，重重的磕在坚硬的石板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，如同敲在每个人心脏上的巨响。
他跪下了。
却不是朝着赋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御主，间桐雁夜。
而是朝着远处那个手持无形之剑的，他曾经宣誓效忠，最终却又亲手背叛的王。
“兰斯洛特，你” saber的声音都在颤抖，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。
“王啊。”
兰斯洛特低着头，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决绝。
“我并非为乞求您的宽恕而来。”
“我的罪孽，玷污了骑士的荣耀，背叛了您的信任，毁灭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乡。如此深重的罪业，万死亦不足以洗刷，更遑论得到您的原谅。”
他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把锋利的剑，不仅刺向自己，也深深的刺入了saber的心中。
saber的脸色愈发苍白，她想开口说些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。
兰斯洛特缓缓的抬起头，那双湖蓝色的眼眸中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，自我毁灭般的火焰。
“我今天，是来领受制裁的。”
他一字一顿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说出了那个让他痛苦了一生，也让他魂牵梦绕的请求。
“请您，以王的身份，赐予我一场最后的，荣耀的决斗。”
“然后，由您亲手，斩下我的头颅。”
“请用您那把象征着不列颠荣光的圣剑，来了结我这罪恶的一生，以洗刷我玷污骑士道的，那份不忠！！！”
轰！！！
像一道晴天霹雳，在saber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她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荒谬。
制裁？
决斗？
亲手斩下他的头颅？
这算什么？这到底算什么？？！！
她预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。
她以为会看到充满怨恨的咆哮，会听到饱含复仇的诅咒，会迎来一场不死不休的，为了复仇与憎恨的厮杀。
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，准备用手中的剑，去迎接这位昔日挚友那狂暴的怒火。
她唯独，唯独没有想到，等来的，会是这样一种沉重到让她窒息的，决绝的赎罪！
他不要复仇，他要的，是死在她的剑下。
他不要宽恕，他要的，是被她亲手制裁，以此作为自己最后的荣耀。
这份请求，远比任何怨毒的诅咒，都更加残忍。
它像一面镜子，照出的不是兰斯洛特的罪，而是她阿尔托莉雅身为“王”的，最大的失败。
是她的失败，才将这位最忠诚的骑士，逼上了绝路。
是她的失败，才让卡美洛的荣耀，化为灰烬。
是她的失败，才让他背负着无法解脱的痛苦，直至今日，唯一的愿望，竟然是死在她的剑下！
巨大的冲击与愧疚，如同一场海啸，瞬间淹没了saber的意志。
她的嘴唇颤抖着，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。
接受？她怎么能接受亲手杀死自己曾经的挚友？
拒绝？她又有什么资格，去拒绝一位骑士，以生命为代价，所追求的最后荣耀？
她被钉在了原地，动弹不得。
就在这气氛凝固到冰点的时刻。
一个平静的，仿佛置身事外的声音，缓缓的响起。
“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决斗。”
星罗不知何时，已经走到了兰斯洛特的身边。
他伸出手，轻轻的，按在了这位湖之骑士那冰冷的肩甲上。
他的动作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兰斯洛特抬起头，湖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。
saber也猛地回过神，看向星罗，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惊疑跟不解。
“但是，不是现在。”
星罗的目光平静的扫过saber那张苍白的脸，最后落回到兰斯洛特的眼中，那双漆黑的瞳孔里，没有丝毫的同情或怜悯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，对棋子价值的评估。
“在你获得荣耀的终结之前，”星罗的声音平淡，却像刻刀一样，将每一个字都深深的烙印在兰斯洛特的灵魂里，“用你的剑，为你眼前的王，扫清她前进道路上，最后的障碍。”
“你不是渴望赎罪吗？你不是想洗刷自己的不忠吗？”
“那就用行动来证明。”
“用敌人的鲜血，用你手中的剑，去完成你作为骑士，最后，也是最彻底的忠诚。”
星罗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。
他没有否定兰斯洛特的愿望，反而承认了它，并将其重新定义，赋予了它一个新的，也是更具价值的意义。
他将一场自我毁灭的赎罪，变成了一份必须完成的，光荣的使命。
兰斯洛特怔住了。
他看着眼前的少年，这个篡夺了规则，将圣杯战争玩弄于股掌之中的“异类”，第一次，从那双漆黑的眼眸中，读懂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“王道”。
那不是征服，也不是守护。
是支配。
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，包括人心，包括痛苦，包括死亡，去达成最终目的的，绝对的支配。
“我可以吗”兰斯洛特的声音沙哑，带着一丝不确定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星罗的嘴角微微上扬，“我会为你准备好最后的舞台，也会为你请来最好的见证人。”
“在那之前，就作为一把为了王而挥舞的，最锋利的剑吧。”
说完，星罗松开了手。
兰斯洛特沉默了。
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那神情复杂的saber，又看了一眼眼前的星罗。
最终，他缓缓的，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。
“是。”
一个简单的音节，代表了他的臣服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那股刚刚才平息下去的黑色魔力，再次从他的甲胄缝隙中，疯狂的喷涌而出！
狂暴的气息再次笼罩了他的身躯，俊美的脸庞再次被狰狞的鬼面所覆盖。
只是这一次，那双重新燃起猩红光芒的眼睛里，似乎比之前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明。
和一份，为了赴死而战的，冰冷的决意。
他不再是纯粹的berserker。
他成了一把，等待着在最后一场决斗中断裂的，悲伤的狂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