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湖上的雾散尽时,李破看清了那几十艘战船的旗号——“靖海”二字在晨光下刺眼得很。
不是往生教的蛇龙旗,也不是官军的制式旗,是黑底金边的将旗,船首站着的将领甲胄鲜明,约莫四十岁年纪,国字脸,络腮胡,腰间佩一柄三尺长的环首刀,正举着单筒望远镜朝这边看。
“靖海水师?”萧明华站在船头,眉头紧皱,“江南水师不是归两江总督节制吗?怎么会出现在太湖内湖?”
话音未落,那队战船已到百丈外。领头的大船放下小艇,三个军官模样的汉子划桨过来,到李破船前丈许处停住,为首一人抱拳朗声道:
“靖海水师游击将军赵风雷,奉两江总督方大人之命,特来助平南大将军剿匪!方总督有令——太湖水域所有战船、人员,皆听大将军调遣!”
声如洪钟,态度恭敬。
可李破没动。
他盯着那赵风雷看了三息,忽然笑了:“赵将军辛苦。不知方总督是如何得知本将在太湖剿匪的?本将南下不过七日,战报应该还没送到金陵吧?”
赵风雷面色不变:“大将军威名远播,江南谁人不知?昨日有商船从松江府逃出,说往生教妖人作乱,方总督便猜到必是大将军的手笔,故命末将率本部三十艘战船、两千水师精锐,星夜驰援。”
理由天衣无缝。
萧明华低声对李破道:“两江总督方不同,是严汝成的门生。严党刚倒,他就这么急着示好?”
“不是示好,是咬钩。”李破声音压得更低,“你看那些战船吃水——三十艘船,只有五艘是载人的,剩下二十五艘货舱都压得沉。装的不是兵,是别的东西。”
他提高声音:“既然是方总督美意,本将却之不恭。赵将军,让你的船靠过来,咱们合兵一处,商议下一步剿匪事宜。
“得令!”赵风雷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,转身挥手。
三十艘战船缓缓靠拢。
两船相接时,李破突然动了。
他像头扑食的豹子,从船头一跃而起,凌空三丈,稳稳落在赵风雷的主船上!破军刀出鞘,刀尖抵住赵风雷咽喉,整个过程不到一息时间!
“将军!”主船上的水兵大惊,纷纷拔刀。
可乌桓带着一百草原汉子已经跟着跳了过来,弯刀架在了每个水兵的脖子上。
“大、大将军这是何意?”赵风雷脸色发白,强作镇定,“末将奉令助剿,将军为何刀兵相向?”
“因为你不是来助剿的。”李破刀尖往前送了半寸,血珠渗出,“你是来送‘礼’的。”
他扭头对乌桓道:“乌叔,带人去货舱看看。记住——别用手碰,用长杆撬。”
“明白!”乌桓咧嘴一笑,带着人冲进货舱。
赵风雷额头开始冒汗。
很快,货舱里传来惊呼。
乌桓拎着个麻袋冲出来,麻袋口扎得紧紧的,可袋底渗着暗红色的液体,滴在甲板上“滋滋”冒白烟。
“将军,您猜对了!”乌桓把麻袋扔在甲板上,用刀挑开袋口——里面不是粮食,是几十个密封的陶罐。有个陶罐摔破了,流出的液体腐蚀了甲板,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。
“砒霜、水银、还有化尸粉。”李破盯着赵风雷,“三十艘船,二十五艘装满这些玩意儿。赵将军,你是打算等我们上船后,一把火烧了,还是等我们靠岸卸货时,让这些毒物‘不小心’泄露?”
赵风雷腿一软,跪倒在地:“大将军饶命!末将末将也是奉命行事!”
“奉谁的命?”李破蹲下身,“方不同?还是京城里某位贵人?”
赵风雷嘴唇哆嗦,不敢说。
萧明华从对面船跳过来,走到那些陶罐前看了看,脸色铁青:“这些毒物若是在太湖散开,整片水域三年内鱼虾绝迹,沿岸百姓喝了水,轻则痴呆,重则暴毙。好狠的计策——既除了你,又能把罪名扣在往生教头上,说是他们垂死挣扎、毒害百姓。”
她一脚踹在赵风雷胸口:“说!谁指使的!”
赵风雷被踹得吐血,终于崩溃:“是是睿亲王!三皇子殿下!他让方总督派船,说说只要李破死在江南,就保方总督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!”
“萧永宁?!”萧明华瞪大眼睛,“他疯了?!谋害朝廷大将,这是诛九族的罪!”
“因为诛不到他头上。”李破收起刀,冷冷道,“船是方不同派的,毒是往生教‘遗留’的,李破是‘剿匪不幸殉国’的。等朝廷追究起来,萧永宁顶多落个‘用人不察’,削爵罚俸,伤不了筋骨。而方不同不过是颗弃子。”
他看向赵风雷:“船上还有多少这种毒物?”
“二、二十五船都是”赵风雷瘫软如泥,“睿亲王说要么毒死李破全军,要么毒死半个太湖的百姓。只要事情闹大,李破就是失职,朝廷必会问罪”
“好算计啊。”李破笑了,笑得冰冷,“一石三鸟。我死了,他少个对手;我若侥幸活下来,也要背上‘剿匪不力、毒害百姓’的罪名;无论如何,他都是赢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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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明华急道:“那现在怎么办?这些毒船不能留,可若在太湖上销毁,还是会污染水域!”
“谁说要在太湖销毁?”李破眼中闪过狡黠的光,“赵将军,想活命吗?”
赵风雷拼命点头。
“那好,”李破扶起他,替他拍了拍甲胄上的灰,“你带着这些船,原路返回。去金陵,去见你的方总督。告诉他——李破已经收下‘大礼’,正用这些毒物对付往生教残部。三日后,请他到太湖西山岛验收成果。”
赵风雷愣住:“这方总督不会信的”
“他会信的。”李破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——是缴获的往生教长老令,“因为你会告诉他,李破贪功冒进,中了往生教的埋伏,如今困守西山岛,急需援军。这些毒物就是李破‘缴获’的战利品,请他派人来接收。”
萧明华眼睛一亮:“你要引蛇出洞?”
“不,我要让他们狗咬狗。”李破看向金陵方向,“方不同接到消息,必定会亲自来——这么大的功劳,他舍不得让给别人。而萧永宁在京城听说此事,也会派人来‘协助’。到时候”
他做了个合围的手势。
乌桓咧嘴笑:“妙!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,咱们看戏!”
赵风雷却犹豫:“可末将家人都在金陵”
“事成之后,我保你全家平安出城,另赏白银千两,良田百亩。”李破盯着他,“若你不答应,现在就可以跳湖——我保证你沉得比石头还快。”
赵风雷咬牙,重重点头:“末将遵命!”
半个时辰后,三十艘“靖海”战船调转船头,驶向来时的水路。
李破站在船头,目送它们消失在晨雾中。
“你真信他?”萧明华问。
“不信。”李破摇头,“但他更怕死。而且他家人确实在金陵。乌叔已经派了三十个斥候,走陆路先一步进城,盯着他家人。他若敢耍花样,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老婆孩子。”
萧明华沉默片刻,忽然轻声道:“李破,你跟我三哥一定要这样吗?”
“不是我要这样,是这世道逼的。”李破转身看她,“殿下,您生在皇家,应该比我更清楚——皇位之争,从来都是你死我活。今天我不杀他,明天他就会杀我。”
“可你们是兄弟”
“皇家无兄弟。”李破打断她,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,“只有君臣,只有对手。您父皇当年登基,手上沾的兄弟血,不会比我少。”
萧明华张了张嘴,最终没说话。
她望向北方,眼中满是迷茫。
而此刻,金陵城,两江总督府。
方不同正盯着手里那封密信,手抖得像筛糠。
信是京城睿亲王府送来的,只有一行字:
“船已出发,三日后收网。事成,兵部尚书位虚席以待。事败你知道后果。”
他知道后果。
诛九族。
“大人,”师爷凑过来低声道,“赵风雷那边传来消息——李破收下毒船,正往西山岛去。看样子是信了咱们。”
“信了就好。”方不同长出一口气,擦了擦额头的汗,“等三日后等三日后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狠色:
“传令水师,所有战船集结!三日后,随本官亲征太湖!”
“另外,给睿亲王回信——就说鱼已入网,静待收竿。”
师爷躬身退下。
书房里只剩方不同一人。
他走到窗边,望向太湖方向,喃喃自语:
“李破啊李破,你别怪我”
“要怪,就怪你挡了别人的路。”
窗外,秋风萧瑟。
而千里之外的草原,白音长老正盯着手里那封密信,独眼眯成一条缝。
信是李破派人送来的,只有七个字:
“江南有变,可动矣。”
老独眼咧嘴笑了,露出仅剩的三颗牙。
他转身对三十六部首领吼道:
“儿郎们!磨刀!喂马!”
“咱们该去北漠‘做客’了!”
“吼——!”
万狼齐啸,声震草原。
三条线,三个局。
都在等。
等一个掀翻棋盘的时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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