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里后怕,脸色苍白地看了眼厉衔青。
簪书的声音堵在喉咙里,轻轻吸着鼻子,问克伦:“需要缝针吗?”
“先清创。”
克伦头也不抬地说。
这枪伤实在诡异,妹妹小姐看不出来,而他们专业的一眼就能看出,子弹是从极近的角度发射的。
以厉衔青的身手,敌人能摸到他近身,并成功扣动扳机,这本身就极度不可思议。
好在伤口不深,超越常人的强悍肉体,已经开始自行愈合。
克伦使用大量的生理盐水对伤口进行冲洗。子弹的高温灼伤了皮肉,表层的组织已经坏死,需要简单进行修整。
克伦二话不说取出刀片,刀刃割上死肉,忽然听见身旁传来清脆的“啪嗒、啪嗒”。
克伦震惊地扭头,看到了一只眼泪扑簌簌滚落的泪人儿。
天,她在哭什么?
这是什么很致命的伤吗?
克伦实在不明白,疑惑的眼神转向厉衔青:“老大,痛吗?”
厉衔青眉头都没皱一下,口吻却格外认真:“痛死了。”
话音落下,果然看到泪眼朦胧的小脸闪过清淅的心疼。
小手紧紧攥住厉衔青的手,想要给他支撑。
厉衔青眼底浮起心满意足的笑,在簪书发现之前,手掌一抬包住她的脑袋,将她的头摁向自己的肩膀,让她靠着,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发梢。
克伦不明所以地搔了搔后脑勺,再次下手时,手劲故意放轻很多。
厉衔青:“嘶,痛。”
“……”
克伦在战场上帮别人锯手锯脚都没试过这么无助,欲言又止地看着厉衔青。
“……真有那么痛吗?”
清创哪有不痛的,然而眼前此人的强壮体魄,实在不象会为小小伤口喊疼的人。
刚亲妹妹不是还亲得又狠又凶。
厉衔青微笑,语气很和蔼:“要不你让我打一枪我再帮你剜几刀试试看呢。”
“……老大抱歉。”
清楚收到威胁,克伦及时闭了嘴。
簪书从厉衔青的肩膀挣起来,吸吸鼻子,安静地盯着克伦处理伤口。
潮红小脸布满忧心忡忡,问:“不能打麻醉?”
“……”
鼻屎点大的伤口打什么麻醉,克伦脸上写满一言难尽。但凡妹妹少点哭,老大少点作,他早清创完了。
克伦说:“这里没有打麻醉的条件。”
麻醉剂量需要严格的管控,少了不止痛,多了醒不了。克伦是军医,战场上只负责保命,不负责提供上帝般的就医享受。
簪书不自禁皱了眉,对克伦冷漠的回答不满:“那等下缝针,你就这样生缝么?那得多疼呐。”
这句话可就把克伦问倒了。
克伦想了半天,说:“反正血已经止住了,或者可以先保持伤口开放,去到医院再缝。”
簪书点头,觉得这样勉强可行,捉住厉衔青的手,抬眸看他:“那我们去医院缝针,好不好?”
她的眼泪好不容易止住了,眼角眉梢都泛着一层清润的水光,厉衔青深深地瞧着她,低声答:“好,听你的。”
刚抽完烟回来的韩振听到医院、麻醉啥的,心头狂跳,以为厉衔青夜路走多了终于见了鬼,折在了这毛都没一根的巴奈山。
兴冲冲跑过来参观厉衔青的伤势。
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。
就这?
去医院?
就这点小伤去医院?
关键美人妹妹还在一旁泫然欲泣,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,瞧得见的心疼。
韩振清清嗓子,好心安慰道:“妹妹,不用,老大十几岁执行任务,哪回不是出生入死,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,也没听他吭过一声……呃。”
被清凌凌的眸子恼怒地瞪了,安慰无效。
韩振顿住,换个说法:“妹妹你真的不用太担心,这点小伤,风吹一吹就好了,实在不行,我再拿台电风扇……”
沧市是距离巴奈山最近的地级市。
本市最好的医院里,厉衔青刚接受完手术缝合。
也许因为麻药,和簪书说着话,听着她担忧念叨的软嗓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簪书守着他,也有点昏昏欲睡。
一通来电将她猛然惊醒。
她生怕吵醒厉衔青,捂着手机,急急忙忙跑到走廊外,压着音量接听。
“喂?”
旧手机丢在巴奈山里了,这台是大山让人送来先用的,通讯录还没和云端同步。
然而这个号码簪书记得。
是程文斯。
远在京州的权臣,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女儿遇险失联的消息。
一开始是簪书在山中联系不上,后来是从大山那里得到了簪书平安的消息。联不联系,似乎也没什么要事。
这通最亲近之人的电话,就这样拖到了现在。
簪书心里的滋味,都不晓得该如何形容。
声音仍是温温淡淡的:“喂,爸爸?”
“簪书,你那边还好吗,情况怎样了,没事吧?”
程文斯的语气也很淡,透着一股连轴转工作的疲惫。
隔着电话,簪书都能想像出他靠着办公椅,摘下眼镜,捏着眉心的样子。
“恩,没事,我还好,就是我哥哥被枪……”
簪书想和程文斯说她答应了厉衔青求婚的事,语句在舌尖转了几圈,打结了似的,始终无法说出口。
程文斯没察觉她的吞吞吐吐,问了一些山中救援的细节,说:“簪书,不管怎么说,厉公子是为了救你才受伤,等他醒了,你要好好感谢他,我这边也会分别和厉司令、厉总长联系,找个时间专门答谢。”
“恩。”
其实就凭簪书和厉家的关系,特地郑重其事地表达谢意,反而生分了。
有点刻意划清界限的味道。
簪书心里感觉别扭,然而,和程文斯说再多也是徒然,索性不辩驳了。
“好,我知道了,我会的。”
她当然会感谢厉衔青。
以身相许也是谢。
挂了电话,簪书在走廊站了一会儿,握着手机,正想推开病房的门回去陪厉衔青,突然听到有人叫她。
“簪书。”
这层楼是局域,整层目前只有厉衔青一位病患,很安静,对方喊得温柔慈爱,不用提高音量就能听见。
簪书所有动作顿时停住,目光转向来人。
“二、二婶。”
簪书不确定这样称呼宋智华还对不对。
她喊宋智华“二婶”,是小时候啥也不懂,瞎跟着厉衔青喊的。
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被她认亲戚。
簪书抿抿唇,看着眼框也很红的宋智华,直接略过了称呼,问:“我哥刚睡着,您要进去看他么?”
厉衔青进手术室缝合之前,宋智华就到了。
她从厉栖烽口中得知厉衔青冒着极端天气,亲自进山搜寻,吓得再也坐不稳,心急火燎地从京州赶来。
一下飞机,听说了厉衔青被手枪击中,眼泪打那时起就没停过。
厉衔青准备缝合的时候,宋智华在哭,簪书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,受宋智华感染,又开始轻轻吸鼻子。
厉衔青烦透了,把宋智华撵走,皱着眉把程书书训了一顿,咬牙靠在她耳边说再哭就干晕她,把簪书的眼泪吓得硬生生止住,才满意地进了手术室。
“睡了就算了吧。”宋智华说,“都快奔三的人了,做事还是这么不顾后果,半点儿也不知道家里人担心……”
宋智华禁不住埋怨念叨。
这些话,簪书听在耳里,觉得难辞其咎。
“对不起,他是为了救我。”
当然是为了救她。
这点宋智华从不怀疑。
这世上,除了一个程簪书,就不会再有谁能令厉衔青豁出去,奋不顾身,命都不要。
宋智华心情复杂地凝视着簪书。
眼前的女孩儿,乖巧,漂亮,从山里出来后梳洗过了,乌黑长发柔顺地披着,穿着宽松的米色棉麻衬衫,同色系长裤,清纯得象一朵不经世事的小花。
宋智华可以理解厉衔青为什么会喜欢簪书。
一朵精心呵护养在温室里的花,看着它从花蕾一日日渐渐绽放,展露出惊人美丽,是人都想独占。
单论外貌,没人比他们更般配。
罢了。
也不是非要当棒打鸳鸯的恶人。
厉衔青找她算起帐来,宋智华也是真的害怕。
想到这里,宋智华释然地轻叹,若有所思地问:“簪书,你刚才是在和程委员打电话?”
“恩。”
宋智华思考两秒,说:“你好好陪着衔青,不要有心理负担。程委员那边,我会和他沟通。”
簪书的脑筋拐不过来,疑惑地看着宋智华:“您的意思是?”
现下医院这里,不是谈话的好时机。
宋智华扬起笑容,温婉地询问道:“簪书,回到京州之后,我们聊聊,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