簪书听到山洞外枪声近得如同在耳边炸开,整副身子控制不住一抖。
她自己在这儿,全然不知外面的情况,不知厉衔青怎么样了,每一秒都被拉长得无比煎熬。
那些人是毒贩,是不要命的武装犯罪分子,每一个人的手上都血迹斑斑,杀了没一个冤枉。如果厉衔青有什么不测,她落入他们手里,还不如按照厉衔青所说,一枪崩了自己,死了痛快。
枪声的响起,代表战斗就在附近。
这里是很深的山,不会有别人,这一枪,只能是厉衔青开的。
或者,别人射向他的。
他在附近。
急促骇人的枪响过后,整整好几十秒,外面没再传来任何动静。
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簪书自认为自己已经乖乖听话在这儿等他很久了。
他没有再苛责她的理由。
再要她这般受尽折磨地继续等着,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。
清醒的眸子闪过决然,簪书握紧厉衔青留给她的手枪,深吸口气,贴着墙脚,小心翼翼地朝洞口走去。
就象在回应她般,这时,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碎乱而极具重感的脚步声。
由远及近。
很快地,逆光之中,一副高大壮硕的身躯跟跄地填满洞口,遮挡了大部分光线。
“厉衔青!”
簪书以为自己发出的是惊叫,然而,心脏被扯得不上不下,冲口而出的,仅是堵在喉咙里的微弱气音。
她对这副身体太熟悉。
一眼就发现了他的步伐不对。
“你怎么了!”
簪书慌忙丢掉手枪,心惊肉跳地冲厉衔青扑过去。
厉衔青单手撑着岩壁,费力艰难地前行,一向挺拔傲人的体魄摇摇欲坠,仿佛随时都会倒下。
簪书赶到的时候,他似乎刚好也耗完了力气,身躯沉重地倾倒。
簪书下意识伸手去接。
“唔!”
纤薄的身子怎么可能接得住比她大上两倍有馀的男人。
他象一座山脉倾复压来,簪书支撑不住,双膝跪倒在地,只能费劲地抱住他的背。
而厉衔青还在继续往下软倒,脑袋一垂,下颔压上了簪书的右肩。
簪书感觉自己也许就会这样被压成纸片的时候,腰间忽地一紧。
他没完全失去意识,一手搂住了她的腰,另一手撑地,止住了颓势。
他这副模样若说没事,谁信。
簪书惊喘了声,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么从喉咙里挤出来的:“你伤到了哪里?你要不要紧?要不要紧?”
“程书书,听我说。”
“别说了,我先看看你……”
簪书心急地推厉衔青的手臂,想把他拉开,方便查看他到底是伤在什么地方。
受了伤、本该有气无力的男人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蛮力,紧紧拥着她,贪得无厌地赖着,簪书挣了好几下,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。
手掌胡乱推搡之间,擦过他的腰际,无意摸到了一手湿滑温热。
簪书愣愣地低头。
看到了满手心的鲜血。
簪书从来就没见到过这么多的血,又红又烫,仿佛要将她的眼睛也灼伤,眼框瞬间就热了起来。
“不,你……”
感受到她无助的颤斗,厉衔青甚至还犹有馀暇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肩背。
“别怕,没事,枪伤而已。”
枪伤,怎么会和“没事”挂钩。
簪书喉咙紧锁,鼻腔也热辣辣的,两眼发直地看着自己染满血的手心,一时说不出话。
“程书书,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吧。”
厉衔青懒懒地开口,照样气定神闲的语调,却比平时更加低沉几分,似乎藏了丝别的什么。
“我说不定会死,在我死前,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,想问问你的看法。”
和她交颈相拥,厉衔青的声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。
他不止在和她说话,头微微侧着,薄唇怜爱地轻蹭她的耳朵。
“嫁给我,当我老婆,好不好?”
簪书娇小的身子猛地一震。
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说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。
心口揪得厉害,他的话象一枚深水炸弹,在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,簪书听见自己咬唇呜咽一声。
“你……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……”
说不清从何而生的力气,也许只是他过于虚弱,来不及设防,簪书一举将沉重的男性身躯掀翻,让他背靠洞壁坐着。
目光从他脸上匆匆掠过,簪书低头。
上衣是沉郁的黑色,血迹被掩盖了,簪书看不到厉衔青伤的程度,只记得自己是在他腰侧揩到了满手的血,手伸过去,心急地想要撩高他的衣服下摆。
即将得逞的前一刻,手指被人握住。
“书书,先回答我。”
“我的时间可能没有很多了。”厉衔青一脸平静地看着簪书说。
三言两语,轻易逼出了簪书的眼泪。
她看着他的伤口,接着看他的脸,唇线紧了紧。
“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,都叫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,你非得在这种时候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不是……”
一只手被他拉着,簪书低头,用另一只手揉着眼睛,泪水淌湿了手背。
她的手上还有他的血,这么一揉,脸全花了。
白腻无瑕的肌肤上沾了点点红,看起来妖冶且狼狈。
她全然不察,自顾自哭得伤心。
“呜……我真的不想听你说这些……”
泪眼婆娑朦胧,自然没捕捉到男人盯着她瞧时,黑眸一闪而过的算计。
哭得这么可怜。
厉衔青差一点就要心软了。
这可不行,得硬。
可不能让程书书在这时候看见他的伤。
否则戏白演了。
沙旺赛那个废物,肌无力,让他指着他的腹部侧旁开枪,那块没有重要的脏器,他换了低速弹,死不了,子弹穿过,一个血窟窿,刚好能让程书书心疼心疼他。
略施苦肉计,程书书说不定就答应了他的求婚,老婆到手。
怎么算都很值。
结果沙旺赛不晓得是眼睛长歪了,还是手指头残废了,扳机扣是扣了,枪口偏移得不是半点。
子弹从厉衔青的腰侧擦过,没形成贯穿伤,堪堪类似被划了一刀,血是流了,伤得却不算严重。
起码拐程书书是远远不够的。
厉衔青长睫低垂,敛去眸中的幽光。小哭包哭得真的很投入,手都在抖着,小小一只,握在他的掌心里能够完全包复住。
厉衔青以指腹摩挲簪书的手心,看似安抚,实则享受那细腻的触感,玩够了,将簪书的手拉高,搁在自己心脏的位置。
抬起眼皮,诚挚地凝视着泪花花的小脸,半诱半哄地再问一遍:“书书,好不好?”
他步步紧逼,执着于要听到她的答案。
手心感受着有力的心跳,簪书退无可退,抬起水湿的眼睫,晶莹小珍珠一颗接一颗滚落,红唇颤斗着。
“我不能够……”
“为什么不能够?”
等的就是她这句话。
她再不说,她不憋成闷葫芦,厉衔青都要被憋死。
有问题就要解决,有心结就要解开,他的一贯法则。
等她够久了。
她自己没想通,他就来帮她。
“你,你怎么可以这样,你明明知道,你还用自己受伤来逼我……”
他能看穿她在退缩什么,她同样能看清他趁着枪伤,以退为进的城府。
簪书又慌乱又委屈,泪如雨下地轻轻抽噎着。
“我爸爸不同意,你的家人也不同意,我们就维持着目前的关系不是很好么,为什么一定要结婚……”
维持着目前的关系。
即是他还要继续当她见不得人的地下情夫,不能公开,不能眩耀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。
她还好意思问他为什么。
脸皮那么嫩,怎么那么厚。
厉衔青耐着性子:“书书,我们两个人的事,和你爸爸无关,和我家人无关,只和你爱不爱我有关。”
“我的宝宝不爱我么?”
“是了,好象是还没听你说过。”厉衔青自嘲地勾了勾唇。
脸色看上去,竟还真的有些苍白。
“我……”
她怎么可能不爱他。
他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,是她九岁那年给自己找的哥哥,是她青春懵懂时悸动的恋人,是她最耀眼最特别的存在。
她正确执笔写字,是他教的,她待人接物挺直腰杆,不必委屈自己的底气,是他给的,她第一次以及此后每一次酣畅淋漓无与伦比的性经验,是和他一起。
出国两年,她以为自己可以忘掉。
可只要一看到他,不,甚至不用见面,只想着他,就会不受控制被吸引。
她怎么可能不爱他。
正是因为爱,所以,宋智华的话,才象一颗毒草的种子扎根进了她的脑里,疯长出了剧毒的藤蔓,缠着她,让她不能往前。
簪书只无措地摇头,低泣着重复说:“我不能够,总之,我不能够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