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近目的地,簪书反而冷静下来。
程培锡既然说了是团聚,那想必一大家子都在。
只要程文斯也在场,不管老头子怎么讨厌她,也不可能当面做得太过分。
清嘉墅位于郊区的秀光山上,地处偏僻,空气质量很好,有“天然氧吧”之称。天气晴朗时,是京州少有的能观测星空的地方。
市区塞车得厉害,红旗轿车驶进清嘉墅时,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
车辆泊稳,刘伯引导簪书穿过灯火通明的前庭,走向主建筑一楼。
簪书进门时,餐厅里佣人正在收拾剩饭剩菜和碗筷。一家人已经和和美美地用过了晚餐。
说是团聚,没人等她。
簪书的视线转向客厅中央。
红木沙发上,程培锡坐在那儿端着茶盏,不动声色地品茶。
沉君岚独自占了左侧的一张单人椅,正在玉手纤纤地打香篆。
至于程天倪,狗腿地立在程培锡身后,又是捶肩又是捏背的,“爷爷、爷爷”地叫着。被葫芦娃夺了舍。
目光撞上簪书,眼里的洋洋得意都要飞出来,一副“你死定了”的嘴脸。
簪书看了一圈,程文斯不在。
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有可能维护她的人不在现场,此番三司会审的架势,簪书不用细想,都明白是什么事。
仍走到沙发前,耐着性子喊:“爷爷。”转头,“岚姨。”
没人应她,喝茶的喝茶,打香篆的打香篆,卖乖的卖乖。簪书在这里,好象一个多馀的可有可无的存在。
管家把人带到,退了出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程培锡终于慢悠悠地把茶喝完,“哒”地一声,茶盏搁回案几。
与此同时,视线射来。
“听说你打你弟了?”
没有任何过渡,开场就是严厉的质问。
小崽子果然告过状了。
“我……”想着辩解也无用,簪书话锋一改,干脆承认,“恩。”
仿佛说出这两个字都觉羞耻,程培锡牙关紧咬,面色阴沉。
这回没等簪书承认或否认,程培锡一拍桌案,斥责劈头盖脸地落下。
“你这不要脸的东西!我们程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!”
“别人是家丑不外扬,你倒好,自己编造家丑!败坏名声!你要我们以后怎么在京州抬起头做人?”
簪书皱眉:“爷爷,是因为程天倪……”
罪犯上了庭,尚且都有无罪辩护的机会,而簪书在这个家,从来没有。
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冷喝响起:“跪下!”
几百年没见了,没两句就提这种无理要求,依旧这副趾高气昂的封建家长模样。
老实说,簪书也算不得太意外。
程培锡不想听就算了。心里轻叹了口气,簪书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。
“我不跪。”
最轻软的声线说出最叛逆的语气,程培锡的怒火瞬间引爆,猛地从沙发蹿起,拄着拐杖跺地。
“程簪书,我让你跪下!”
“我不跪,1949年我就站起来了,你想我跪你,简单,等你百年之后——”
“啪!”
一记清脆的耳光,抽断簪书的话。
她的脸被打偏,发丝因惯性甩动,凌乱地半掩面。
声音太大,连装作置身事外的沉君岚都不禁停下动作,双目精亮地看向簪书。
程天倪被吓了一跳,反应过来后,嘴角弯起,眼神填满报复的畅快,夸张地“唉”了一声。
“姐姐你也真是的,这么大逆不道的话,你也说得出口。”
“……”
良久,簪书抿了抿唇。
她站直身子,两手同时勾住头发往后拨,露出完整的一张脸。
本该闭月羞花的一张脸,此时因为程培锡的耳光,左颊很快红肿一片。
她的皮肤天生白淅娇嫩,碰一下都会留下痕迹,更别说程培锡刚才气头上,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。
水润明眸很亮,簪书抬起长睫,与灯光相撞的刹那,程天倪以为她哭了。
可定睛一看,却发现里面没有泪光,只有浓浓的倔强。
仿佛挨打的人不是她。
簪书不闪不避,盯着程培锡浑浊的眼球,执着于把话说完:
“——等你百年之后,火化了,停灵了,我一定跪你。”
有委屈,不憋着。
她哥哥教的。
没想到一巴掌还打不服她,程培锡刚刚散掉了一些的火气,顿时重新凝聚。
“程家造了什么孽,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孙女!”
“你!你就跟你妈那个贱女人一样,来我们程家就是讨债的!只会搞脏搞臭我们程家的名声!”
“低劣基因生下的孩子只会更低劣!”
……
簪书很早就知道,程培锡不喜欢她的妈妈,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。
妈妈在嫁给程文斯之前,只是一名家世平凡的会计,贪慕程文斯位高权重,费尽心思接近,主动倒追。在怀上簪书后,挺着孕肚上门逼婚。
扬言如果程文斯不给她名分,就告到上面去。
不好的开头,迎来不好的结尾。
两人婚后不久就离了婚。
对外说是性格不合,但真相是,妈妈有了婚外情。
妈妈是个玩得很开的女人,美丽让她有了恃靓行凶的资本。
簪书能够记事时起,就经常看到她的妈妈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,大多二十出头的小狼狗,年轻帅气。也有不年轻帅气,但非常有钱的。
她可以理解程培锡他们不喜欢妈妈。
她有时候也不喜欢。
但是,她不明白,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恶心,拿一个人的母亲作为利剑,去攻击她的女儿。
但凡他们也有妈。
“我们程家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们两母女了,你们要一直往我们脸上抹黑……”
“你要再敢在外面胡说八道,就别怪我翻脸无情,告你诽谤!让你去里面和你那犯贱的妈作伴!”
程培锡还在喋喋不休地说,来去都是那些刺耳的谩骂。
簪书听得腻了,再听下去都想吐,冷冷看他一眼,直接转身就走。
程培锡顿住。
“你去哪儿?”
簪书懒得搭理。
看簪书想溜,程天倪一个滑步从沙发后拐过来,唯恐慢了地拦在她前面。
“哟,姐姐,爷爷的教悔都还没说完呢,你想去哪?”
簪书淡淡抬眉:“好狗不挡道。”
程天倪正笼罩在小人得志的快感中,难得簪书自投罗网,程培锡和沉君岚也在,他不会轻易放过报仇的机会。
“no no no,现在你走不了。”
“是吗?我走不了吗?”簪书一哂,置若罔闻,仰高下巴继续往前走,“你试试看。”
“给我拦住她!”程培锡怒不可遏地发话。
话音落下,那两名卫兵般的黑衣保镖不知从哪里迅速冒出,和程天倪一同将簪书堵在门口。
簪书无法再前进,回头看向程培锡。
“好可怕,爷爷,你要象我小时候那样,把我关在笼子里吗?”
程培锡的老脸划过一抹不自在,握紧拐杖头,“你是我的孙女,你行事不端,我就有管教的责任。”
“责任和义务是对等的。”簪书神色很淡,“你没给过我什么,我也不欠你什么,管教我自然也不劳您费心。”
活了大半辈子,一边脚都踏进棺材里了,却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活不明白,簪书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意思。
转身对着程天倪:“你让不让开?”
“我说了你走不了……”
簪书懒得废话地掏出手机,“是不是要我打给厉衔青接我,你会比较满意?”
此话一出,在场三人脸色微变。
他们有意设计簪书只身赴会,为了给她点教训,连程文斯都瞒着。
何况厉衔青。
从表面看,簪书出国后和厉家的联系淡了,但事实是什么情况,谁也不好说。
毕竟厉家那位,在以前可是个为了程簪书,把天捅破都不怕的狠角色。
偏偏他还真有掀翻世界的能力。
“你吓唬谁呢……”
心里咽不下这口气,程天倪还想再拦。
可一想到厉衔青那张幽邃嗜血的脸,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,跟跄着往旁边退了两步。
簪书嘲讽地弯起嘴角。
一家子欺软怕硬的东西。
多看片吧。
程天倪让开了,两名黑衣男人便也不再阻拦。
簪书挺直腰杆往前走,程天倪的面子挂不住,跟在她身后阴恻恻地冷哼:“程簪书,我看厉衔青能为你撑腰到几时。我听说厉家可是选了好多门当户对的美女,在等他挑。”
“哦,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和哪个女人上床验货呢。”
“你可不可怜啊程簪书,你在挨打挨骂,你喜欢的男人在睡女人快活。”
簪书回眸,面无表情地瞥了眼程天倪。
“你是厉衔青的套啊,知道这么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