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音社后院的烛火摇晃了一下，苏晚音收回望向窗外夜色的目光，指尖被微凉的茶盏激得缩了缩。
她低头看向桌上那个半成品博山炉，深吸一口气，意识瞬间沉入了脑海深处那座宏大而静谧的“机巧坊”。
那是百戏空间中最耗心神的一隅，四周架子上摆满了齿轮、杠杆和各类奇诡的机关零件。
苏晚音的视线掠过一排排工具，最后定格在中央那台模拟受热膨胀的精密天平上。
这并非变戏法，而是最严谨的算计。
她伸出满是细小划痕的手，将那枚碎裂的青玉蝉残片精准地嵌入香炉底座的凹槽。
玉石在空间模拟的高温下微微颤抖，发出极轻的“咔哒”声。
第三炷香燃尽之时，炭火的热量会通过底部的紫铜片传导至玉石。
苏家秘传的机巧就在于此——玉石被提前浸泡过烈酒与硫磺催化的药液，冷热骤交下，它不会崩裂成扎人的碎片，而是会像极度干燥的木炭般迅速粉碎，化作漫天洁白的粉尘。
这便是“魂飞烟灭”的真相。
苏晚音在脑海中反复模拟了十二次。
每一次，她都要微调底座那根受热膨胀杆的角度，确保在最震撼的时机引爆。
意识退出空间时，耳畔传来了真实世界的落雨声。
苏晚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，从袖子里翻出一张泛黄的订单。
那是恒记绸庄的收据。
她清了清嗓子，对着门外守夜的老匠人说道：“刘叔，明日一早，你去恒记定几尺最上等的靛蓝丝绒。就说咱们那尊祖传的香炉总算修补好了，得配个能藏住夹层、又显贵气的衬垫，千万别让旁人瞧出里头的分量。”
她故意咬重了“夹层”和“分量”两个词。
恒记绸庄的老板是北狄人的暗桩，这件事在苏家班当年的秘密名录上有过模糊的记载。
当这种“不经意”的暗示传到对方耳朵里，那些急于寻回玉佩的北狄探子，必然会认定玉佩被藏在了香炉底部，而非变成了祭祀的香灰。
这就叫投其所好。
晌午时分，雨势稍缓。
晚音社后台的布幔突然被掀起一道缝，一股带着寒意的松木香气钻了进来。
苏晚音没抬头，手里正调配着一碗浑浊的药汁。
“礼部仪仗队里，有三个捧香案的小吏换了生面孔。”夜玄宸的声音极低，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苏晚音身侧，指缝间夹着一枚指甲盖大小、泛着暗红色的铜制齿轮，“东角楼的人坐不住了，他们想在移香炉的时候玩‘狸猫换太子’。”
他将齿轮轻轻放在苏晚音面前的妆台上。
“这是从内务府废料库里寻来的。换掉原有的转轴，只要外力强行搬动香炉底部，内里的齿轮会反向绞杀，瞬间把里头的东西挤成齑粉。”
夜玄宸凑近了些，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倒映着苏晚音清冷的脸庞：“苏老板，你信我，还是信你这炉火？”
苏晚音没说话。
她只是放下手中的药碗，从妆盒最底层抽出一缕细如发丝、呈灰白色的蚕丝。
那是百戏空间里兑换出来的“断魂引”。
她神色自若地将蚕丝一端系在香炉那双镂空的炉耳上，另一端则巧妙地绕过内壁，打了一个死结。
“我只信我能握住的东西。”苏晚音的指尖在炉身掠过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侧脸，“若他们真敢碰这炉子，这丝线一旦断裂，引发的火花会瞬间点燃炉底藏着的火药粉。到时候，他们亲手点燃的，就是自己的死局。”
夜玄宸看着那根若隐若现的蚕丝，眼底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。
他知道，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人庇护的伶人，她是一把淬了毒、还开了刃的薄刀。
当晚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。
京城的排水沟渠发出沉闷的咆哮，晚音社后院的槐树在狂风中疯狂摇曳，仿佛无数挣扎的鬼影。
苏晚音独自坐在昏黄的灯火下，面前是一盆散发着怪异苦味的药液。
她将那枚青玉蝉残片慢慢浸入其中。
随着药汁的浸透，玉石表面那些微小的裂隙中，竟隐隐浮现出一层金色的流光。
云雷纹。
那是父亲生前最引以为傲的“显影术”——这种纹路平时藏于内里，唯有在特定的沉水香蒸汽中，才会因药效反应而显现。
明天，当满朝文武看到这枚玉佩在香烟缭绕中显出金龙、又随即如雪般消散，他们会看到什么？
是神迹，还是报应？
电闪雷鸣间，苏晚音看到窗棂上映出的一道苍白电光，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。
她轻轻抚摸着已经冷却的炉壁，嗓音清冷而低沉，被掩盖在滚滚雷鸣之下。
“父亲，既然他们想看戏，那我就给他们演一场连老天都得低头的戏。”
雨幕浓重，遮蔽了整座京城。
所有人的呼吸都紧绷在了一根弦上。
大典的钟声，似乎已经在风雨的尽头，发出了沉闷的预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