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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暗夜潜流(1 / 1)

第五章 暗夜潜流

叶向高的府邸,位于京城东城澄清坊,离皇宫不远,却闹中取静,是座三进带花园的宅子,门脸并不张扬,但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,皆透着历经数朝的沉淀与雅致。暮色四合,府门前的灯笼刚刚点亮,映着门楣上御笔亲题的“帝师府”三个鎏金大字,在渐沉的夜幕中,显得庄重而肃穆。

方平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。早已候在门房的叶府管家,连忙上前,躬身道:“王爷,我家老爷在后园‘退思斋’恭候,请随老奴来。”

方平点头,只带了周淮安一名亲随,随管家入府。穿过几道月亮门,绕过影壁游廊,府内灯火渐疏,越显幽静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菊花与檀香混合的气息。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,似是前院宴客,但后园这边,却是一片岑寂,唯有秋虫在墙角低鸣。

“退思斋”是叶向高书房所在,位于后花园假山之侧,一栋独立的、青砖灰瓦的小轩,临水而建,窗外几丛瘦竹,在晚风中沙沙作响。轩内灯火通明,窗户纸上映出叶向高伏案疾书的身影。

管家在门外轻叩三声:“老爷,王爷到了。”

“快请进。” 叶向高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丝疲惫。

方平推门而入。书房内陈设清雅,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,塞满了经史子集。临窗一张花梨木大书案,文房四宝俱全,还摊开着几份奏章。叶向高已起身相迎,他换了一身深青色道袍,未戴冠,只用一根木簪束发,面有倦色,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。

“王爷驾临,寒舍蓬荜生辉,快请坐。” 叶向高拱手,引方平在窗下茶榻落座。管家奉上清茶,悄然退下,掩上房门。

“叶阁老客气了,深夜叨扰,是方平冒昧。” 方平拱手还礼,在叶向高对面坐下。周淮安则按刀立在门外廊下。

“王爷说哪里话,如今您总摄朝政,日理万机,能拨冗前来,是老夫的荣幸。” 叶向高亲自斟茶,语气看似客气,却带着一种长辈审视晚辈的意味。“王爷今日受封摄政,位极人臣,可喜可贺。然,福兮祸所伏,王爷可知,这‘摄政王’三字,重逾千钧?”

开门见山,直指核心。方平并不意外,端起茶盏,吹了吹浮沫,道:“正要请教阁老。陛下的封赏,突如其来,方平受之有愧,更觉……如履薄冰。”

“冰下有湍流,薄冰之上,更是寒风刺骨。” 叶向高放下茶壶,目光灼灼,“王爷可知,今日这道圣旨颁下,朝野上下,有多少人夜不能寐,又有多少人,在暗中磨刀霍霍?”

“愿闻其详。” 方平放下茶盏,坐直身体。

“其一,宗室。” 叶向高竖起一根手指,“信王谋逆伏诛,陛下心中,对宗室是何等猜忌,王爷应能体察。然,天下朱姓子孙何其多也?信王虽死,其党羽未尽,更有那等未曾参与,却对陛下、对王爷心怀怨望,或自命不凡之辈。王爷以异姓之身,摄行皇权,赞拜不名,剑履上殿,此等殊遇,大明开国以来未有。那些郡王、镇国将军、辅国将军们,心中岂能服气?他们会想,信王谋逆是该死,但这江山,终究是朱家的江山,何时轮到一个姓方的外人,凌驾于凤子龙孙之上?此乃心腹大患之一。”

方平默然。这一点,他早有预料。皇权时代,宗室身份敏感,自己这个“摄政王”,无疑是打破了皇室与勋贵外臣之间的微妙平衡,必然引来宗室群体的敌视与反弹。

“其二,勋贵。” 叶向高竖起第二根手指,“成国公伏法,其党羽被清洗,京营动荡。然,开国、靖难勋贵,传承至今,盘根错节,岂止成国公一家?英国公一脉,与王爷有并肩作战之谊,或可安抚。但其他公侯伯府,眼见王爷手握京营、锦衣卫、乃至朝政大权,他们会作何想?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今日王爷可借谋逆之名,清洗成国公,明日,是否也能寻个由头,动其他勋贵?更遑论,王爷如今位高权重,他们想要攀附,又恐被猜忌;想要疏远,又恐被记恨。此等惶惶不安之下,恐生变故。英国公世子张之极求见,怕是既为父哀荣,亦为试探王爷对勋贵态度,更是……替某些人,投石问路。”

方平点头。勋贵集团,是明朝统治的重要支柱,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之一。他们手握部分兵权,世代联姻,关系网庞大。处理不好与他们的关系,随时可能引发新的动荡。

“其三,清流文官。” 叶向高竖起第三根手指,神色愈发凝重,“老夫便是文官之首,对此体会最深。文官治国,讲的是纲常伦理,尊卑秩序。王爷以军功骤登高位,又以‘摄政’之名总揽大权,于文官眼中,已是‘权臣’、‘僭越’。他们或许佩服王爷的功绩与能力,但于内心深处,对武将掌权,对破坏‘祖宗成法’,天然排斥。今日朝中,或许因陛下旨意、因逆党未清,无人敢公开反对。然,暗中非议、上书谏诤、乃至结党抗衡,必不会少。王爷欲行政令,推行变革,文官系统,便是最大的阻力,亦是……最需争取的力量。”

方平深以为然。他来自现代,深知“枪杆子”和“笔杆子”缺一不可。没有文官系统的支持,任何政令都难以出紫禁城。但文官集团讲究出身、资历、科举正途,自己这个“幸进”的武将王爷,想要获得他们的真心拥戴,难如登天。

“其四,” 叶向高声音压得更低,眼中闪过一丝忧色,“便是……陛下。”

方平心头一震,抬眼看向叶向高。

叶向高缓缓道:“陛下年轻,经历此番巨变,对王爷依赖甚深,封赏之重,旷古未有。然,帝王心术,深不可测。今日依赖,是形势所迫,是王爷有功。他日,若王爷权柄过重,羽翼渐丰,陛下心中,是否会生出鸟尽弓藏、兔死狗烹之念?如今陛下对王爷信重有加,可这信重,能维持多久?王爷一举一动,皆在陛下眼中,亦是……在天下人眼中。稍有差池,便是万劫不复。更何况,陛下与信王,终究是血亲手足。信王自焚,尸骨无存,陛下心中,当真无一丝芥蒂?对王爷这位……亲手逼死其弟的‘功臣’,又是何种复杂心绪?”

一番话,如醍醐灌顶,又如冰水浇头,让方平从受封摄政的短暂恍惚中彻底清醒过来。叶向高不愧是三朝元老,帝师首辅,对朝局人心、帝王心思的把握,入木三分。他将方平眼前看似鲜花着锦、烈火烹油的局面,层层剥开,露出底下冰冷刺骨、杀机四伏的暗礁。

书房内一时寂静,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窗外,秋风掠过竹丛,呜咽如诉。

“阁老金玉良言,方平受教了。” 良久,方平郑重抱拳,“然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这摄政之位,方平既已接下,便无反顾之理。敢问阁老,方平当如何行事,方能在这四重危机之中,觅得一线生机,不负陛下所托,亦能……保全己身?”

叶向高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沉静、目光坚定的年轻人,心中暗叹。此子心性、能力、气运,皆是上上之选,可惜……生不逢时,或者说,生逢其时,却注定要走过最险峻的独木桥。

“王爷能如此清醒,老夫便直言了。” 叶向高捋了捋胡须,缓缓道,“老夫赠王爷四字:外示宽和,内修甲兵,远抚边镇,近固君心。”

“外示宽和,是对宗室、勋贵、文官。对宗室,宜加恩赏,示以优容。信王虽逆,其罪不及旁支,可请陛下对未涉案宗室多加抚恤,重申亲亲之谊。对勋贵,宜加安抚,惩其首恶,宽其胁从。英国公哀荣,当从优议定,以安勋贵之心。对文官,宜示尊重,多听其言,慎行其政。凡有谏诤,无论对错,皆需耐心听取,以示纳谏之诚。此乃收揽人心,缓和矛盾之道。”

“内修甲兵,是立足之本。京营、锦衣卫、乃至王爷旧部,务必牢牢掌控,整顿强化。然,不可一味依赖武力。需在军中安插耳目,培养心腹,更要……掌控钱粮。晋商抄没之资,乃天赐良机,需善加利用,既可补充国库,亦可供养亲军,更可施恩于下。但切记,账目需清,不可授人以柄。”

“远抚边镇,是固国之要。宣大经此动荡,需尽快稳定。姜镶封侯,总制宣大,是步好棋。然,仍需派得力重臣前往宣慰,协调边务,监视姜镶。辽东李成梁,位高权重,需加笼络,厚赐其功,但亦需暗中制衡,以防其尾大不掉。九边重镇,需逐步换上可靠将领,但不可操之过急,以免激起兵变。”

“至于近固君心……” 叶向高顿了顿,声音更低,“此乃最难,亦最要。陛下对王爷,是既用且防。王爷需时时谨记人臣本分,虽摄政,不逾矩。凡重大决策,必先请旨,再行实施。凡有功劳,必归于上。凡有过失,必勇于承担。更要……为陛下分忧解难,做陛下想做而不能做、或不便做之事。比如,清查逆党,整顿吏治,充实国库。陛下年轻,欲有作为,王爷便做他手中最利的刀,最坚的盾。唯有让陛下觉得,王爷于他,不可或缺,且忠心不二,这份君心,或可稍固。”

一番谋划,可谓老辣周密,将方平眼前困局,指出了一条看似可行之路。然而,方平深知,知易行难。这四条,每一条做起来,都需耗费无数心力,面对无数明枪暗箭,更要时时揣摩圣意,在各方势力间走钢丝。

“阁老教诲,方平铭记于心。” 方平再次拱手,“然,方平还有一事不解。信王谋逆,其党羽遍布朝野,今日虽擒杀首要,然其背后,是否还有更深之黑影?‘夜枭’之魁首,真的只是信王一人?其与白莲教、蒙古之勾结,究竟深至何处?逃遁之信王妃、世子,又将掀起何等风波?若不将这些隐患彻底拔除,方平便是坐在这摄政位上,亦觉如芒在背,寝食难安。”

叶向高闻言,神色亦凝重起来。他起身,走到书案旁,从一堆文书中,抽出一封没有署名、火漆已开的密信,递给方平。

“王爷请看。此信,是韩墨今日派人秘密送与老夫的,乃是从张鲸外宅密室搜出的信函之一。写信之人,用的是暗语,但老夫与韩墨反复推敲,已破译大半。其中内容……触目惊心。”

方平接过,就着灯光细看。信是用一种古怪的、似梵非梵、似道非道的符号写成,旁边有韩墨用朱笔翻译的蝇头小楷。信不长,但内容却让方平背脊生寒:

“……‘金乌’(代指信王)事败,意料之中。其人刚愎有余,阴忍不足,非成大事之器。然,其血可溉我‘圣莲’,其骨可筑我‘天梯’。‘西山’(似指白莲教某处巢穴)之约不变,待‘北风’(似指蒙古或北方某种助力)再起时,‘潜龙’(似指信王世子或另一隐藏人物)可出。届时,乾坤倒转,日月新天。切记,朝中‘枢星’(似指朝中某高位内应)无恙,静待时机。江南‘春雨’(似指另一股势力或资金渠道)已润,来年可期。阅后即焚。”

信末,画着一朵极其简略的、含苞待放的白莲。

“这……” 方平抬起头,眼中寒光四射,“信王背后,果然还有人!而且,此人地位极高,隐藏极深,甚至在朝中有被称为‘枢星’的内应!信王不过是他推到前台的棋子,甚至是……弃子!其真正目的,是利用信王谋逆,搅乱朝纲,消耗朝廷力量,甚至借朝廷之手除掉信王,再以‘替天行道’、‘扶保潜龙’为名,行改朝换代之事!好毒的计!好深的谋!”

叶向高沉重地点头:“不错。此獠,方是‘夜枭’真正的魁首,亦可能是白莲教在朝中的最高保护伞。其志不在权,而在……倾覆社稷,另立新朝!信王妃、世子逃脱,恐非偶然,定是此人安排的后手。所谓‘潜龙’,或许便是指信王世子,亦或许……另有其人!”

“朝中‘枢星’……江南‘春雨’……” 方平咀嚼着这两个代号,心中念头急转。枢星,乃北斗第一星,亦称天枢,有中枢、关键之意。能在朝中被称作“枢星”,其地位,恐怕至少是尚书、大学士一级,甚至可能是……阁臣!而江南“春雨”,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,其势力,恐怕也非同小可,或许与江南被清洗的沈万金等人有关,亦或是另一条未被发现的财路。

“阁老,此信除你我与韩墨,还有谁知?” 方平肃然问。

“除我三人,再无旁人。” 叶向高道,“韩墨也是看出事关重大,才秘密送至老夫处。王爷,此獠不除,国无宁日。然,其隐藏如此之深,我们眼下,毫无头绪。贸然追查,恐打草惊蛇,反遭其害。”

方平在书房内缓缓踱步,眉头紧锁。刚刚以为拨云见日,肃清了最大逆党,却不料云层之上,还有更浓重、更诡异的阴霾。这个隐藏在信王背后的“魁首”,比信王更危险,更狡猾,也更难对付。

“此事,需暗中查访,不可声张。” 方平停下脚步,沉声道,“让韩墨动用锦衣卫最隐秘的力量,顺着张鲸这条线,以及信王与白莲教、蒙古联络的渠道,反向追查。重点查朝中与信王过从甚密,但在这次清洗中,却毫发无伤,甚至……有功之臣。另外,江南那边,也要加派人手,查清‘春雨’所指究竟是何方势力。至于信王妃、世子,” 他眼中厉色一闪,“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,绝不能让他们落入白莲教或蒙古之手,成为对方蛊惑人心的旗帜!”

“王爷所虑极是。” 叶向高点头,“只是,王爷如今身为摄政,目标太大,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。暗中调查之事,可交由韩墨与老夫。王爷明面上,当以稳定朝局、整顿内务、安抚四方为要。唯有朝局稳固,王爷权位巩固,才有余力,揪出这藏于九地之下的毒蛇。”

“有劳阁老了。” 方平郑重一揖。他知道,叶向高这是在主动分担最危险、最艰难的任务。这位老臣,或许有自己的政治算计,但在维护朝廷稳定、清除国之大害这一点上,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。

“分内之事。” 叶向高扶起方平,语重心长,“王爷,前路多艰,凶险莫测。但老夫相信,以王爷之能,陛下之明,只要君臣一心,上下协力,纵有奸邪,亦不足惧。只是,王爷切记,权力乃双刃之剑,可杀敌,亦可伤己。望王爷善用之,慎持之。”

“方平谨记。” 方平肃然应道。

离开叶府,已是亥时。夜空如墨,星月无光。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,只有车轮碾压石板的单调声响。方平靠在车厢壁上,闭目养神,脑海中却思绪翻腾。

叶向高的分析,那封密信的内容,像两块沉重的石头,压在他的心头。摄政王的荣耀与权力之下,是万丈深渊。朝堂、宗室、勋贵、文官、边镇、皇帝,还有那隐藏在黑暗深处的“夜枭”真魁首和白莲教……无数股力量,如同潜流,在这座刚刚经历血火的帝都之下,涌动不息,随时可能汇聚成吞噬一切的漩涡。

而他,就站在这漩涡的中心。

马车微微一顿,停了下来。

“王爷,到府了。” 周淮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。

方平睁开眼,掀开车帘。镇北王府——不,现在是摄政王府——门前,灯火通明,甲士肃立,气象已然不同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的疲惫、疑虑、沉重,尽数压下,换上一副沉静而威严的面容,走下马车。

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便无惧风雨。潜流再暗,也要劈波斩浪。敌人再隐,也要揪出来,曝于光天化日之下。

这大明的天,这沉疴积弊的江山,他既然来了,就要试着,改他一改!

“王爷,英国公世子张之极,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。” 孙传庭迎上来,低声道。

“知道了。请他去偏厅稍候,我换身衣服便来。” 方平淡淡道,迈步向府内走去。步伐沉稳,背影在灯火下拉得很长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、如山岳般的沉稳与决绝。

夜色更深,潜流无声。但黎明,终会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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