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权柄在握
静心园确实“静”,静得近乎死寂。这处位于京城西隅、本是叶向高偶尔静修读书的别业,此刻俨然成了临时的战地医馆兼指挥所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,混杂着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消除的血腥气。庭院中,几个叶府家丁正默不作声地清理着昨夜匆忙搬运伤员时留下的污迹。回廊下,数名裹着伤、脸上犹带血污的王府亲卫席地而坐,靠着廊柱假寐,但手始终按在刀柄上,保持着警觉。
方平在孙传庭引领下,穿过庭院,径直走向后园一处独立的小院。徐文远正守在院门口,见到方平,连忙上前,压低声音:“王爷,您来了。林将军在屋内,郎中正在施针。”
“情况如何?” 方平脚步不停,声音压得极低,目光已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。
徐文远眉头紧锁,脸上忧色更重:“箭伤溃脓,高热不退,又兼失血过多,伤了元气。从昨夜到今晨,几次昏厥,呓语不断。请来的郎中姓白,是京城外伤圣手,尤其善治金疮,方才施了针,用了猛药,说是……说是若能熬过今日午时,退了高热,便有五成生机。若午时高烧依旧……” 他顿了顿,没再说下去。
方平的心骤然一沉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五成生机……午时为限……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,指节发白。“用了什么药?可还缺什么?无论多珍贵,务必用上!”
“王爷放心,叶阁老发了话,府中珍藏的百年老参、天山雪莲,乃至御赐的保命丹药,都已取来备用。白郎中也尽了全力。只是……” 徐文远叹息,“箭簇入肉太深,又耽搁了救治,毒火已深入腠理,非药石可速愈,只能靠林将军自身的求生之志了。”
求生之志……方平脑海中浮现出林青墨在昌平山神庙中,面对绝境时那双依旧锐利、不肯屈服的眼睛。她不会轻易放弃的。他深吸一口气,对徐文远和孙传庭点点头:“你们守在外面,我进去看看。”
轻轻推开房门,浓烈的药气扑面而来。屋内光线昏暗,窗户用厚厚的帘子遮着,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。一名须发皆白、面容清癯的老者,正坐在榻前,手指搭在林青墨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,闭目凝神。榻上,林青墨静静地躺着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嘴唇干裂,双目紧闭,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,证明她还活着。她肩上缠着厚厚的、被药汁浸透的白布,隐隐有暗红的血迹渗出。
听到动静,白郎中睁开眼,见是方平,忙欲起身行礼。方平摆手制止,走到榻前,目光落在林青墨毫无血色的脸上,心头的沉重感几乎让他透不过气。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样子,仿佛一尊精致的、随时可能破碎的玉瓷人偶。
“白先生,有劳了。” 方平声音沙哑。
“王爷言重,老朽自当尽力。” 白郎中低声道,示意方平到一旁说话,“林将军伤势极重,失血过多是一,箭毒内侵是二,更兼连日奔波劳累,风寒入体,数症并发,凶险异常。老朽已用金针度穴之法,护住其心脉,又以猛药攻伐体内毒火。眼下,就看将军自身意志,能否熬过这最凶险的关口了。若能退烧,神智渐清,便可徐徐调理。若不能……” 他摇摇头,未尽之意明显。
“她一定能。” 方平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更像是在对自己说。他走到榻边,蹲下身,看着林青墨的睡颜,低声道:“青墨,我来了。仗打完了,我们赢了。你听到没有?信王死了,逆党伏诛,京城安定了。你不能睡,你答应过要助我平定北疆,肃清夜枭,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完,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看。醒过来,我带你去看江南烟雨,塞外风雪……你听见了吗?”
他的声音很轻,很缓,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恳切。榻上的人,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,呼吸似乎也稍稍急促了些,但终究没有醒来。
方平伸出手,轻轻握住她露在锦被外、冰冷的手。入手冰凉,让他心头一颤。“拿热水来。”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。
白郎中忙示意旁边的侍女端来温水。方平接过,用柔软的棉布蘸湿,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干裂的唇,又拧了热毛巾,敷在她冰冷的额头上。动作轻柔,与他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形象判若两人。
白郎中默默看着,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随即垂下眼帘,退到一旁,继续凝神诊脉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屋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更漏的滴答。方平就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,握着林青墨的手,一动不动,仿佛成了一座雕塑。他在等,等那个决定生死的时刻到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白郎中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再次搭上林青墨的脉搏,凝神细察片刻,脸上露出几分喜色:“王爷!脉象……脉象似乎稳了一些!热度……热度好像也开始退了!”
方平精神一振,连忙伸手探向林青墨的额头。入手虽仍烫,但比方才那灼人的高热,似乎真的降了些许!再看她脸色,虽然依旧苍白,但那股不祥的死灰之气,似乎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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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效!先生,继续用药!需要什么,尽管说!” 方平急道。
“是!是!” 白郎中也振奋起来,连忙起身,去调制新的汤药。
方平紧握的手,微微放松了些。他低头看着林青墨,低声道:“好样的,青墨,我就知道你能行。坚持住,一定要好起来。”
这一次,他仿佛看到,林青墨的嘴角,极其微弱地,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午时将至,屋外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阻隔,只有缝隙漏进几缕,在昏暗的地面上投出微弱的光斑。就在这光斑即将移至正中时,林青墨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,眉头紧蹙,似乎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,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。
“青墨?青墨!” 方平连忙握住她的手,低声呼唤。
林青墨猛地睁开眼!眼神空洞,没有焦距,充满了惊惧和痛苦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破碎的声音,猛地要坐起!
“按住她!别让她动到伤口!” 白郎中急道。
方平连忙上前,小心地按住她的肩膀。林青墨剧烈挣扎,力气大得惊人,眼中只有疯狂的恐惧,仿佛还陷在昨夜的追杀与血战之中。“走!快走!王爷……有埋伏……箭……”
“青墨!是我!方平!我们安全了!你看清楚!” 方平提高声音,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。
林青墨的动作猛地一僵,空洞的眼神渐渐凝聚,缓缓转向方平,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,才辨认出眼前的人。她眼中的疯狂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和茫然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别说话,好好休息。你安全了,我们都安全了。” 方平放缓声音,轻轻拍着她的背,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。
林青墨定定地看着他,看了很久,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噩梦。终于,一滴泪水,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,没入鬓发。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身体一软,重新倒回枕上,闭上了眼睛。但这一次,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,眉头也舒展开,仿佛真的安心睡去。
方平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,确认她只是昏睡,而非再度陷入危险,才轻轻松开手,替她掖好被角。他转向白郎中,眼中带着询问。
白郎中再次诊脉,片刻后,长长松了口气,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:“恭喜王爷,贺喜王爷!林将军高热已退,脉象虽弱,但已无性命之虞!最凶险的关口,算是闯过去了!接下来,只需精心调养,假以时日,必可康复!”
“多谢先生!” 方平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,郑重地对白郎中抱拳一礼。
“不敢当,不敢当,是林将军吉人天相,意志坚韧。” 白郎中连忙还礼,“老朽这就去调整方子,以固本培元,生肌长肉为主。王爷可放心了。”
送走白郎中,方平站在榻前,久久注视着林青墨沉睡的容颜,直到孙传庭在门外低声提醒:“王爷,宫里来人了,陛下有旨意到,请您即刻回府接旨。”
方平最后看了一眼林青墨,转身,大步走出房间。脸上的温柔与疲惫瞬间褪去,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、锐利、甚至带着一丝肃杀的面容。他知道,属于他的战斗,远未结束。刚刚从生死线上抢回袍泽,权力的角斗场,已迫不及待地向他敞开了大门。
镇北王府。
府门前,昨夜激战的痕迹已被粗略清理,但墙上的箭孔、地上的血污,仍在无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围困。此刻,府门大开,留守的王府属官、家将,连同刚刚闻讯赶回的韩墨,皆肃立于前庭。一名身着绯袍、手持黄绫圣旨的司礼监随堂太监,已在香案后等候多时。
方平疾步入府,在香案前撩袍跪倒。那太监展开圣旨,尖声宣读:
“奉天承运皇帝,制曰:朕膺天命,抚有万方。逆藩信王朱载堃,包藏祸心,勾结边将,交通内侍,阴蓄甲兵,图谋不轨,几危社稷。赖祖宗之灵,上天眷佑,忠臣用命,凶逆殄灭。镇北亲王方平,忠贞体国,智勇兼资,临危受命,翊赞机枢,亲冒矢石,剿平大憝,厥功至伟。着晋封为‘镇北摄政王’,赐九锡,仪同天子,总摄朝政,赞拜不名,入朝不趋,剑履上殿。加岁禄万石,赐金百万,帛千匹。大同总兵姜镶,忠勇勤王,功在社稷,晋封大同侯,加太子少保,仍镇大同,兼领宣府总兵,总制宣大军务。蓟辽总督李成梁,入关靖难,勋劳卓着,加太傅,晋爵宁远公,赐丹书铁券,世袭罔替。其余有功文武,着内阁会同兵部、吏部,论功议赏,以示朕酬功励能之至意。布告天下,咸使闻知。钦此!”
圣旨宣读完毕,庭院中一片寂静,落针可闻。所有人都被这封赏的厚重与……诡异,震得说不出话来。
镇北摄政王!九锡!仪同天子!总摄朝政!赞拜不名,入朝不趋,剑履上殿!这几乎是将皇帝之下、万人之上的权柄,尽数赋予!自大明开国以来,除了太祖、成祖时期特例,从未有外姓臣子获此殊荣!这已不仅仅是封赏,更是……一道催命符,一顶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冠冕!
晋封姜镶为侯,加太子少保,总制宣大军务,这是酬功,也是分权,更是将方平在宣大的影响力,通过姜镶合法化、稳固化。晋封李成梁为公,加太傅,赐铁券,则是安抚这位手握重兵的边帅,稳定辽东大局。
皇帝的用意,昭然若揭。酬功是真,安抚是真,但将这滔天权柄尽数加于方平一身,将他推向风口浪尖,成为众矢之的,其深意,恐怕更为复杂。是试探?是捧杀?还是迫于形势,不得不为?
“臣,方平,领旨谢恩。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” 方平的声音平静无波,叩首,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、几乎烫手的圣旨。他脸上没有欣喜,没有激动,只有一片深沉的、化不开的凝重。
宣旨太监满脸堆笑,将圣旨交到方平手中,又说了许多恭维的话,这才告辞回宫。
“王爷……” 韩墨上前一步,欲言又止,眼中充满了担忧。他执掌锦衣卫,最清楚这“摄政王”头衔意味着什么,又将引来多少明枪暗箭。
孙传庭也捻着胡须,眉头紧锁:“王爷,陛下这封赏……太重了。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只怕……”
“怕?” 方平将圣旨交给孙传庭,淡淡道,“从本王踏入这京城,执掌金牌虎符那一刻起,就已无路可退。封赏是陛下的恩典,亦是陛下的考题。接下,便是与满朝勋贵、文武,乃至天下士林为敌。不接,便是抗旨,便是心怀异志。”
他走到庭中,仰望阴沉下来的天空,缓缓道:“陛下将本王架在火上烤,又何尝不是将他自己的威信,与本王绑在了一起?这‘摄政王’的帽子,是囚笼,也是铠甲。戴上了,便再也摘不下来。往后,一言一行,皆在天下人注视之下。行差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庭院中神色各异的属下,声音陡然转厉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但既然戴上了,那便戴稳了!传令!”
所有人精神一振,挺直脊背。
“韩墨!”
“卑职在!”
“以锦衣卫指挥使之名,发布海捕文书,通缉信王余党,重点缉拿信王妃、世子,及白莲教在逃首要分子!凡有线索,重赏!凡有窝藏,同罪!同时,整顿锦衣卫内部,凡与张鲸、成国公、信王有牵连者,一律清除,绝不姑息!”
“是!”
“孙先生!”
“老朽在!”
“你以摄政王府长史之名,行文内阁、六部、都察院、通政司,即日起,所有奏章文书,需先经本王批阅,再呈陛下御览。着内阁即刻拟定逆党涉案官员名单,区分首从,按律严办,不得徇私!另,会同户部,彻查晋商范永斗等家产,追缴赃银,登记造册,报本王与陛下知晓!”
“是!”
“周淮安!”
“卑职在!” 周淮安已从城外赶回。
“你持本王手令与陛下虎符,即刻前往京营,点验兵马,重整营伍。凡成国公旧部,有劣迹、不服管束者,一律革除,发回原籍。空缺员额,从腾骧卫、大同、辽东有功将士中择优补充。给你十日,本王要看到一支听命、可用之兵!”
“末将领命!”
“徐先生,” 方平看向一旁的徐文远。
“王爷吩咐。”
“王府防卫,由你全权负责。从今日起,王府便是摄政王府,规制提升,护卫需加倍,明哨暗桩,务必周密。府中一应用度开支,你与孙先生商量着办,不必吝啬,但账目需清。林将军那边,仍需你多费心,一应用药调理,务必是最好的。”
“老朽明白。”
分派已定,众人领命而去,各自忙碌。庭院中,只剩下方平与韩墨。
“王爷,” 韩墨低声道,“张鲸已押入诏狱,他供出的那些密信账册,陈公公已起获,正在整理。其中……牵扯甚广,不少朝中官员、边镇将领,乃至……几位郡王、勋贵,都名列其上。若依此查办,恐朝野震动,牵连无数。”
方平接过韩墨递上的一份名录抄本,快速浏览。上面一个个名字,触目惊心。有六部的侍郎、郎中,有都察院的御史,有地方的布政使、按察使,甚至有几位在南京养老的致仕阁老。勋贵中,除了成国公,还有两位侯爵、一位伯爵牵涉其中。郡王倒只有一位,是远在湖广的,似乎只是收受过信王“孝敬”,并未直接参与谋逆。
“树大根深,盘根错节啊。” 方平冷笑,将名录合上,“陛下将此案交给我,便是要借我这把刀,砍掉这些烂根朽枝。但刀子太快,砍得太急,树也可能倒。韩墨,这些人,分等处理。首恶元凶,如名单上直接参与谋逆、资敌、传递消息者,证据确凿的,立刻锁拿,严加审讯,务求口供,然后……” 他做了个下切的手势。
“其次,那些收受贿赂、为之提供便利、但未直接参与核心阴谋的,查实后,革职抄家,流放充军,以儆效尤。”
“再次,那些仅有书信往来、或接受过小额馈赠、情有可原的,予以申饬,罚俸降级,观其后效。”
“记住,要快,要准,更要……有分寸。该杀的,绝不手软;可饶的,网开一面。既要让朝野看到陛下肃清奸佞的决心,又不能逼得所有人狗急跳墙,酿成大乱。具体尺度,你与孙先生、叶阁老商议着办。但最终名单,需本王过目。”
韩墨心中一凛,王爷这是要行“霹雳手段,菩萨心肠”,既立威,又不过度树敌。这其中的火候拿捏,极难。“卑职明白。只是……如此一来,恐怕会有人说王爷……执法不公,纵放逆党。”
“让他们说去。” 方平漠然道,“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若将名单上的人全杀光、全抓光,这大明朝堂,立时便要瘫痪一半!眼下内外初定,北疆未宁,需要的是稳定,是尽快恢复秩序。非常之时,行权宜之计。这个罪名,本王担了。”
韩墨深深看了方平一眼,心中佩服。这位年轻的王爷,不仅战场厮杀勇不可当,于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权术,竟也看得如此透彻,取舍如此果决。他拱手道:“王爷深谋远虑,卑职钦佩。还有一事,信王妃、世子逃脱,据密道出口痕迹和沿途暗桩回报,他们似乎……往西北方向去了。”
“西北?” 方平目光一凝,“是去宣大?找王崇古残部?还是……出关投蒙古?”
“都有可能。卑职已命沿路锦衣卫严密侦查,并飞鸽传书大同姜总兵,令其封锁边境,严加盘查。”
“嗯。告诉姜镶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信王血脉,绝不能流落在外,尤其是……不能落到蒙古人手里。” 方平眼中寒光闪烁。信王虽死,但其子若在,便是隐患,若再被蒙古或白莲教利用,后患无穷。
“卑职明白。”
韩墨退下后,方平独自站在空旷的庭院中。夕阳西下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摄政王……总摄朝政……这权力巅峰的风景,果然寒冷彻骨,杀机四伏。
他知道,从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,他就不再仅仅是那个从北疆血战中杀出的镇北王,而是置身于整个帝国权力漩涡最中心的“摄政王”。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,羡慕、嫉妒、憎恨、恐惧、期待……各种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。皇帝在看着他,叶向高等老臣在看着他,勋贵武将们在看着他,天下士林百姓也在看着他。
一步行差踏错,便是身败名裂,万劫不复。
但他没有选择。从他决定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,从他卷入“夜枭”与皇权的斗争开始,这条路,就注定无法回头。
“王爷,” 孙传庭去而复返,低声道,“叶阁老递来帖子,请您过府一叙,说是有要事相商。另外,英国公世子张之极,也递了名帖,想求见王爷,似是……为了英国公身后哀荣,以及京营兵权之事。”
叶向高……张之极……方平揉了揉眉心。该来的,总会来。
“回复叶阁老,本王稍后便到。至于英国公世子……” 他沉吟片刻,“让他明日来王府见我。”
“是。”
方平回到书房,换下沾染血污的衣衫,穿上一身玄色绣金蟠龙的亲王常服,对镜整理衣冠。镜中的人,年轻的面容上,已有了经年风霜雕刻出的坚毅线条,眼神深邃,藏着太多的秘密与沉重。
“摄政王……”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,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新头衔,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、近乎自嘲的弧度。
推开房门,夕阳的余晖扑面而来。他迈开脚步,向着院外等候的马车走去。前方,是叶向高的府邸,是新一轮的博弈与妥协,是这个庞大帝国劫后余生的艰难重启,也是他方平,作为“摄政王”的第一课。
马车粼粼,驶向暮色渐浓的京城街巷。车轮碾过青石板,发出单调的声响。街道两旁,已有胆大的商铺重新开张,行人匆匆,偶尔向这辆有着亲王仪仗的马车投来敬畏或好奇的一瞥。这座刚刚经历血火的帝都,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韧性,试图恢复往日的秩序与生机。
方平靠在车厢壁上,闭目养神。脑海中,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青墨苍白的面容,信王府冲天的烈焰,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厮杀,以及皇帝那复杂难言的眼神……
路还很长。夜,也还很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