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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乾清惊雷(1 / 1)

第十四章 乾清惊雷

寅时三刻,紫禁城。这座盘踞在北平中轴线上的庞大宫阙,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,如同一头蛰伏的、呼吸均匀的远古巨兽。重重宫墙隔绝了市井,唯有巡夜太监单调冗长的“天下太平——”报更声,在空旷的广场和幽深的夹道间回荡,更添几分森严与死寂。

乾清宫,天子寝宫。此刻宫门紧闭,丹陛两侧,持戟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如同泥塑木雕,在宫灯昏黄的光晕下纹丝不动。宫檐下的铁马,偶尔在夜风中发出零星的、清冷的撞击声。

方平伏在乾清宫广场西侧,武英殿后的阴影里,心脏在胸腔中沉重地擂动。从司礼监值房潜行至此,他避开了至少三拨巡逻的禁军和两处暗哨,手臂的箭伤因剧烈运动再次崩裂,鲜血已浸透临时包扎的布条,带来阵阵眩晕和刺痛。但他眼中锐利的光芒,却比任何时刻都要亮。

蟠龙金牌在他掌心,被汗水浸得湿热。这小小的金牌,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,也是最大的风险。皇帝赐予时那句“便宜行事”,在此刻听来,充满了莫测的深意。皇帝是希望他用这金牌肃清奸佞,还是……本身就存了试探甚至钓鱼的心思?若皇帝已然疑他,或根本与信王有所默契,那他持牌闯宫,便是自寻死路。

但,没有退路了。信王的阴谋已如箭在弦,边军异动,晋商巨资到位,京城内外杀机四伏。多耽搁一刻,便多一分变数。林青墨命悬一线,王府上下危在旦夕,北疆将士可能被推向内战火海,大明江山或将倾覆于兄弟阋墙、权奸乱政之中。

他深吸一口冰冷的、带着宫廷特有檀香与尘灰气息的空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目光扫过乾清宫紧闭的宫门和森严的守卫。硬闯是绝路。必须想个法子,既能惊动皇帝,又不能立刻被当成刺客格杀。

他抬头,望向乾清宫高高的宫墙和飞檐。或许……可以试试从上面走?宫墙虽高,但并非毫无借力之处。他目测了一下距离和高度,又看了看自己仍在渗血的左臂,否定了这个念头。伤势和体力都不允许他进行如此高风险的攀爬。

就在他苦思对策之时,乾清宫侧面的一扇小角门,“吱呀”一声,被轻轻推开一条缝。一个身着青色贴里、头戴刚叉帽的小太监,提着灯笼,鬼鬼祟祟地探出头,左右张望一下,然后迅速闪身出来,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小包裹。他步履匆匆,向着与方平藏身处相反的方向,即东侧的交泰殿方向走去。

方平心中一动。这个小太监,此时从乾清宫侧门溜出,行迹可疑。看他去的方向,似乎是通往内廷御药局或宫女住所的路径。偷东西?还是传递消息?无论哪种,这或许是一个机会——一个制造混乱,或者……获取一个身份的机会。

他不再犹豫,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蹿出,无声无息地缀上那小太监。小太监浑然不觉,只顾低头疾走,很快拐入一条更狭窄的、堆满杂物和夜香桶的僻静夹道。这里光线更暗,气味难闻,是宫中最低等杂役行走的路径。

就在小太监即将走出夹道,前方隐约传来人声时,方平猛地加速,从后一把捂住他的嘴,同时右臂锁喉,将他拖入夹道旁一个堆满破损恭桶的凹槽内。小太监惊恐挣扎,灯笼脱手滚落,微弱的光映出他惨白稚嫩的脸。

“别出声,我不杀你。” 方平压低声音,在他耳边道,同时将冰冷的短匕刃口贴在他颈侧,“告诉我,你是谁?从乾清宫出来做什么?”

小太监吓得浑身筛糠,尿湿了裤子,呜呜点头。方平稍稍放松捂嘴的手。

“奴……奴婢是乾清宫茶水上人……小……小豆子……” 小太监带着哭腔,声音发颤,“奴婢……奴婢是奉陈……陈公公之命,去……去御药局取些安神香……”

陈公公?陈矩?方平心中一动。陈矩动作这么快?已经设法通知了乾清宫的人?还是说,这只是巧合?

“陈公公让你去取安神香?此时?” 方平追问,匕首紧了紧。

“是……是的……陈公公说,陛下今夜心绪不宁,难以安寝,让奴婢速去取来……还说……还说若有人问起,就说是陛下旧疾复发,需用药……” 小豆子哆哆嗦嗦道。

方平心中迅速判断。陈矩这是在制造一个合理的、让乾清宫有人进出的理由?是在为他创造机会?还是说,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?他仔细打量着小豆子的神色,恐惧不似作伪。而且,若是陷阱,对方大可不必派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小太监。

“陈公公可还说了别的?关于今夜宫禁,或者……什么人?” 方平再问。

小豆子茫然摇头:“没……没有了……陈公公只吩咐速去速回,莫要声张……”

看来陈矩行事极为谨慎,并未将实情告知这小太监。方平心中稍定。他迅速做出决定。

“听着,小豆子。” 方平声音放缓,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我是陈公公的人,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即刻面见陛下。但宫门守卫森严,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份和这身衣服。你若配合,事后陈公公必有重赏。你若叫喊或耍花样,” 匕首微微用力,划破表皮,一丝血线渗出,“立刻没命。明白吗?”

小豆子魂飞魄散,连连点头:“明……明白!奴婢……奴婢配合!求……求爷爷饶命!”

方平不再废话,迅速剥下小豆子的青色贴里和刚叉帽,换到自己身上。衣服有些短小,但勉强可穿。他又从小豆子怀中摸出那块出宫的腰牌,看了一眼,是“乾清宫茶水房”的普通木牌。他将自己的夜行衣和短匕塞给小豆子,命令他藏在此处,天亮前不得离开,否则杀无赦。

换装完毕,方平提上那盏滚落地上的灯笼,稍稍压低帽檐,模仿着小太监畏缩的姿态,向着乾清宫侧门走去。心跳依旧很快,但步伐已尽力平稳。他知道,最大的考验,就在那道门后。

侧门依旧虚掩。方平轻轻推开,闪身而入。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庭院,连接着乾清宫的后殿廊庑。两名靠在门边打盹的太监被开门声惊醒,睡眼惺忪地看过来。

“谁?” 一个太监含糊地问。

“奴婢小豆子,奉陈公公命,去取了安神香回来。” 方平低着头,将手中的小包裹(从小豆子那里拿来的,不知里面是什么)微微举起,声音刻意压低,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。

“哦,小豆子啊,快去快回,陛下还没歇呢,在暖阁。” 那太监显然认得小豆子,也认得这包裹,不耐烦地挥挥手,又靠回墙边打起盹来。

方平心中暗松半口气,不再多言,低着头,沿着记忆中的路径(得益于之前数次进宫),快步向乾清宫暖阁方向走去。一路上,又遇到几拨巡视的太监和宫女,皆被他低头避过,无人仔细盘问。宫中等级森严,低等太监如同蝼蚁,无人会过多在意。

暖阁位于乾清宫东侧,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、召见近臣之处。远远地,便见暖阁窗户透出明亮的灯火,在沉沉的夜色中格外醒目。暖阁外,侍立着数名身着飞鱼服、按着绣春刀的锦衣卫,以及几位司礼监的随堂太监,人人面色肃穆,如临大敌。

方平脚步微顿。这里的守卫,比外面森严了数倍。硬闯是绝无可能。他必须制造一个合理的、必须立刻进入暖阁的理由。

他目光扫过暖阁外侍立的人群,忽然,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,正垂手立在暖阁门外,眼观鼻,鼻观心,仿佛老僧入定。而在陈矩身侧不远,另一个身着大红蟒衣、面色阴沉的太监,正是张鲸!他竟然也在!而且看样子,似乎比陈矩更靠近暖阁门口,地位更高。

张鲸在此,事情就棘手了。他绝不会让自己轻易接近皇帝。

方平心思电转。陈矩显然看到了他,但脸上毫无表情,只是几不可察地,将目光向暖阁侧面的窗户方向,微微偏转了一瞬。

窗户?方平心中一动。暖阁侧面有窗,此刻紧闭,但或许……陈矩是在暗示什么?

他不再犹豫,提着灯笼,装作急匆匆的样子,向着暖阁侧面的回廊走去。那边也有守卫,但相对正门稀少。他打算绕到侧面,看看是否有机会靠近那扇窗户。

然而,他刚走到回廊转角,迎面便撞上一人。那人身材高大,穿着御前侍卫的服色,伸手一拦,冷声道:“站住!干什么的?暖阁重地,闲杂人等不得靠近!”

方平连忙躬身,将手中包裹举了举:“奴婢是茶水上人小豆子,奉陈公公之命,来给陛下送安神香……”

“安神香?” 那侍卫皱眉,打量了他一下,“陈公公?哪个陈公公?”

“是……是司礼监秉笔陈矩陈公公。” 方平低声道。

“陈公公?” 侍卫回头看了一眼暖阁正门方向,似乎有些疑惑,“陈公公不是在门外吗?何须让你来送?东西拿来,我替你转交。”

方平心中一沉。这侍卫不好糊弄。他正思忖如何应对,暖阁正门方向,忽然传来张鲸尖利的声音:“何事喧哗?”

那侍卫连忙转身,向张鲸方向躬身:“回厂公,有个小太监,说是奉陈公公之命来送安神香。”

张鲸的目光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越过侍卫,锁定了方平。他缓步走过来,上下打量着方平,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:“哦?陈矩让你来的?本督怎么不知道?小豆子,抬起头来。”

方平知道,躲不过去了。他缓缓抬起头,但依旧微微佝偻着背,帽檐低垂。

张鲸走到近前,眯起眼睛,仔细看了看方平的脸,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包裹,忽然冷笑一声:“你不是小豆子。小豆子左眼角有颗痣,你没有。说,你是谁?冒充内侍,擅闯禁宫,意欲何为?!”

最后一句,声色俱厉!周围的侍卫闻言,瞬间刀剑出鞘,将方平团团围住!暖阁正门处的陈矩,身体也几不可察地一颤。

暴露了!方平心中一叹,知道伪装已破。但他脸上却无丝毫惊慌,反而缓缓直起了腰。既然伪装无用,那便亮出真身!

他摘下头上的刚叉帽,随手扔在地上,又扯了扯身上不合体的青色贴里,目光平静地迎上张鲸惊疑不定的眼神,朗声道:“张公公,好眼力。本王,镇北亲王方平,有要事,需即刻面见陛下!”

声音清朗,在寂静的黎明前的宫苑中,格外清晰,如同惊雷炸响!

“镇北王?!”

“方平?!”

“他不是在昌平……”

围着的侍卫一片哗然,人人面露惊骇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张鲸更是脸色骤变,如同见了鬼魅,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手指着方平,声音都变了调:“你……你是方平?!你……你不是已经……”

“已经死了?是吗?” 方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向前踏出一步,逼视张鲸,“可惜,让张公公失望了。本王命硬,阎王爷不收。倒是张公公你,勾结信王,构陷忠良,私调厂卫,围困王府,其罪当诛!此刻,还敢拦本王面圣?”

“胡……胡言乱语!” 张鲸又惊又怒,厉声喝道,“方平!你擅离汛地,私闯宫禁,形同谋逆!来人!给咱家拿下这个狂徒!死活不论!”

侍卫们面面相觑,虽然刀剑在手,但面对这位名震天下、刚刚还被宣布“伏诛”的镇北亲王,一时竟无人敢率先动手。

“我看谁敢!” 方平陡然提高声音,目光如电,扫过众侍卫,“本王手持陛下亲赐蟠龙金牌,有‘便宜行事’之权!尔等阻拦,便是抗旨!” 说着,他从怀中缓缓取出那枚蟠龙金牌,高高举起!

金牌在宫灯和渐亮的天光映照下,蟠龙栩栩如生,熠熠生辉,散发着无形的威严。众侍卫顿时犹豫起来,纷纷看向张鲸。

张鲸脸色铁青,他自然认得这金牌,更知道这金牌的分量。但他绝不能放任方平见到皇帝!他尖声道:“金牌?谁知是真是假!方平,你假死脱身,潜入宫中,必是图谋不轨!金牌定是你伪造!给咱家上!杀了他!陛下若有怪罪,咱家一力承担!”

然而,他话音未落,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:“张公公,且慢。”

只见陈矩分开众人,走了过来。他先是对着方平手中的金牌,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,然后转向张鲸,不卑不亢道:“厂公,蟠龙金牌乃陛下亲赐信物,见金牌如陛下亲临。王爷既持金牌在此,无论真假,都需由陛下圣裁。厂公擅自动手,若伤了持金牌之人,恐陛下怪罪。不如,由老奴入内禀报陛下,请陛下定夺。”

“陈矩!你……” 张鲸怒视陈矩,眼中几乎喷出火来。他知道,陈矩这是在为方平拖延时间,也是在将皮球踢给皇帝。一旦皇帝得知方平未死,还持金牌到了宫门口,很多事情就不好控制了。

“陈公公所言有理。” 方平接口道,目光越过张鲸,望向那灯火通明的暖阁,“那就请陈公公代为通传,镇北亲王方平,持陛下金牌,有十万火急军国大事,求见陛下!”

陈矩点头,转身便向暖阁门口走去。张鲸急怒攻心,想要阻拦,但陈矩步伐甚快,已到门口,对守门的太监低语几句。那太监犹豫地看了一眼张鲸,又看了看手持金牌、昂然而立的方平,终究不敢怠慢,转身入内禀报。

场面一时僵持。张鲸脸色变幻不定,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,青筋暴起。他身后的东厂档头蠢蠢欲动。方平身后的侍卫们则紧张地握着兵刃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方平自己,看似平静,实则手心也已沁出冷汗,金牌被他握得发烫。他知道,决定命运的时刻,就在下一刻。

时间仿佛被拉长,每一息都如同一年。暖阁内寂静无声,仿佛无人。

就在张鲸几乎要按捺不住,准备强行下令拿人时,暖阁的门,终于“吱呀”一声,缓缓打开。

那名进去通传的太监走了出来,脸色有些怪异,清了清嗓子,尖声道:“陛下有旨,宣——镇北亲王方平,暖阁觐见!”

宣了!皇帝愿见了!

方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但同时,更加紧绷。暖阁之内,是最后的战场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身上不伦不类的太监服饰,无视张鲸几乎要杀人的目光,对陈矩微微点头示意,然后,手握金牌,昂首挺胸,迈步向那敞开的暖阁大门走去。每一步,都踏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,发出沉稳的声响,在死寂的黎明宫苑中回荡。

暖阁内,灯火通明,温暖如春,与外间的清冷肃杀截然不同。万历皇帝朱载堃,并未如往常般端坐御案之后,而是披着一件明黄色团龙常服,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前,背对着门口。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,也显得有些……疲惫。

“臣,方平,叩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 方平入内,撩袍跪倒,行大礼。手中的金牌,依旧高举。

朱载堃没有立刻转身,也没有让他平身。暖阁内,只有西洋座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,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
良久,朱载堃才缓缓转过身。年轻的皇帝面色有些苍白,眼中有血丝,目光复杂地落在跪地的方平身上,又落在他手中那枚熠熠生辉的金牌上。

“平身吧。” 朱载堃的声音有些沙哑,听不出喜怒。

“谢陛下。” 方平起身,垂手而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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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兄,好手段。” 朱载堃走到御案后坐下,目光依旧盯着方平,“昌平‘伏诛’,京城围府,朕都以为,王兄已遭不测。没想到,王兄竟能死里逃生,还持着朕赐的金牌,深夜闯宫。王兄,你可知,擅闯宫禁,该当何罪?持假金牌,又该当何罪?”

话语平淡,却字字如刀,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冰冷的质疑。

方平抬起头,迎上皇帝的目光,毫无惧色:“陛下,金牌是真是假,陛下可亲自验看。臣之所以‘死里逃生’,是因为有人欲置臣于死地,杀人灭口!臣之所以‘擅闯宫禁’,是因为有十万火急、关乎社稷存亡之事,必须立刻面陈陛下!迟则,恐江山易主,陛下危矣!”

“哦?” 朱载堃眉梢微挑,身体微微前倾,“关乎社稷存亡?江山易主?王兄,此话,从何说起?”

方平不再犹豫,从怀中取出那份染血的、王嘉胤的真口供,双手呈上:“陛下,此乃逆王朱鼐钧余党、‘夜枭’核心谋士王嘉胤临终口供!其中详述其与宣大总督王朴、镇守太监张彝宪勾结,走私军械,资敌叛国,谋害英国公之罪行!更指出,其幕后主使,位高权重,隐藏极深,与晋商巨贾、边镇将门、乃至宫中内侍,皆有勾连!”

朱载堃目光一凝,对旁边侍立的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。那太监上前,接过口供,检查无毒后,呈给皇帝。

朱载堃快速浏览,脸色越来越沉,尤其是看到最后关于“信王府”、“魁首”的暗示时,手指微微颤抖,猛地将口供拍在御案上,霍然站起!

“荒谬!无耻之尤!” 皇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,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,“此乃构陷!赤裸裸的构陷!信王乃朕亲弟,天性纯孝,淡泊名利,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?!王嘉胤已死,死无对证,谁知此口供是真是假?王兄,你莫不是被人蒙蔽,或……有意借此,行倾轧宗室之实?!”

最后一句,已是诛心之论!暖阁内的空气,瞬间降至冰点。

方平心中冷笑,皇帝果然不会轻易相信,或者说,不愿相信。他早有准备,沉声道:“陛下!口供是真是假,可核对笔迹,可提审相关人犯!王朴、张彝宪虽已伏法,但其党羽、晋商、边将,仍在!臣有人证,可证明王嘉胤被灭口前,曾与信王府之人接触!臣更有物证,证明晋商范永斗,于今夜子时,秘密进入信王府,与信王密谈至深夜,商议边军调动、巨资筹措、乃至……清君侧、黄袍加身之事!”

“你说什么?!” 朱载堃瞳孔骤缩,身体晃了晃,扶住御案才站稳,“你……你如何得知?有何凭证?!”

“因为臣,当时就在信王府‘听雪轩’窗外,亲耳所闻!” 方平踏前一步,目光灼灼,将今夜在信王府所见所闻,信王与范永斗的密谋,王崇古边军异动,晋商百万资财,张鲸、成国公为其党羽等事,原原本本,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!甚至连信王那句“黄袍加身”,范永斗那句“只等边军一到”,都复述得惟妙惟肖!

朱载堃听得脸色煞白,额角青筋暴跳,冷汗涔涔而下。他了解自己的弟弟,信中某些语气、习惯,若非亲闻,绝难伪造。而且,方平所言边军异动、晋商巨资,与他安插的眼线传回的零碎情报,隐隐吻合。难道……难道载堃他,真的……

“陛下若不信,可立即派人,搜查信王府‘听雪轩’,尤其是信王书案暗格、密室,或可找到与范永斗、王朴、乃至蒙古往来之密信!可立即锁拿晋商范永斗,严刑审讯,必有所获!可立即宣成国公、张鲸入宫对质,看其如何辩解!可立即八百里加急,询问宣大总督王崇古,其兵马为何向居庸关移动!” 方平声如金石,步步紧逼,“陛下,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!信王布局已深,党羽已广,边军已动!若再迟疑,待其里应外合,则悔之晚矣!”

朱载堃胸膛剧烈起伏,眼中充满挣扎、痛苦、难以置信,以及被至亲背叛的愤怒与寒意。他跌坐回龙椅,双手捂脸,良久不语。

方平不再催促,只是静静站着,等待皇帝最后的决断。他知道,这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皇帝来说,太过残酷。但这就是帝王之路,布满荆棘与背叛。

“陈矩。” 终于,朱载堃放下手,脸上已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决断,只是那眼底深处,仍有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伤痛。

“奴婢在。” 陈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。

“你亲自带人,持朕手谕,封锁信王府,许进不许出。派人搜查‘听雪轩’,一砖一瓦,都给朕翻遍!另,派腾骧左卫,即刻捉拿晋商范永斗,押入诏狱,严加审讯!传旨,宣成国公朱纯臣、司礼监掌印张鲸,即刻入宫见朕!” 朱载堃语速不快,但每字每句,都带着雷霆之威。

“奴婢遵旨!” 陈矩躬身领命,眼中闪过一丝激动,转身匆匆而去。

朱载堃又看向方平,目光复杂:“王兄,你……辛苦了。伤势如何?”

“皮肉之伤,无碍。” 方平躬身,“陛下,信王在宫中、京营、边镇,党羽众多。一旦动手,恐其狗急跳墙。需速调可靠兵马,控制京城九门、宫禁要害,并派人持陛下严旨,驰往宣大,接管王崇古兵权,令其原地待命,若有异动,以谋逆论处!大同姜镶,或可一用。”

朱载堃点头:“王兄所虑极是。朕这就下旨。只是……京营在成国公之手,宫中厂卫多听张鲸之令。可靠兵马……”

“陛下,” 方平抬起头,“臣在昌平遇袭,部下死伤惨重,但尚有百余忠勇之士,藏于京西。臣在宣大,亦有旧部。陛下可赐臣虎符,允臣调兵平乱!”

朱载堃凝视方平片刻,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犹豫,但旋即被决绝取代。他走到御案旁,打开一个鎏金铜盒,取出一枚半边的虎符,递给方平:“此乃调遣京营、腾骧四卫之虎符。朕,将它交给你。王兄,朕将身家性命,将大明江山,托付于你了。望你不负朕望,肃清奸佞,稳定乾坤!”

方平双手接过虎符,入手冰凉沉重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兵权,更是皇帝最后的、孤注一掷的信任。他单膝跪地,重重叩首:“臣,方平,定不负陛下重托!必以雷霆手段,扫除奸逆,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!”

“去吧。” 朱载堃挥挥手,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,靠在龙椅上,闭上了眼睛。

方平不再多言,收起虎符和金牌,转身,大步走出暖阁。

门外,天色已蒙蒙亮。晨曦微光,刺破了笼罩紫禁城一夜的黑暗。张鲸已不知所踪,想必是闻风而逃,或去布置最后反扑。陈矩正指挥着腾骧卫的兵马,迅速控制乾清宫周边。

方平站在丹陛之上,望着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,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。一夜奔逃,生死搏杀,密室潜行,金殿对质……仿佛过了漫长的一生。但真正的战斗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
信王不会坐以待毙,其党羽遍布朝野军中。一场席卷京城、乃至波及边关的腥风血雨,已不可避免。

他握紧了手中的虎符,目光锐利如刀,望向宫城外那渐渐苏醒的、危机四伏的北京城。

“传令!” 他对匆匆赶来的周淮安(已闻讯从密道出来接应)沉声道,“持此虎符,调腾骧左卫、右卫,即刻控制京城九门,许进不许出!凡有抗拒者,格杀勿论!另,派人持我手令与陛下密旨,速往西山十里铺,调我旧部入城,听候调遣!再,八百里加急,传令大同姜镶,严密监视王崇古所部,若有异动,可先斩后奏!还有,通知叶阁老,让他联络朝中忠直大臣,准备稳定朝局!”

“是!” 周淮安凛然领命,飞奔而去。

方平独自伫立,晨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襟。远处,传来沉闷的钟声——那是宫门开启的信号,也是新的一天,充满未知与厮杀的一天的开始。

“信王朱载堃……‘夜枭’魁首……咱们的账,该好好算算了。” 他低声自语,迈开步伐,走下丹陛,向着宫门的方向,向着那即将被血与火洗礼的京城,坚定地走去。

身后,乾清宫的晨钟,一声接着一声,悠长而沉重,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落幕,也为另一个时代的艰难开启,敲响警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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