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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潜龙在渊(1 / 1)

第十二章 潜龙在渊

夜色如浓稠的墨汁,泼洒在京西连绵的山峦之间。方平背负着林青墨,带着仅剩的八名暗卫,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,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。林青墨的高烧时退时起,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,身体滚烫,伤口在简陋包扎下仍有恶化的迹象。方平心急如焚,却不敢有片刻停歇。他知道,身后的危机并未解除,前方的京城更是龙潭虎穴。腾骧左卫的搜索队出现在翠云庵,说明对方并未完全相信“尸骨无存”的说法,仍在进行拉网式搜寻。

“王爷,前方三里是‘鬼见愁’隘口,地势险要,白日里常有官兵设卡盘查,夜里不知情况如何。”一名负责探路的暗卫折返,低声禀报,他脸上新添了一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。

方平抬头望去,远处两山夹峙,形成一道狭窄的缝隙,月光下如同巨兽张开的嘴。那是通往京城西面的必经之路,绕行需多走百余里,且地形更为复杂,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和伤员的状况,几乎不可能。

“派一个人,摸上去看看。其余人原地隐蔽,抓紧时间休息,处理伤口。”方平下令,将林青墨轻轻放在铺了枯叶的岩石后。一名擅长潜行的暗卫领命,如狸猫般消失在黑暗中。

方平靠着岩石坐下,从怀中取出水囊,自己只抿了一小口润润干裂的嘴唇,其余小心地喂给林青墨。水已不多。他又检查了怀中那几张沾血的纸——王嘉胤的口供。月光下,字迹模糊,但“信王府”、“魁首”、“晋商”等字样依旧刺眼。这薄薄的几张纸,重若千钧,是揭开惊天阴谋的钥匙,也可能是引来杀身之祸的催命符。证据链还不完整,王嘉胤已死,口供是孤证。王朴、张彝宪被灭口。唯一的活口和突破口,似乎只剩下那个在昌平被骆思恭“抓获”、正押解回京的、身份不明的“王府亲卫”?

不对。方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细节。王嘉胤口供中提到“晋商”。晋商八大家,与边军、朝中权贵勾结甚深,走私、囤积、甚至暗通款曲,是“夜枭”重要的财源和触手。自己之前秘密调查,已掌握部分证据,但未动他们,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。如今,自己“死讯”传出,朝局动荡,那些晋商是否会有所异动?他们与“信王府”的“过从甚密”,具体是何表现?

“王爷,查清楚了。”探路的暗卫返回,气息微喘,“隘口有官兵驻守,约二十人,看服色是五城兵马司的人,点着篝火,防守松懈,正在喝酒赌钱。看情形,他们只盘查白日过往行人,夜里似乎并不设防。不过,隘口两侧山崖上,似乎有暗哨,卑职隐约看到有反光,可能是兵刃或望远镜。”

方平眉头微蹙。五城兵马司?这帮老爷兵,平日巡街站班尚可,守在这种荒郊野外的险隘,不像是他们的职责。除非……是有人临时调派,做个样子?还是说,这根本就是个陷阱,故意示弱,引他上钩?

“暗哨位置能确定吗?” 方平问。

“东侧山崖,大约三处,呈品字形,居高临下,视野覆盖整个隘口和前后道路。西侧山崖……看不太清,可能有,也可能没有。” 暗卫回答。

“王爷,强闯还是绕行?” 周淮安凑过来,低声问道。众人伤势未愈,疲惫不堪,但眼神依旧坚定,只等方平命令。

方平沉吟片刻,目光扫过昏迷的林青墨和伤痕累累的部下。强闯,风险极大,一旦被缠住,追兵闻讯赶来,便是死路一条。绕行,林青墨的伤势等不起,且绕行路线上未必没有其他关卡。他目光落在隘口两侧黑黝黝的山崖上,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。

“我们不闯关,也不绕行。” 方平缓缓道,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,“我们从他们头顶上过去。”

“头顶?” 众人一愣。

“东侧山崖有暗哨,西侧情况不明。我们就从西侧山崖摸上去。隘口狭窄,守军注意力在下方道路,山顶反而空虚。而且,守军夜间懈怠,暗哨视野虽好,但月已西斜,背光,正是盲区。” 方平捡起一根树枝,在地上快速划出简易地形图,“我们从这里,攀上西侧山崖,绕过隘口,从另一侧下山。只要能悄无声息解决可能存在的暗哨,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。”

众人看向那几乎垂直、怪石嶙峋的西侧山崖,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。白日攀爬尚且困难,何况是黑夜,还带着重伤员。

“王爷,这……太险了。” 一名手臂受伤的暗卫迟疑道。

“留在原地,或绕行百里,更险。” 方平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林将军等不起,京城局势瞬息万变,也等不起。周淮安,你带两人,解决西侧可能存在的暗哨,动作要快、要静。我亲自带林将军上去。其余人,相互照应,跟在后面。用绳索,前后相连,防止失足。将不必要的辎重全部丢弃,只带兵刃、药物和水。”

“王爷,您背负林将军,如何攀爬?让卑职来!” 周淮安急道。

“你负责开路和解决暗哨,责任更重。” 方平摇头,用撕下的布条将林青墨牢牢绑在自己背上,“我自有办法。执行命令!”

“是!” 众人不再多言,迅速行动起来,丢弃多余的物品,检查兵刃,用仅剩的绳索和撕开的衣物结成长绳,将众人腰部相连。

周淮安带着两名身手最好的暗卫,如同猿猴般率先向西侧山崖摸去。方平将林青墨绑紧,深吸一口气,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,抓住岩缝,开始向上攀爬。山崖陡峭,碎石不时滑落,发出细碎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方平手脚并用,全神贯注,每一处借力点都需仔细试探。背后的林青墨似乎因颠簸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,方平身体一僵,停下动作,确定她并未醒来,才继续向上。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衣衫,与伤口摩擦,传来阵阵刺痛,他却恍若未觉。

约莫爬了十余丈,上方传来三声轻微的鸟鸣——周淮安发出的安全信号。方平精神一振,加快速度。攀上崖顶,周淮安三人已在此等候,旁边躺着两具穿着五城兵马司号衣的尸体,喉咙被利刃割开,悄无声息。果然有暗哨,但只有两人,且已解决。

“王爷,西侧就这两人,已清除。东侧山崖的暗哨距离较远,应该看不到这边。” 周淮安低声道。

方平点点头,示意众人噤声,小心观察。崖顶风大,视野开阔。下方隘口处,篝火摇曳,隐约传来守军模糊的谈笑和骰子滚动声。东侧山崖上,三点微弱的火星忽明忽暗,那是暗哨在抽烟,浑然不知西侧同伴已殒命。

“走。” 方平不再耽搁,带领众人,猫着腰,沿着山脊,小心翼翼地绕过隘口。月光下,一行人的身影在嶙峋怪石间时隐时现,如同夜行的狸猫。偶尔有碎石滚落,都被风声掩盖。

足足用了半个时辰,他们才完全绕过隘口,来到另一侧相对平缓的山坡。回望来路,隘口的篝火已如豆粒般大小。众人松了口气,这才发现,冷汗早已湿透重衣。

“休息一刻钟,然后继续赶路,天亮前必须赶到西山脚下的十里铺,那里有我们一处暗桩。” 方平解开绳索,将林青墨放下,检查她的状况。高烧似乎又起,额头滚烫,呼吸急促。方平的心沉了下去。必须尽快得到有效救治!

然而,就在众人刚喘口气,准备喝点水时,负责断后警戒的暗卫忽然发出急促的鸟鸣示警!

“有人追来了!马蹄声!很多!” 暗卫压低声音,充满惊骇。

方平霍然起身,侧耳倾听。果然,远处传来隐隐的、沉闷如雷鸣般的马蹄声,正迅速向隘口方向接近!听声音,至少有上百骑,而且是训练有素的精骑!

“是追兵?怎么这么快?” 周淮安变色。

“不是冲着我们来的。” 方平凝神细听片刻,摇头,“他们直奔隘口,马蹄声整齐,是行军,不是搜捕。而且……这个方向,是从京城来,往西去。”

从京城来的大批精骑,深夜驰出,方向向西?方平心中念头急转。是骆思恭的腾骧左卫?还是其他京营兵马?如此大规模出动,所为何事?

很快,答案揭晓。那队骑兵如狂风般卷至隘口下方,火把如龙,映亮半边天空。守隘的五城兵马司兵丁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爬起。骑兵队伍中分出一骑,高举令旗,厉声喝道:“御马监、腾骧四卫奉旨出京公干!速开关隘!”

御马监?腾骧四卫?方平瞳孔骤然收缩。御马监掌御马、兵符,与兵部共掌京营精锐,权势极重。腾骧四卫更是天子亲军中的亲军,非重大事由,绝不出动。深夜,如此规模的禁军精锐出京,往西……西边有什么?昌平?还是……更远的宣大?

“难道……”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方平心中升起。难道皇帝……或者朝中某人,要借“剿匪”或“追捕”之名,对京营,甚至对九边有所动作?是清洗?还是夺权?

不等他细想,下方骑兵已呼啸着穿过隘口,向西疾驰而去,烟尘滚滚,蹄声如雷,渐渐消失在夜色中。隘口守军惊魂未定,乱作一团。

“王爷,他们……” 周淮安也意识到事情不寻常。

“不管他们。” 方平强迫自己收回思绪。眼下自身难保,无力他顾。“立刻出发,去十里铺!”

京城,镇北王府。

王府大门紧闭,高墙之外,却被锦衣卫、东厂番子、顺天府衙役围得水泄不通。火把通明,兵刃出鞘,气氛肃杀凝重。街巷两头已被封锁,百姓远远围观,议论纷纷,惶恐不安。

孙传庭一身素袍,立于府门之内,面对紧闭的朱漆大门,神色平静,唯有袖中紧握的双拳,微微颤抖,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。门外,是东厂理刑百户孙暹尖利刺耳的嗓音:

“孙先生,咱家奉厂公之命,协同锦衣卫、顺天府,搜查王府逆产,缉拿王府余党!您还是识相点,开门让咱家进去,免得伤了和气!”

“孙公公!” 孙传庭朗声道,声音穿过门板,清晰传出,“镇北王奉旨出京公干,尚未回府。王府乃陛下亲赐,太祖高皇帝御笔亲题‘国之柱石’,无陛下明旨,谁敢擅入,便是藐视天威,形同谋逆!尔等深夜围府,惊扰亲贵,意欲何为?!难道要逼反忠良之后,让天下人寒心吗?!”

他这话义正辞严,搬出了太祖和陛下,门外一时为之一静。孙暹气急败坏:“孙传庭!你别给脸不要脸!镇北王方平勾结匪类,擅调亲军,图谋不轨,现已伏诛!厂公奉旨查抄逆产,尔等若再抗拒,便是同党,格杀勿论!”

“伏诛?” 孙传庭冷笑,“孙公公,王爷生死,自有陛下圣裁!尔等口说无凭,可有陛下明旨?可有王爷尸身实证?单凭几句捕风捉影的谣言,便敢围困亲王府邸,搜查逆产?尔等眼中,还有没有王法?!还有没有陛下?!”

“你……” 孙暹被噎得说不出话。他们确实没有明旨。张鲸给他的命令是“趁其病,要其命”,借着方平“下落不明、凶多吉少”的谣言,以搜查“逆产”、“余党”为名,控制王府,拿到王府与“匪类”勾结的“证据”,坐实方平罪名。至于明旨,张鲸自然会想办法“补上”。可没想到,孙传庭这个书生如此硬气,竟敢闭门对峙。

“孙百户,跟这酸儒废话作甚!” 旁边一名锦衣卫千户不耐烦了,“撞开大门,冲进去!谁敢阻拦,以谋逆论处!”

“对!撞门!” 东厂番子们鼓噪起来。

就在此时,街道尽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一声高喝:“住手!!”

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士疾驰而至,当先一人,面白微须,身着大红蟒衣,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、提督东厂大珰——张鲸!他竟亲自来了!

张鲸勒马停在王府门前,面沉似水,狭长的眼睛扫过紧闭的府门和门前的孙传庭(透过门缝),尖声道:“孙先生,好大的威风啊。”

孙传庭心中一惊,张鲸亲至,看来对方是志在必得。他定了定神,不卑不亢道:“厂公驾临,不知有何见教?深夜率众围困王府,惊扰圣驾亲赐府邸,厂公就不怕陛下怪罪?”

“怪罪?” 张鲸阴冷一笑,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绫,缓缓展开,“孙传庭,你看清楚了,这是陛下手谕:‘着东厂、锦衣卫、顺天府,彻查昌平匪患一事,相关人等、宅邸,许其便宜行事,一应物证,及时呈报。’ 陛下明察秋毫,已知昌平之事与镇北王府脱不了干系!咱家奉命行事,你还要抗旨不成?!”

孙传庭脸色一变。手谕?还是“便宜行事”?这手谕是真是假?若是真,陛下难道真信了谣言,要对王府下手?若是假……张鲸胆子再大,也不敢伪造圣谕吧?难道……陛下在借刀杀人,或者被迫妥协?

“孙传庭,开门!” 张鲸厉声道,“否则,以抗旨论处,格杀勿论!”

孙传庭脑中急转。开门,王府必然被翻个底朝天,那些王爷与边将、与叶向高等人的秘密书信,那些账册副本,都可能被搜出,断章取义,成为“罪证”。不开门,便是抗旨,对方有理由强攻,届时血流成河,王府上下无人能免,谋逆的罪名更是坐实。

怎么办?王爷,你到底在哪里?孙传庭心中焦灼万分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又一阵马蹄声传来,更急更响,伴随着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大喝:“张鲸!尔敢!!”

只见一顶青呢小轿在数十名持棍家丁的护卫下,飞快来到近前。轿帘一掀,须发皆白、一身仙鹤补子的叶向高颤巍巍走出,手中高举一枚金牌,在火把映照下金光闪闪,上有“钦命督师蓟辽”字样!

“叶向高奉旨督师蓟辽,有御赐金牌,如朕亲临!张鲸,见了金牌,还不下马跪迎?!” 叶向高须发戟张,怒目圆睁,声若洪钟。

张鲸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。叶向高是两朝元老,帝师,现任蓟辽督师,位高权重,更有御赐金牌,关键时刻可代行皇权。他怎么突然回京了?还来得如此之巧?

“叶阁老……” 张鲸不得不下马,勉强拱了拱手,“不知阁老驾到,有失远迎。咱家奉陛下手谕,查办昌平匪患一案,正要进镇北王府搜查……”

“手谕?拿来老夫看看!” 叶向高毫不客气地打断。

张鲸无奈,将黄绫手谕递上。叶向高接过,就着火光仔细看了一遍,冷笑道:“‘便宜行事’?陛下何时给过东厂如此大的权柄?这手谕,是陛下亲笔?可有司礼监用印?内阁可否副署?”

张鲸一滞。这手谕是皇帝私下给他的,只有皇帝私印,并无正式流程。他强辩道:“此乃陛下密谕!”

“密谕?” 叶向高将手谕掷还给他,“既是密谕,便是陛下私下交付与你,非朝廷明旨!无内阁副署,便是中旨!中旨何时可查抄亲王府邸,擅拿朝廷重臣了?!张鲸,你身为内臣,交通外官,构陷亲王,擅调厂卫,围困大臣府邸,该当何罪?!”

一番话,义正辞严,引经据典,将张鲸驳得哑口无言,冷汗涔涔。周围的厂卫和衙役也被叶向高的气势所慑,面面相觑,不敢妄动。

“叶阁老,您这是要包庇逆党吗?” 张鲸咬牙道。

“逆党?谁是逆党?!” 叶向高厉声道,“镇北王方平,国之干城,北疆柱石,屡立奇功!如今奉旨出京,下落不明,尔等不思营救,反而落井下石,散布谣言,围困府邸,意欲何为?!老夫明日便上朝,参你张鲸欺君罔上,构陷忠良,勾结外臣,图谋不轨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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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鲸脸色铁青,他知道叶向高不是虚言恫吓。这老家伙门生故旧遍布朝野,若真撕破脸,自己虽得皇帝宠信,也未必能讨得好去。更何况,今日之事,本就是他借题发挥,若真闹到御前,那封“手谕”未必经得起推敲。

“好!好!叶阁老,今日之事,咱家记下了!” 张鲸阴恻恻地瞪了叶向高一眼,又扫了紧闭的王府大门,一挥手,“我们走!”

厂卫和衙役如潮水般退去。叶向高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,才松了口气,身体微晃,旁边家丁连忙扶住。

“老师!” 孙传庭急忙打开府门,冲出来扶住叶向高,“您怎么来了?还亲自……”

“我不来,你这傻书生,还有这满府上下,都要成刀下鬼了!” 叶向高喘了口气,低声道,“快,进去说话!”

一行人迅速进入王府,紧闭大门。孙传庭将叶向高请入书房,屏退左右。

“老师,您不是在蓟辽督师吗?怎会突然回京?还来得如此及时?” 孙传庭急问。

“是韩墨。” 叶向高坐下,喝了口茶,平复气息,“他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,说王爷在昌平遇险,恐京城有变,让我速回。我接信后,即刻轻车简从,连夜赶回,刚到府中,便听说张鲸带人围了王府,就立刻赶来了。”

“韩大人?” 孙传庭心中一喜,“王爷有消息了?”

叶向高摇头,神色凝重:“韩墨信中说,王爷在昌平黑风岭遭大批不明身份武装袭击,下落不明,现场有爆炸痕迹。他正在全力搜寻。但京城谣言已起,恐有人要对王府不利。传庭,王爷他……”

孙传庭心中一沉,但随即想起方平让周淮安传来的那四个字,强自镇定道:“老师放心,王爷……吉人自有天相,定能逢凶化吉。学生已派人出去联络,或有消息。”

叶向高看着孙传庭的眼睛,缓缓点头:“但愿如此。如今朝局,波谲云诡。成国公、张鲸等人,借着昌平之事,大肆攻讦王爷,甚至影射王爷拥兵自重,图谋不轨。陛下虽未表态,但态度暧昧。内阁中,除了我,无人敢为王爷发声。更麻烦的是……” 他压低了声音,“兵部刚刚得到消息,宣大总督王崇古,以‘防秋’为名,突然调动大同、宣府两镇精兵,向居庸关方向移动,其心叵测!”

“什么?!” 孙传庭骇然失色。王崇古是张鲸的义父,是晋党在边镇的代表人物之一。他此时调动边军向京师方向移动,想干什么?逼宫?还是配合京中的清洗?

“还有,” 叶向高继续道,声音更低,“我收到密报,信王殿下,近日与成国公、王崇古书信往来密切。而且,就在今日午后,信王殿下入宫,与陛下密谈了近一个时辰,内容无人知晓。出宫时,信王殿下神色……颇为轻松。”

信王!又是信王!孙传庭想起方平传来的“信王府疑”四字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。难道,这一切的幕后黑手,真的是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信王朱载堃?他为何要这么做?为了皇位?可陛下对他信任有加,他有何必要铤而走险?

“老师,王爷离京前,曾秘密调查晋商与边将、朝中权贵勾结之事,已掌握部分证据,指向……信王府。” 孙传庭低声道,“王爷在昌平遇袭,恐怕也与此有关。王嘉胤临死前,似乎也提及‘信’字。”

叶向高倒吸一口凉气,老眼圆睁,半晌,才长叹一声:“果然……树欲静而风不止啊。若真是信王……这局,可就凶险了。陛下与信王,兄弟情深,陛下未必肯信。更何况,信王并无实权,他如何能调动边军,勾结晋商,布下如此大局?”

“所以,需要铁证。” 孙传庭咬牙道,“王爷拼死带回的证据,就是关键。还有,王爷提到,王嘉胤的口供,可能提到了晋商与信王府的关联。晋商八大家,尤其是范、王、靳、梁四家,与边军、朝中关系盘根错节。若能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……”

“难。” 叶向高摇头,“晋商经营百年,关系网遍布朝野,根深蒂固。若无确凿证据,动他们,无异于撼动国本。更何况,如今王爷‘下落不明’,我们师出无名。”

两人相对无言,书房内一片凝重。窗外夜色深沉,更鼓声声,仿佛敲在心头。

就在这时,书房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,三长两短。是王府暗卫的联络信号!

孙传庭霍然起身,快步走到门边,低声问:“谁?”

“王爷麾下,周淮安。” 门外传来压低的、熟悉的声音。

孙传庭大喜,连忙开门。只见周淮安和另一名暗卫浑身湿透,泥污满身,如同从泥潭中捞出,但眼神明亮锐利。

“周兄!王爷呢?!” 孙传庭急问。

周淮安闪身进屋,反手关上门,对叶向高抱拳行礼,然后低声道:“王爷无恙,但林将军重伤,危在旦夕。王爷已到西山十里铺暗桩,命我等先行入城联络。王爷有令:信王府疑,证据在身,亟待入城。京城局势如何?王府可安?”

孙传庭快速将张鲸围府、叶向高解围、以及王崇古异动、信王之事说了一遍。周淮安听得脸色连变。

“王爷必须尽快入城,面见陛下,呈上证据!” 叶向高斩钉截铁道,“迟则生变!王崇古若真有异动,与京中奸佞里应外合,局面将不可收拾!只是……如今九门戒备森严,东厂、锦衣卫耳目遍布,王爷如何能悄无声息入城?”

周淮安沉吟道:“王爷交代,若城中局势危急,可启用‘潜龙’密道。”

“潜龙密道?” 叶向高和孙传庭都是一愣。

“是韩墨韩大人早年经营的一条秘密通道,入口在西山一处废弃砖窑,出口在……在信王府后巷的一处民宅地窖。” 周淮安语出惊人。

“信王府后巷?!” 孙传庭失声。

叶向高也面露骇然:“韩墨他……他竟在信王府眼皮底下挖了密道?”

“韩大人说,最危险的地方,往往最安全,也最能听到想听的声音。” 周淮安道,“此密道极为隐秘,只有王爷、韩大人和少数几个绝对心腹知晓。王爷本不欲启用,但如今形势危急,或许……这是唯一能避开耳目,直入京师核心的法子。”

叶向高与孙传庭对视一眼,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决断。信王府是嫌疑最重之地,密道出口竟在其旁!是险棋,但或许也是奇招!王爷潜入信王府附近,既能隐蔽行踪,或可近距离观察信王动静,甚至……获取意想不到的证据?

“事不宜迟!” 叶向高当机立断,“周壮士,你立刻返回十里铺,护送王爷从密道入城!老夫在城中接应。传庭,你坐镇王府,继续吸引张鲸等人注意,为王爷入城争取时间。记住,不惜一切代价,也要让王爷见到陛下,揭穿阴谋!”

“是!” 孙传庭和周淮安同时应道。

周淮安不再耽搁,与同伴悄然离去,再次没入夜色。

叶向高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,喃喃道:“潜龙在渊,或跃在渊。方平啊方平,这一次,是龙是虫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这大明的天,怕是真的要变了……”

西山,十里铺,悦来客栈后院柴房。

这里表面是客栈堆放杂物之地,实则是镇北王府一处极为隐秘的暗桩。掌柜是韩墨早年安插的退役老兵,绝对可靠。

方平小心地给林青墨喂下煎好的汤药。老掌柜懂些医术,已为林青墨重新清理伤口,用了最好的金疮药。但箭伤太深,又经冷水浸泡和连日颠簸,已开始溃脓,高烧不退。老掌柜私下告诉方平,若两日内高热不退,恐有性命之忧,必须尽快得到京城名医救治。

方平握着林青墨滚烫的手,看着她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,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。这个外表冷冽、内心刚烈的女子,为他挡了致命一箭,如今命悬一线。他欠她的,太多。

“青墨,坚持住。我们马上就能回京了。徐文远医术高明,定能救你。” 他低声自语,仿佛她能听见。

窗外传来三声猫头鹰叫,两短一长。是周淮安回来了。

方平轻轻放下林青墨的手,走到外间。周淮安和另一名暗卫已换上干净衣服,正在喝水。

“王爷,城中情况如此……” 周淮安快速将见到孙传庭和叶向高的经过,以及张鲸围府、叶向高解围、王崇古异动、信王可疑等情一一禀报。

方平静静听着,脸色越来越冷。果然,他“身死”的消息已被人利用,对方迫不及待要清洗王府,甚至可能勾结边将,图谋不轨。信王朱载堃的嫌疑越来越大。而王崇古的异动,更是让他心惊。宣大精兵向居庸关移动,这是要干什么?逼宫?还是以“清君侧”为名,行谋逆之实?

“叶阁老说,必须尽快见到陛下,呈上证据。他建议王爷启用‘潜龙’密道入城。” 周淮安最后道。

“潜龙密道……” 方平手指轻敲桌面。那条密道,是韩墨布下的最后退路,也是绝地反击的奇兵。出口在信王府后巷,危险,但也可能是机会。

“王爷,信王府嫌疑重大,密道出口在其左近,是否太过冒险?万一……” 周淮安担忧道。

“正因为嫌疑重大,才更要去。” 方平眼中寒光闪烁,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而且,最危险的地方,往往也最安全。张鲸、成国公之流,恐怕想不到,我敢潜回京城,还敢藏在信王府附近。”

他顿了顿,看向昏迷的林青墨:“林将军伤势不能再拖,必须立刻入城救治。‘潜龙’密道,是眼下唯一稳妥的途径。周淮安,你留下两人,照顾重伤的弟兄在此养伤。其余能动的,随我入城。老掌柜,”

一直守在门口的客栈老掌柜连忙进来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

“备车,要不起眼的运柴车。将林将军藏在柴中。准备热水、干净衣物,我们要清洗更衣,不能带一丝血腥气入城。另外,弄些易容的药物来。”

“是,小人这就去办。”

一个时辰后,一辆破旧的运柴驴车,吱吱呀呀地离开了悦来客栈后院,向着西山深处行去。车上堆满柴薪,柴薪之下,是经过简单易容、伤口重新包扎的方平和依旧昏迷的林青墨。周淮安和另外四名暗卫扮作樵夫和伙计,跟在车旁。

夜色中,驴车驶入西山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砖窑。窑洞深处,拨开厚厚的浮土和伪装,露出一块厚重的青石板。众人合力移开石板,露出一个黑黝黝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,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“密道内情况不明,多年未用,大家小心。” 方平低声道,率先背起林青墨,钻进洞口。周淮安等人紧随其后,最后一人将青石板小心复原。

密道内狭窄、潮湿、空气混浊。众人点燃火折,摸索前行。密道似乎沿着地下水流的方向挖掘,时而向上,时而向下,岔路不少,但韩墨早已将地图深深刻在方平脑中。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,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。

“到了。” 方平停下脚步,侧耳倾听。上方隐约传来更鼓声——三更三点。他们已到京城之内。

石阶尽头,是一块活动的木板。方平轻轻推开一道缝隙,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传来。外面似乎是一个地窖。他小心地推开木板,率先钻出,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堆满杂物、积满灰尘的地窖中。周淮安等人依次钻出,最后将昏迷的林青墨小心抬出。

地窖有木梯通往上方。方平示意众人噤声,自己悄无声息地攀上木梯,顶开地窖盖板。外面是一个同样堆满杂物的小房间,窗户被木板钉死,寂静无声。他轻轻推开房门,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,杂草丛生,显然久无人居。院墙外,隐约可见一座高大府邸的飞檐斗拱,在月色下勾勒出森严的轮廓。

那里,就是信王府。

方平等人藏身的,是信王府后巷一处早已被韩墨暗中买下、却一直保持荒废状态的民宅。所谓大隐隐于市,灯下黑莫过于此。

“周淮安,你立刻去叶阁老府上,告知他已安全入城,按计划行事。留两人在此看守,照顾林将军。你随我去一个地方。” 方平低声吩咐。

“王爷,去哪里?” 周淮安问。

方平望着信王府高耸的院墙,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:“既然到了这里,总不能空手而回。信王府夜宴方散,或许……我们能听到些有趣的东西。”

(第十二章 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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