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3小说网 > 其他类型 > 江山新匠 > 第87章 绝地曙光

第87章 绝地曙光(1 / 1)

第十一章 绝地曙光

寒潭水冷彻骨,夜色如墨。方平将林青墨抱上岸,她已因失血和寒冷昏厥过去,脸色白得吓人。几名暗卫挣扎着爬起,迅速在岸边一处隐蔽的石凹后拢起一小堆枯枝败叶,用火折点燃。火苗微弱,却带来一丝生的暖意。方平撕下自己尚且干燥的内襟,为林青墨重新包扎伤口,动作急促却稳。那箭伤深可见骨,周围皮肉因冰冷潭水浸泡而发白,好在血已凝住大半。

“王爷,人犯快不行了。” 一名暗卫低声道,声音发颤。王嘉胤被平放在火堆旁,胸口那支弩箭仍插着,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,面如金纸,气若游丝。

方平看了一眼,沉声道:“撬开他的嘴,把金疮药和参片给他灌下去,吊住一口气!他不能现在死!”

暗卫连忙照做。方平则快速检查其他人的伤势。跳崖时虽有潭水缓冲,但仍有几人摔伤,骨折骨裂者皆有,所幸无人淹溺。他自己也觉浑身骨骼酸痛,左臂一阵刺痛,应是落水时撞击岩石所致,好在未断。

“清点人数,包扎伤口,处理痕迹,动作要快!” 方平低声下令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山林。崖上追兵的火把光仍在晃动,人声隐约,显然在商议如何下崖搜索。此地不可久留。

“王爷,我们还有十七人,其中重伤三人,轻伤五人。箭矢、弩箭、火铳弹丸所剩无几,干粮全湿了。” 一名暗卫小旗官迅速汇报,语气沉重。

方平心中也是一沉。十七人,几乎人人带伤,辎重尽失,后有追兵,前路茫茫。他抬头望了望天色,东方已现鱼肚白,天快亮了。一旦天亮,搜索将更容易,他们这支疲惫之师,拖着两个重伤员,几乎无处遁形。

“王爷,此处地形卑职略知。” 另一名腿骨可能裂了,但强忍剧痛的暗卫咬牙道,“此潭名为黑龙潭,向南约五里,有一处废弃的炭窑,极为隐蔽,或可暂避。只是……路不好走,且需穿过一片沼泽。”

“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。” 方平当机立断,“能走的,搀扶伤员,立刻出发,去炭窑!沿途尽量抹去痕迹。周淮安,” 他看向那名小旗官,“你带两个伤势最轻的兄弟断后,若有追兵靠近,不必硬拼,制造些动静,引开他们,随后到炭窑汇合。记住,保全自己为要!”

“是!” 周淮安抱拳,眼中闪过决绝。

一行人再次启程,艰难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跋涉。方平亲自背负起昏迷的林青墨,另一名高大的暗卫背起奄奄一息的王嘉胤。沼泽地泥泞难行,腐叶淤泥没过脚踝,散发着刺鼻的臭味。众人深一脚浅一脚,走得异常缓慢,更要命的是,王嘉胤气息越来越微弱,背着他的暗卫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跳。

“王爷,他……他好像不行了。” 暗卫声音发颤。

方平停下脚步,将林青墨交给旁人,快步上前,伸手探了探王嘉胤的鼻息,极其微弱。他毫不犹豫,从怀中掏出最后一个小瓷瓶,倒出两粒朱红色的丹药——这是徐文远用老山参和数种珍稀药材配制的保命丹,仅有三粒,他贴身携带以备不测。捏开王嘉胤的嘴,将丹药塞入,又灌了点水。王嘉胤喉头滚动了一下,竟幽幽吐出一口气,眼皮微微颤动。

“王先生,” 方平俯身,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“你听见我说话吗?我知道你不想死,更不想死得如此不明不白。告诉我,指使你的人,除了王朴、张彝宪,京城里,还有谁?那位‘王爷’,究竟是谁?说出来,我保你不死,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。否则,你便是死了,也是叛国逆贼,遗臭万年,你的家人宗族,一个也活不了!”

王嘉胤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,聚焦在方平脸上,嘴唇翕动,发出微弱的气音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镇北王……”

“不错,是我。说出真相,我以亲王之名起誓,留你性命,保你家人。” 方平紧盯着他。

王嘉胤眼中闪过挣扎、恐惧,最终化为一丝诡异的嘲讽和解脱混合的复杂神色,他聚起最后一丝力气,断断续续道:“是……是信……信……”

声音戛然而止。他头一歪,彻底没了气息。那最后的“信”字,如同一个不祥的咒语,回荡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。

方平身体骤然僵住。信?信什么?信王?朱载堃?不,不可能!绝无可能!朱载堃是皇帝,是“夜枭”阴谋的受害者,更是他方平如今在朝中最大的倚仗!他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?这不合逻辑!王嘉胤在撒谎?还是临死前的呓语?抑或是……有人故意误导?

“王爷……” 旁边的暗卫不安地低唤。

方平猛地回过神,强迫自己冷静。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。他快速搜检王嘉胤身上,除了那褡褓中的金银细软和账册,并无他物。他小心地从王嘉胤贴身内衣的夹层里,摸出一个油纸包,展开,里面是几张折叠整齐的纸,借着微弱的晨光,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印章。这应该就是林青墨提到的、他录下的口供!
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
方平迅速将油纸包塞入自己怀中,沉声道:“挖个坑,把他埋了,处理干净。我们走!”

暗卫们迅速行动,在沼泽边缘一处不易察觉的泥泞地,草草掩埋了王嘉胤。一行人继续向炭窑方向艰难移动。

天色渐渐亮了,山林中升起薄雾。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沼泽,看到前方山坳中隐约的废弃炭窑轮廓时,后方传来隐约的呼喝声和犬吠!

“糟了!他们放狗了!” 断后的周淮安脸色大变,连滚带爬地追上来。

猎犬!方平心中一凛。对方果然不死心,动用了猎犬追踪!在训练有素的猎犬面前,他们这点人手和状态,几乎无处可逃!

“进窑!快!” 方平厉喝。众人拼尽最后力气,冲向前方那半塌的炭窑。

炭窑依山而建,大半已坍塌,只剩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和半截残垣。众人刚冲进去,犬吠声和人声已清晰可闻,追兵到了!

“王爷,你们进去,我挡一阵!” 周淮安抽出卷刃的腰刀,眼中闪过决死之意。另外两名伤势较轻的暗卫也默默站到他身边。

“进去也是死路一条!” 方平环视这狭小阴暗、无处可退的炭窑,心念电转。猎犬已至,逃是逃不掉了。硬拼?对方人数不明,己方伤疲交加,弹药殆尽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
难道真要困死于此?方平目光扫过窑内散落的、烧剩下的粗大木炭,又看向洞口外越来越近的火把光芒和犬吠,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。

“把所有火药、火油,集中起来!” 方平急声道。

暗卫们一愣,随即明白过来。他们身上携带的“掌心雷”(改良版手榴弹)已用尽,但火铳用的发射药和随身携带的少量火油还有剩余。众人迅速将所剩无几的火药、火油集中到方平脚边。

“周淮安,带两个人,去洞口两侧埋伏,听我号令,用弩箭射杀牵狗之人!其余人,退到窑洞最深处,用湿布捂住口鼻!” 方平语速极快,同时将火药和火油混合物撒在窑洞入口处的干草、木炭上,又将几根较粗的木炭斜支在入口内侧。

“王爷,您这是要……” 周淮安骇然。

“炸窑!制造塌方,堵住洞口,同归于尽!” 方平眼中闪过狠厉,“这是唯一生机!快!”

众人再无犹豫,迅速行动。周淮安带人隐入洞口两侧阴影。方平将最后一点火油淋在混合了火药的干草上,取出火折。

“放箭!” 他低吼一声,吹燃火折,扔向那堆致命的混合物!

“咻!咻!” 两支弩箭几乎同时射出,洞外传来两声惨叫和猎犬的哀鸣。几乎在同一瞬间,方平猛地向后扑倒!

“轰——!!!”

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狭小的窑洞内响起!不是掌心雷那种闷响,而是火药剧烈燃烧膨胀的爆鸣!炽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、木炭、烟尘,如同怒龙般从窑洞口喷薄而出!整个山体似乎都摇晃了一下!

窑洞外,正逼近的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人仰马翻,冲在最前的几人连同猎犬,瞬间被火焰和冲击波吞没,惨叫着倒地。后面的追兵惊恐地停住脚步,只见窑洞口烟尘弥漫,碎石哗啦啦滚落,将那原本就不大的洞口彻底掩埋了大半!

“塌了!窑洞炸塌了!”

“里面的人死定了!”

追兵头目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,惊魂未定地看着被乱石堵死的窑洞口,心有余悸。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决绝,竟选择自爆。但……镇北王方平,还有那个重伤的女人和要犯,真的都死在里面了?

“头儿,怎么办?挖开看看?” 一名手下问道。

头目看着还在簌簌掉落的碎石和弥漫的烟尘,咬了咬牙:“这窑洞年久失修,里面说不定全塌了,挖开太费事,而且……” 他想起方才那可怕的爆炸,心有余悸,“万一还有火药……回去禀报,就说方平等人拒捕,引爆火药自焚,尸骨无存!”

“那……尸首……”

“找几具烧焦的、面目全非的尸体,带回去交差!” 头目不耐烦地挥手。他接到的命令是灭口,至于死要见尸?在这种爆炸和塌方下,能找到全尸才怪。反正方平一死,死无对证,上面那位大人物自然有办法圆过去。

追兵们草草搜寻了一下,在窑洞外找到几具先前被射杀的同伴尸体,又拖来两具在爆炸中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骸,用布裹了,迅速撤离。他们没注意到,或者说根本没想到,在窑洞深处,靠近山体的位置,因为爆炸冲击和结构原因,反而形成了一个狭小的、未被完全掩埋的三角空间。

窑洞内。

方平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,口鼻中全是烟尘和硫磺味。他挣扎着爬起,剧烈咳嗽。黑暗中,传来几声压抑的痛哼和呛咳。

“咳咳……点……点火折……看看还有谁活着……” 方平嘶哑道。

微弱的火光亮起,是周淮安。他满脸黑灰,额角流血,但眼神依旧锐利。借着火光看去,窑洞入口已被乱石彻底堵死,但靠里的地方,因为当初砌窑时为了坚固,用了大石和夯土,反而撑住了一个不大的空间。林青墨和几名暗卫倒在角落里,似乎被震晕了,但还有呼吸。另有两人被落石砸中,倒在血泊中,已然气绝。

“清点人数,救治伤员!” 方平忍着眩晕,查看林青墨的情况。她似乎被气浪冲击,旧伤崩裂,但呼吸尚存。方平稍稍松了口气。

“王爷,出口堵死了,我们……我们被困住了。” 一名暗卫声音发颤。

“堵死了,未必是坏事。” 方平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,喘息着,“他们以为我们死了,至少暂时安全了。检查一下,有没有其他出口,或者缝隙。”

众人忍痛在狭小的空间内摸索。窑洞不大,很快探查完毕。除了被彻底堵死的入口,似乎没有其他出路。空气混浊,带着浓重的烟尘和血腥味。

“王爷,这里!有风!” 周淮安忽然在窑洞最深处,一堆坍塌的砖石后面低呼。

方平精神一振,连忙过去。只见砖石缝隙中,有微弱的气流流动,并传来隐约的水声。他用力推了推,砖石松动。

“挖开它!小心点,别引起二次坍塌!”

众人合力,小心翼翼地搬开砖石。后面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,冷风和水声正是从裂缝中传来。裂缝向下倾斜,深不见底,不知通向何处。

“是地下暗河!” 周淮安惊喜道,“这炭窑早年应是依山傍水而建,可能挖到了暗河支流!”

绝处逢生!方平眼中燃起希望:“收拾东西,能带的带上,不能带的扔掉。我先进,周淮安,你背林将军,其余人跟上,伤势重的在中间,能走的断后!注意脚下,抓紧!”

他率先钻入裂缝。裂缝内狭窄潮湿,石壁湿滑,仅能匍匐前行。向下爬了约莫十余丈,果然听到隆隆水声,前方出现一条奔流的地下暗河,河面不宽,但水流湍急,冰冷刺骨。

“顺着水流向下游走!暗河必有出口!” 方平毫不犹豫,涉水而入。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腰际,他打了个寒颤,咬牙向前。周淮安背着林青墨紧随其后,其余暗卫相互搀扶,依次下水。

暗河曲折,不知延伸向何处。黑暗中,只有哗哗的水声和沉重的喘息声。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隐约出现一点微光。众人精神大振,加快脚步。光线越来越亮,水声也越来越响。终于,他们钻出一处位于山崖中部的洞口,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,下方是奔流的河水,汇入一条更大的溪流。抬头望去,天光已然大亮,他们竟已绕到了黑风岭的另一侧!

“出来了!我们出来了!” 幸存的暗卫们喜极而泣。

方平爬上岸,瘫倒在地,剧烈喘息。清点人数,连同他和林青墨,只剩十一人,且人人带伤,狼狈不堪。但毕竟,活下来了。

“王爷,接下来怎么办?” 周淮安喘着粗气问。

方平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岭,又看看怀中依旧昏迷的林青墨,沉声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。追兵发现窑中无人,很快会反应过来。我们顺溪流向下,找人家,弄些衣物、干粮、药品。然后,去翠云庵!”

“翠云庵?王爷,那里安全吗?” 一名暗卫担忧道。翠云庵是约定的汇合点,但如今他们身份可能暴露,那里未必安全。

“最危险的地方,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对方以为我们已死,短期内不会大肆搜捕。翠云庵是韩墨安排的暗桩,主持是我故人,可信。” 方平挣扎着站起,“走!”

与此同时,京城,镇北王府。

孙传庭如热锅上的蚂蚁,在书房中来回踱步。天已大亮,王爷一行杳无音讯,派出的几波探子也无一返回。昨夜宫中传出消息,陛下派了腾骧左卫指挥使骆思恭率两百精骑出京,方向正是昌平!但这究竟是去救援,还是……灭口?孙传庭不敢想。

“孙先生!孙先生!” 老仆方忠跌跌撞撞冲进来,脸色惨白,“不好了!坊间……坊间都在传,说王爷在昌平剿匪,不幸……不幸罹难了!”

“什么?!” 孙传庭如遭雷击,踉跄后退,扶住桌案才站稳,“消息从何而来?!”

“是……是五城兵马司的人,在酒肆茶楼散布的!还说……还说王府亲卫在昌平与匪徒火并,死伤惨重,尸横遍野……陛下已下旨,令锦衣卫和顺天府彻查……” 方忠老泪纵横。

谣言!恶毒的谣言!这是要坐实王爷的死讯,甚至将王爷污为“匪徒”!孙传庭气得浑身发抖,对方动作好快!好毒!

“不能乱!绝不能乱!” 孙传庭强迫自己冷静,“王爷吉人天相,绝不会有事!这定是奸人散布谣言,扰乱视听!方忠,你立刻去信王府,求见信王殿下,将谣言之事禀报,请殿下设法弹压!另外,紧闭府门,任何人不许进出,加强戒备!”

“是!是!” 方忠慌忙而去。

孙传庭独自站在空荡的书房,心如油煎。王爷生死未卜,谣言四起,朝中敌对势力必然趁机发难。成国公、张鲸,还有那位隐藏幕后的“王爷”……他们会如何落井下石?陛下……陛下又会如何决断?

“先生!先生!有消息了!” 一名浑身尘土、扮作樵夫模样的暗卫从后窗翻入,正是昨夜派往昌平方向的探子之一。

“快说!王爷如何?!” 孙传庭一把抓住他。

“小人……小人未能接近黑风岭,那边已被官兵封锁,说是搜捕匪类。但……小人在山外一处村镇打听到,昨夜确有激战,后来山中有巨响,疑似火药爆炸。今早,有官兵抬出几具烧焦的尸首,说是匪首已伏诛……但,无人认得是不是王爷……” 探子喘着粗气道。

爆炸……焦尸……孙传庭眼前一黑。难道……不!不会的!王爷岂会轻易死去?

“还有!” 探子续道,“小人在回来路上,遇到一队人马,打着腾骧左卫的旗号,正押送几辆囚车回京,里面……里面好像有我们的人!但离得远,看不真切!”

腾骧左卫?骆思恭?他抓了王府的人?是俘虏,还是……灭口后伪装成俘虏?孙传庭心乱如麻。
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一名家将仓皇来报:“先生!不好了!锦衣卫、东厂的人,还有顺天府的衙役,把王府围了!说是奉旨查抄逆产,要进府搜查!”

来了!果然来了!孙传庭血往上涌,对方这是要趁王爷“罹难”,彻底将王府连根拔起!

“告诉他们,王爷奉旨出京公干,未归!王府乃陛下亲赐,无陛下明旨,谁敢擅闯,形同谋逆!” 孙传庭厉声道,同时快步走到书案前,拉开暗格,取出几封密信和账册副本——这是王爷离京前交他保管的,关于成国公、张鲸等人与王朴、晋商往来的部分证据。

“从后门走,将这些交给叶阁老!快!” 他将东西塞给那名探子。

探子接过,重重点头,翻身从后窗跃出。

前门已传来激烈的砸门声和呵斥声。孙传庭整理衣冠,深吸一口气,向府门走去。他知道,最艰难的时刻,到了。王府绝不能乱,王爷的清白,必须守住!哪怕血溅五步,也在所不惜!

紫禁城,乾清宫。

万历皇帝朱载堃一夜未眠,眼中布满血丝。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急报。一份是腾骧左卫指挥使骆思恭的:于昌平黑风岭发现激战痕迹,寻获焦尸数具,身份难辨,现场有大量军械残留,疑为匪类内讧或拒捕自焚。镇北王及其部属下落不明,正在搜救。另一份,是成国公朱纯臣、司礼监掌印张鲸联名弹劾镇北王方平“擅调亲军,私离汛地,于京畿重地擅启战端,形同谋逆,今又下落不明,恐已投敌或为匪所害”的奏章。

“下落不明……恐已投敌……” 朱载堃咀嚼着这几个字,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好一个“下落不明”!好一个“恐已投敌”!骆思恭的奏报语焉不详,成国公和张鲸的弹劾却言之凿凿。这是要坐实方平的罪名,甚至……死无对证!

“陈矩。” 朱载堃唤道。

“奴婢在。” 陈矩悄无声息地出现。

“骆思恭带回的那几具焦尸,查验得如何了?”

“回皇爷,顺天府仵作已验过,尸身烧毁严重,面目全非,无法辨认。但其中一具,骨骼粗大,似是武将体魄,所着内衣残片,乃江宁织造贡品,非寻常人可用。” 陈矩低声道。

贡品内衣……方平贵为亲王,用贡品并不稀奇。但这证据,太刻意了。朱载堃手指敲击着龙案。他对方平,感情复杂。倚重其能,忌惮其权,感激其功,又疑虑其心。但要说方平会“投敌”,他绝不相信。那么,只有一种可能——有人要方平死,死得“合情合理”!

“成国公和张鲸,今日可有异动?” 朱载堃又问。

“成国公今日告病,未上朝,但其府中管家清晨秘密出府,去了……去了信王府。张鲸则在司礼监批红,一切如常,但东厂今日调动频繁,似在追查什么。” 陈矩答道。

信王府?朱载堃眼皮一跳。信王朱载堃,他的亲弟弟,一向低调,与成国公并无深交,此时接触,意欲何为?是单纯慰问,还是……他不敢深想。

“叶向高那边呢?”

“叶阁老联合几位御史,上了弹劾昌平卫所剿匪不力、五城兵马司治安不靖的奏章,已被奴婢留中。另外,叶阁老还递了牌子求见,说有要事禀奏,似乎……与镇北王有关。”

朱载堃沉吟片刻:“宣叶向高。另外,让骆思恭进宫见朕。还有,告诉锦衣卫指挥使韩墨(已出发),让他的人,给朕盯紧了昌平往京城的所有要道,特别是……信王府、成国公府、张鲸外宅的动静!”

“奴婢遵旨。” 陈矩躬身退下。

朱载堃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,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。方平,你到底在哪里?是生是死?若生,为何不现身?若死……这朝局,这江山,又该如何?

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。龙椅之下,是万丈深渊,每一步,都可能踏空。

昌平西南,翠云庵。

这是一座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僻静庵堂,香火不盛,平日只有几个老尼姑清修。方平一行扮作遭了匪的客商,付出了身上仅存的值钱物件,才得以入内暂歇。主持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尼,法号静安,见到方平,并无太多惊讶,只合十道了句“阿弥陀佛,施主受苦了”,便安排他们到后院柴房安顿,又送来干净的衣物、素食和伤药。

林青墨经此颠簸,伤势恶化,发起了高烧,昏迷不醒。方平亲自为她换药、喂水,眼中布满血丝。其余暗卫也各自处理伤口,疲惫不堪。

“王爷,接下来如何行事?” 周淮安包扎好腿上的伤口,低声问道,“此处虽僻静,但非久留之地。追兵迟早会搜到这里。”

方平坐在柴堆上,就着昏暗的光线,再次展开那份从王嘉胤身上搜出的油纸包。里面是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,字迹潦草,有些地方被血渍污染,但大致内容清晰可辨。这是王嘉胤的口供,详细记录了他如何奉“魁首”之命,联络王朴、张彝宪,走私军械,勾结蒙古,以及……谋害英国公的经过!其中,提到了数次与“京城贵人”的联络,虽未直言其名,但暗指此人位高权重,甚至在宫中亦有眼线。最后几行字,似乎是仓促添加,墨迹较新:“魁首真身,吾亦不知,唯知其与信王府过从甚密,常以‘晋商’为掩护。此次截杀,乃‘魁首’亲令,务必除我灭口。悔不当初,罪该万死。”

信王府!又是信王府!王嘉胤临死前说的“信”,难道真的是指信王朱载堃?不,绝不可能!朱载堃是皇帝,是“夜枭”阴谋的最大受害者,他有何理由自毁长城?但……若“魁首”并非信王本人,而是借信王府为掩护,或者与信王府中某人勾结呢?

方平感到一阵寒意。信王朱载堃,年轻皇帝的亲弟弟,一向以贤王自居,远离朝政,专心学问。若他真是“夜枭”魁首,那此人心机之深,伪装之妙,简直可怕!若他只是被利用……那幕后黑手,能量之大,更难以想象。

“王爷,有动静!” 一名在庵外放哨的暗卫疾步进来,低声道,“山下来了一队人马,约二三十骑,看装束……是腾骧左卫!”

腾骧左卫?骆思恭的人?他们是来搜捕,还是来……灭口?方平心念电转。骆思恭是皇帝亲军指挥使,是奉皇命而来,还是受了谁的指使?

“所有人,藏入地窖!没有我的命令,不许出来!” 方平当机立断。翠云庵有地下密室,是韩墨早年布置,用以藏匿重要人物或物资,静安师太知晓。

众人迅速将林青墨抬入柴房下的地窖。方平则快速换上一身静安师太找来的旧僧袍,用灶灰抹了脸,坐在佛堂前的石阶上,佯装晒太阳。

马蹄声在庵门外停下。片刻,庵门被拍响,一个粗豪的声音喊道:“里面的人听着!腾骧左卫奉旨搜查匪类,速速开门!”

静安师太颤巍巍地去开了门。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军官带着十余名兵丁闯了进来,目光如电,扫视着简陋的庵堂。

“阿弥陀佛,军爷何事?” 静安师太合十问道。

“老尼姑,可见有陌生人到此?” 军官厉声问。

“回军爷,庵中清静,唯有老尼与几个徒弟,并无外人。” 静安师太不慌不忙。

军官目光落在佛堂前晒太阳的方平身上:“他是谁?”

“是庵中挂单的行脚僧,前日来此,染了风寒,在此将养。” 静安师太道。

军官狐疑地打量着方平。方平低着头,咳嗽了几声,一副病恹恹的样子。

“搜!” 军官一挥手,兵丁们散开,在庵中各处翻找起来。柴房、厨房、甚至菜地,都被翻了个底朝天。地窖入口隐蔽,未被发现。

一无所获。军官有些烦躁,目光再次落到方平身上:“抬起头来!”

方平缓缓抬头,目光平静地与军官对视。军官看到一张蜡黄、病容满面的脸,眼中无神,与画像中那位英武的镇北王判若两人。他皱了皱眉,又看了看破败的庵堂,实在不像能藏匿钦犯的地方。

“走!” 军官一挥手,带人离去。马蹄声渐渐远去。

庵中重归寂静。方平缓缓起身,擦去脸上的灶灰,眼中寒光闪烁。骆思恭的人来得这么快,搜得这么仔细,绝非偶然。京城那边,恐怕已天翻地覆。

“王爷,他们走了。” 静安师太低声道。

“多谢师太。” 方平拱手,“此地已不安全,我等需即刻离开。师太也请早作打算,恐有后患。”

“阿弥陀佛,贫尼出家之人,生死早已看淡。王爷保重。” 静安师太合十道。

方平不再多言,让人从地窖中出来。林青墨依旧昏迷,但高烧稍退。必须尽快回京,既要揭穿阴谋,更要救她的命!

“周淮安,你带两人,持我信物,设法潜入城中,联系孙先生,打探消息,并告知他我们平安。其余人,随我护送林将军,我们绕道西山,从西直门入城!” 方平下定决心。京城是龙潭虎穴,但此刻,必须回去!只有回到权力的中心,才能反击!

“王爷,您的信物……” 周淮安迟疑。王爷的印信、金牌,恐怕早已在爆炸中遗失或不便出示了。

方平从怀中取出那枚蟠龙金牌,递给他:“以此牌为凭,孙先生认得。记住,若遇盘查,万不可暴露身份,更不可提及我与林将军。只需告诉孙先生四个字:信王府疑。”

周淮安郑重接过金牌,重重点头,带着两人悄然离去。

方平看着剩下的八名伤痕累累的兄弟,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林青墨,深吸一口气:“收拾一下,我们连夜出发。目标,京城!”

夕阳西下,将翠云庵染成一片血色。方平背起林青墨,带着最后的部下,再次没入苍茫的群山之中。前方,是更加凶险莫测的归途,是迷雾重重的阴谋核心,是决定生死存亡的最终战场。

但他知道,自己必须回去。为了死去的兄弟,为了昏迷的青墨,为了北疆的将士,也为了……心中那份不曾磨灭的信念与责任。

黑夜即将降临,但黎明,或许就在黑夜的尽头。

章节报错(免登录)
最新小说: 小姐,咱家姑爷好像文武双全啊 鬼灭:雪柱开局,被迫入职上弦 海贼:无敌的我,加入了草帽团 推背图前传:李淳风秘史 最强太子 开局睡吕雉,我是大汉第一男宠 三国董牧传:董卓的董,放牧的牧 踏平金乌界 废材王爷逆袭之路 海贼:我,洛克斯船上最强战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