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暗箭难防
镇北王府的密室,烛火彻夜未熄。自朝会归来,方平便将自己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。桌上摊开着北疆舆图、朝中官员名录、以及林青墨、孙传庭等人送回的密报。空气中弥漫着墨香、蜡油味,还有一种紧绷的、几乎要迸裂的压抑。
“王嘉胤开口了……牵扯到一位王爷……身份尊贵,与宫内关系匪浅……”
林青墨信中的寥寥数语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口。一位王爷!大明朝的王爷,屈指可数。除了被剿灭的朱鼐钧,剩下的,无论是就藩的亲王,还是留在京城的郡王,个个身份敏感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此人若真是“夜枭”魁首,其能量、其野心、其隐藏在皇室血脉下的毒牙,将远超朱鼐钧!皇帝能信吗?敢信吗?
方平的指尖,在舆图上缓缓划过,从宣府,到大同,再到京城,最后落在一个个藩王封地上——洛阳的福王,武昌的楚王,长沙的吉王……他们看似远离中枢,但通过姻亲、门人、商路,编织的关系网,足以覆盖朝野。会是他们中的谁?还是说,是那些看似闲散、实则韬光养晦的京城郡王?
“王爷,夜深了,用些参汤吧。” 老仆方忠端着一盏参汤,轻手轻脚地进来,脸上满是担忧。自回府,王爷便水米未进,眉头紧锁,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杀。
方平接过参汤,饮了一口,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,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。“忠伯,可有新的消息?”
“孙先生和韩大人那边尚无动静。只是……” 方忠迟疑了一下,“成国公府后门,半个时辰前又出去两拨人,一拨往西城兵马司方向,一拨……进了皇城西苑的夹道。”
西苑?方平目光一凝。西苑毗邻宫城,是皇家园林,也有不少内官衙署。成国公的人此时去西苑……是联络宫里的某位大珰?还是与那位神秘的“王爷”接头?
“知道了。继续盯着,有任何异动,立刻来报。” 方平放下汤碗,揉了揉眉心。风暴前的宁静,往往最是煎熬。韩墨、杨涟已持旨出京,快马加鞭赶往宣府。林青墨押解着王嘉胤,正星夜兼程回京。这两路,无论哪一路出事,都将是致命打击。王朴、张彝宪绝不会坐以待毙,那位隐藏的“王爷”,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关键人证落入自己手中。
“王爷,” 孙传庭的声音在密室外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。
“进来。”
孙传庭推门而入,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,手中捏着一封小小的、沾着泥污的纸条。“王爷,林将军急信,飞鸽传书,刚刚送到。”
方平心头一紧,接过纸条。纸条是特制的薄绢,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是林青墨的笔迹,但字迹潦草,甚至有几处被水渍晕染,似是血迹。
“王爷钧鉴:末将押解人犯王嘉胤,行至昌平州以北三十里黑风岭,遭大批不明身份黑衣人伏击。敌众我寡,约两百余人,训练有素,配合默契,疑似军中精锐,亦夹杂江湖亡命。激战半个时辰,赵铁柱将军率部拼死断后,末将携王嘉胤及三名重伤护卫突围,现藏身黑风岭东南十里废弃山神庙。敌紧追不舍,四周皆有暗哨,难以脱身。王嘉胤中箭,伤势甚重,恐难久持。其所供述,已录成口供,藏于末将贴身甲胄夹层。若末将身死,王爷可寻之。敌寇穷追,恐难再传讯。王爷保重,青墨绝笔。”
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是方平捏碎了手中的参汤瓷盏。参汤混着血水,从他指缝间渗出,他却浑然不觉。黑风岭!昌平!离京城已不过百里!对方竟然敢在天子脚下,动用如此规模的死士截杀!而且,是军中精锐混杂江湖亡命!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,将人证灭口于京城之外!
“王爷!您的手!” 孙传庭惊呼。
方平置若罔闻,目光死死盯着“赵铁柱将军率部拼死断后”几个字。赵铁柱,那个憨厚忠诚、在北疆血战中几度救他性命的悍将,如今……
“赵将军他……” 孙传庭声音发颤。
“生死不明。” 方平的声音嘶哑得可怕,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但眼中的风暴几欲喷薄,“青墨被困,王嘉胤重伤,口供在她身上。对方志在必得,绝不会放过他们。山神庙地势如何?可守否?”
“黑风岭山神庙,卑职知道,地处山坳,三面环山,只有一条小路可通,易守难攻。但若被围,也是绝地。且距离昌平卫所不远,若敌有内应,调动卫所兵马……” 孙传庭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不言而喻。对方既然能出动军中精锐,调动附近卫所封锁道路,也并非不可能。
“好一个绝地!” 方平冷笑,眼中杀意沸腾,“这是要赶尽杀绝,连人带口供,一把火烧个干净!”
“王爷,事不宜迟!必须立刻派兵救援!” 孙传庭急道。
“派兵?派谁的兵?” 方平目光如刀,“京营在成国公掌控之下,五城兵马司鱼龙混杂,锦衣卫、东厂……韩墨不在,谁能调动?调我王府亲卫?区区数百人,杯水车薪,且无旨擅动,形同谋反!”
孙传庭语塞,冷汗涔涔而下。是啊,京城之地,兵马调动皆需兵部勘合、皇帝旨意。对方敢在昌平动手,必是算准了方平短时间内无法调集大队人马救援。这是赤裸裸的阳谋,逼方平要么坐视林青墨、王嘉胤被杀,要么冒险调动兵马,落下“擅调兵马、图谋不轨”的口实!
“那……那该如何是好?难道眼睁睁看着林将军他们……” 孙传庭老泪纵横。林青墨是他看着长大的,如同子侄,赵铁柱亦是忠心耿耿的部下,如今陷于死地,他心如刀绞。
方平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已是一片冰封的冷静。“慌什么。他们想要人证死,我偏要人证活!他们想逼我犯错,我偏要堂堂正正地救人!”
他走到书案前,铺开纸笔,笔走龙蛇,迅速写下两封信。一封给皇帝,另一封给……叶向高。
“忠伯!” 他沉声唤道。
“老奴在!” 方忠擦干眼泪,挺直佝偻的脊背。
“你亲自持我名帖和这封信,即刻进宫,面呈陛下!记住,无论多晚,无论陛下是否安寝,务必见到陛下,亲手将信交到陛下手中!若有人阻拦,便说北疆十万火急军情!” 方平将给皇帝的信密封,交给方忠。信中,他并未提及林青墨遇袭详情,只言“有要犯王嘉胤,携逆党铁证,于昌平黑风岭遭悍匪截杀,臣之部将正拼死护证人突围,情势万分危急,恐证物有失,恳请陛下速调禁军或可靠兵马前往救援,迟则恐生变”。
“孙先生,” 方平将另一封信递给孙传庭,“你持此信,立刻去叶阁老府上。叶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,在清流中威望素着。请他务必联络可信的御史、给事中,明日一早,便上疏弹劾昌平卫所指挥使‘剿匪不力,致有悍匪于京畿重地截杀朝廷要犯,形同谋逆’!同时,弹劾五城兵马司、顺天府‘治安不靖,纵容匪类’!声势要大,要快!”
“老朽明白!” 孙传庭接过信,眼中闪过一丝明悟。王爷这是要借清流之口,制造舆论压力,同时敲山震虎,让幕后黑手不敢公然调动昌平卫所兵马助纣为虐。
“另外,” 方平眼中厉色一闪,“传我命令,府中所有能战之人,包括暗卫、家将,全部集合!不发兵器,不带甲胄,全部换上便服,携带弓弩、短兵、火折、绳索,立刻出城,化整为零,向黑风岭方向潜行!到地方后,听我号令!记住,是潜行,不是行军!若遇盘查,便说是王府护卫,奉我之命,出城寻访名医!”
“王爷,您这是要……” 孙传庭一惊。这是要动用王府最后的力量,行险一搏了!可即使全部人手集结,也不过三四百人,且无甲无马,如何与两百精锐死士抗衡?
“救人!” 方平斩钉截铁,“对方要的是人证死,我们要的是人证活!硬拼不行,便智取!黑风岭山神庙易守难攻,对方强攻也需时间。我们人少,但熟悉地形,可夜间行动,袭扰、放火、制造混乱,里应外合,助青墨他们突围!只要拖到陛下旨意到来,或者叶阁老发动清流制造出足够压力,对方必不敢久留!”
“王爷,太危险了!您乃千金之躯,岂可亲涉险地?老奴愿代王爷前往!” 方忠噗通跪倒。
“我去,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我不去,青墨他们必死无疑。” 方平扶起方忠,目光坚定,“忠伯,孙先生,王府就交给你们了。若我……回不来,你们便带着府中家眷,去找信王(朱载堃),他会庇护你们。”
“王爷!” 孙传庭与方忠老泪纵横。
“不必多言,速去准备!” 方平挥手,语气不容置疑。
二人知道劝阻无用,含泪叩首,匆匆离去。
方平迅速换上一身深青色劲装,外罩不起眼的灰布直裰,将天子剑用布包裹,背在身后。他走到密室角落,打开一个暗格,取出几样东西:一柄精钢短弩,一壶弩箭,数枚烟雾弹(徐文远工坊最新试制品),还有几个小巧的瓷瓶,里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和上好的金疮药。最后,他拿起那枚万历皇帝赐予的蟠龙金牌,摩挲了一下,贴身藏好。这是关键时刻,或许能保命,或许能调兵的凭证。
准备好一切,他推开密室暗门,悄然来到后院。月光如水,庭院寂静。三百余名挑选出的王府护卫、暗卫、家将,已无声无息地集合在演武场上,人人身着便服,神情肃穆,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。这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老卒,是他在这个时代最核心的力量。
“诸位兄弟,” 方平走到队列前,声音不高,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林将军、赵将军,为护卫朝廷要犯,身陷重围,命悬一线。他们,是我们的袍泽,是我们的手足。如今,有人要杀他们灭口,要毁掉扳倒奸贼的铁证!你们说,该怎么办?”
“杀!杀!杀!” 低沉的吼声在夜风中汇聚,虽竭力压抑,却带着滔天的战意。
“好!” 方平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,“今夜,我们不为功名利禄,只为袍泽之义,只为公理人心!目标,昌平黑风岭!任务,救出林将军,保住人证!记住,我们人少,不可硬拼,以袭扰、制造混乱为主,接应他们突围后,立刻分散撤离,在京西‘翠云庵’汇合!都明白了吗?”
“明白!”
“出发!”
三百余人,如同鬼魅般,分成数十股,从王府不同侧门、角门悄然而出,融入京城的夜色之中。没有火把,没有马蹄声,只有沙沙的脚步声,迅速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里。
方平带着最精锐的二十名暗卫,从后门离开。他们没有走城门,而是来到城墙下一处早已探明的、废弃的下水道出口。此处污水早已干涸,出口被杂草藤蔓掩盖,极为隐蔽。众人鱼贯而入,在腐臭的黑暗中穿行约莫一刻钟,从另一处早已撬开的栅栏口钻出,已到了城外护城河边。
夜风凛冽,带着城外旷野的土腥气。远处城墙巍峨的轮廓,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。方平回首望了一眼沉睡中的北京城,那里面,有猜忌的君王,有环伺的政敌,有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。而前方,是未知的凶险,是两百精锐死士的围杀,是袍泽浴血的呼唤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一挥手,带着二十名暗卫,如同离弦之箭,没入沉沉的夜幕,向着昌平方向,疾驰而去。
同一时间,紫禁城,乾清宫西暖阁。
万历皇帝朱载堃披衣坐在灯下,手中捏着方忠紧急送来的密信,脸色阴晴不定。他刚批阅完奏章,准备就寝,却被这封突如其来的“十万火急”军情搅得睡意全无。
“王嘉胤……逆党铁证……昌平黑风岭遭袭……” 朱载堃低声重复着信中的关键词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。方平在信中语焉不详,但他如何猜不到?所谓“悍匪”,能在京畿重地,截杀押解要犯的官兵,其背后势力,必然通天!而且,方平特意点出“恐证物有失”,这“证物”是什么?恐怕就是指向那位“王爷”的铁证!
“陈矩。” 朱载堃唤道。
“奴婢在。”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中。
“昌平卫所指挥使,是谁的人?” 朱载堃问。
“回皇爷,昌平卫指挥使周奎,是成国公老部将提拔上来的。副指挥使刘挺,则是兵部王尚书(王象乾)的门生。” 陈矩低头答道,声音平静无波。
朱载堃眼中寒光一闪。成国公!王象乾!又是他们!看来,对方是狗急跳墙,要不顾一切灭口了!方平此刻来信求救,是真是假?是确有其事,还是借机调兵,另有图谋?他可是刚刚在朝会上,展现了雷霆手段,扳倒了王朴、张彝宪,风头正劲啊……
“皇爷,” 陈矩低声道,“镇北王深夜急奏,恐非虚言。若那要犯真在昌平遇害,证物被毁,则王朴、张彝宪一案,恐怕难以深究,幕后之人,便可逍遥法外了。且,袭杀朝廷押解人犯,形同谋逆,此风绝不可长。”
朱载堃看了陈矩一眼。这个太监,自从张鲸隐隐倒向成国公一系后,便有意无意地向自己靠拢,倒是比张鲸更知进退。他的话,不无道理。
“依你看,该如何处置?” 朱载堃问。
“奴婢愚见,此事关系重大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可派一可靠之人,持皇爷手谕,调一队腾骧四卫精锐,连夜前往昌平黑风岭查看。若确有其事,则剿匪护证;若无事,也可震慑宵小,显示天威。” 陈矩小心翼翼道。
腾骧四卫,是皇帝亲军,最是可靠。派他们去,既显示了皇权,又不至于让方平或者成国公任何一方掌握兵权。
朱载堃沉吟片刻,点了点头:“就依你所言。你去传旨,让腾骧左卫指挥使骆思恭,点两百精骑,持朕手谕,即刻出京,赶往昌平黑风岭!告诉他,见机行事,务必保住人犯、证物!若有阻拦,格杀勿论!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 陈矩躬身领命,退了出去。
朱载堃独自坐在灯下,看着跳动的烛火,心中思绪翻腾。方平……你到底是朕的擎天保驾之臣,还是……下一个权倾朝野、尾大不掉的隐患?今夜之事,是试金石,也是照妖镜。朕倒要看看,这潭水,到底有多深!
昌平,黑风岭,山神庙。
残月如钩,寒星点点。山风呼啸,吹得破庙残破的窗棂呜呜作响,如同鬼哭。庙内,蛛网密布,神像倾颓,弥漫着一股灰尘与血腥混合的古怪气味。
林青墨背靠着一根倾倒的柱子,大口喘着气,左肩箭伤处传来阵阵剧痛,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,颜色已呈暗红。她身边,只剩下两名伤痕累累的护卫,持刀警戒着庙门和残破的窗户。地上,躺着奄奄一息的王嘉胤,胸口插着一支弩箭,呼吸微弱,面如金纸。三名重伤的护卫躺在角落,已然气绝。
庙外,死一般的寂静。但林青墨知道,这寂静之下,是致命的杀机。那些黑衣死士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,已将这座破庙团团围住。白天的激战惨烈无比,赵铁柱率领数十名弟兄拼死断后,用血肉之躯挡住了追兵的第一波冲击,才为她争取到一丝逃入山神庙的喘息之机。但代价是惨重的,赵铁柱生死不明,带出来的兄弟十不存一。
“将军,他们……他们在等什么?” 一名护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沙哑地问。
“等天亮。” 林青墨声音低沉,“黑夜利于我们隐蔽,也利于他们偷袭。他们在等天亮,看清我们的虚实,或者……等援兵。” 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王嘉胤,“他们最主要的目标,是他。必须在他咽气前,拿到或者毁掉他身上的口供。”
“那……那我们……” 护卫眼中闪过一丝绝望。他们只剩三人,还个个带伤,如何抵挡外面至少百人的精锐?何况,王嘉胤眼看不行了。
“拖。” 林青墨撕下一截衣襟,紧紧勒住肩头伤口,剧痛让她精神一振,“拖到王爷的援兵到来。或者……拖到他们失去耐心,主动进攻。” 她检查了一下弩箭,只剩三支。短刀卷刃,长剑崩口。但她的眼神,依旧锐利如鹰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庙外的寂静,仿佛无形的巨石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不知过了多久,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,随即,几声短促的蟋蟀鸣叫响起,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。
林青墨精神一振!这是王府暗卫之间联络的暗号!王爷的人,到了!
果然,片刻之后,庙外黑暗中,传来几声闷哼,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。紧接着,是短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,但很快又平息下去。显然,外围的暗哨被清理了。
“里面可是林将军?末将周淮安,奉王爷之命,前来接应!”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庙门外响起。
周淮安?林青墨记得,是王爷身边一名颇为得力的暗卫头领。她心中一喜,但仍保持警惕,低声问:“王爷可好?”
“王爷安好,正在外围调度。将军,情况紧急,请速速随我等突围!” 周淮安的声音带着急切。
林青墨示意一名护卫小心靠近庙门缝隙查看。月光下,隐约可见几名黑衣蒙面人,手持兵刃,警惕地注视着外面,看身形打扮,确是王府暗卫无疑。
“开门,准备突围。” 林青墨当机立断。这是唯一的生机。
庙门被小心地拉开一条缝。周淮安闪身而入,见到林青墨的惨状,眼中闪过一丝痛色,低声道:“将军,得罪了!” 说罢,背起奄奄一息的王嘉胤。另一名暗卫则扶起林青墨。
“外面情况如何?” 林青墨问。
“王爷带了三百弟兄,已在外围与敌人交上手,吸引了大部注意。我等奉命潜入,接应将军。东南方向,敌人防守最弱,已清理出一条通道,请随我来!” 周淮安语速极快。
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山神庙,没入庙后的山林。林青墨强忍伤痛,在护卫搀扶下,紧随周淮安。山路崎岖,夜色浓重,一行人屏息疾行。然而,刚走出不到百步,异变陡生!
前方带路的周淮安忽然停下脚步,将背上的王嘉胤往地上一扔,反手抽出腰间长刀,架在了身旁搀扶林青墨的那名暗卫脖子上!与此同时,四周林中火把骤亮,数十名黑衣死士如同鬼魅般现身,将他们团团围住!而原本应是“自己人”的几名暗卫,也纷纷调转刀口,对准了林青墨和剩下那名真正的护卫!
中计了!林青墨瞳孔骤缩,心沉到了谷底。对方竟然冒充王府暗卫,用暗号骗开了庙门!好毒的计策!好狠的手段!
“周淮安!你……” 那名被制住的护卫目眦欲裂。
“抱歉了,林将军。” “周淮安”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,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、布满疤痕的脸,狞笑道,“王爷有令,送你们上路!杀!”
“保护将军!” 仅存的那名护卫嘶吼一声,挥刀扑向敌人,瞬间被数把长刀贯穿!
林青墨在对方抽刀架颈的瞬间,已猛地向后一仰,同时一脚踢向假周淮安的下阴!假周淮安猝不及防,闷哼一声,手上劲道一松。林青墨就地一滚,躲开劈来的两刀,手中短弩抬起,扣动扳机!
“咻!” 一支弩箭射穿了一名扑来的死士咽喉!但弩箭也已用尽!她扔掉短弩,拔出身侧卷刃的长剑,背靠一棵大树,眼中一片决然。绝境!真正的绝境!
“留活口!王爷要那口供!” 假周淮安捂着下体,厉声喝道。
死士们闻言,攻势稍缓,但依旧步步紧逼。
林青墨惨然一笑,王爷,青墨无能,未能护住人证,完成使命……她握紧剑柄,准备做最后一搏。就算死,也要拉几个垫背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咻咻咻——!”
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!不是弓弩,而是某种机括弹射的声音!紧接着,数点寒星从侧面林中激射而出,精准地没入几名死士的后颈!那几人一声未吭,扑倒在地!
“敌袭!” 假周淮安惊怒回头。
只见侧面山林中,猛地跃出数十道身影,黑衣蒙面,动作迅捷如豹,手中持着奇特的短管火器(燧发手铳改良版)或劲弩,瞬间撂倒了外围七八名死士!为首一人,身形挺拔,虽蒙着面,但那熟悉的眼神,那凌厉的气势——
“王爷!” 林青墨失声惊呼,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。
方平!是方平亲自来了!他没有中计,他将计就计,埋伏在此!
“一个不留!” 方平低喝一声,手中天子剑出鞘,在火把映照下划过一道雪亮寒光,直取假周淮安!他身后的暗卫如狼似虎,扑入敌群,短铳轰鸣,弩箭飞射,刀光闪烁,瞬间将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!
假周淮安大惊失色,挥刀迎击,但他哪里是方平的对手?方平含怒出手,剑势如虹,三招之内,荡开对方兵刃,一剑刺穿其胸膛!
“你……你不是……” 假周淮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,似乎想说什么,但鲜血已涌出喉咙。
“哼,雕虫小技,也敢班门弄斧!” 方平抽剑,看也不看倒地的尸体,闪身来到林青墨身边,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,“青墨,撑住!”
“王爷……人犯……” 林青墨虚弱地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王嘉胤。
方平看了一眼,对身边暗卫喝道:“带上他,撤!”
战斗在瞬间爆发,又在瞬间接近尾声。方平带来的都是百里挑一的暗卫精锐,又是有心算无心,很快将冒充的死士剿杀殆尽。但远处的喊杀声也迅速逼近,显然,大队敌人已被惊动,正包抄过来。
“王爷,东北方向有大队人马接近!” 一名暗卫急报。
“西南也有!”
“走东南!按原计划,分散撤离,翠云庵汇合!” 方平当机立断,背起林青墨,对两名暗卫喝道,“你们带上人犯,跟上!”
一行人如同利箭,射入东南方的密林。身后,火把如龙,喊杀震天,追兵已至。方平背着林青墨,在崎岖的山林中狂奔,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近的追兵脚步声。林青墨伏在他背上,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灼热的体温,肩头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。
“王爷……您不该来……太危险了……” 她虚弱地说。
“闭嘴,省点力气。” 方平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我的人,一个都不能少!”
不知跑了多久,前方出现一道断崖,深不见底。退路已绝!
“王爷,没路了!” 暗卫急道。
方平放下林青墨,看了看追兵的火把光芒已近在咫尺,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,一咬牙:“跳下去!”
“什么?” 众人皆惊。
“下面是黑水潭,我勘查过地形!跳下去,或许还有一线生机!留下来,必死无疑!” 方平斩钉截铁,率先抱起林青墨,纵身一跃!
“跟着王爷!” 暗卫们对视一眼,再无犹豫,背起昏迷的王嘉胤,紧随其后,跃下悬崖!
耳边是呼啸的风声,失重的感觉令人心悸。下方,漆黑的潭水迅速放大。
“噗通!”“噗通!”
几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,溅起巨大的水花。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了全身。方平死死抓住林青墨,奋力向岸边游去。暗卫们也相继浮出水面,拖着王嘉胤,拼命游向岸边。
追兵赶到崖边,火把照见深不见底的悬崖和下方黝黑的水潭,面面相觑。
“头儿,怎么办?跳下去搜吗?” 一名死士问。
为首的头目脸色变幻,看了看幽深的潭水,又看了看即将泛白的天色,咬牙道:“这么高跳下去,不死也残!就算活着,也跑不远!留一队人在此守着,其余人,绕路下山,封锁所有出山道路!他们带着重伤员,跑不了!”
崖下,寒潭边。方平拖着林青墨爬上岸,两人都已精疲力尽,冻得浑身发抖。暗卫们也陆续上岸,王嘉胤气息微弱,但还吊着一口气。
“快,生火,取暖,检查伤势!” 方平一边吩咐,一边脱下湿透的外袍,裹住瑟瑟发抖的林青墨。他自己也冻得嘴唇发紫,但眼神依旧锐利,扫视着周围漆黑的山林。
天,快亮了。更严峻的考验,还在后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