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边关谍影
大同的城墙上,硝烟尚未散尽,血腥气混杂着初夏潮湿的暖风,凝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味。残破的旌旗在风中无力地卷动,守军麻木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,修补着被投石机砸出的缺口。城外,蒙古骑兵退去留下的狼藉营地还在燃烧,但更远处的地平线上,烟尘始终未曾真正散去,如同盘旋不散的秃鹫。
总兵府临时行辕内,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英国公张维贤一身征尘未洗,坐在主位,脸色阴沉。下首,宣府总兵李如松、蓟镇总兵杜松、大同总兵姜镶,以及几位副将、参将,皆盔甲染血,神情疲惫中带着压抑的愤怒。
“阵亡四千七百余人,重伤两千余,轻伤无算。箭矢耗去七成,火药用尽,滚木礌石所剩无几。城外十七座墩堡,被毁其九……” 姜镶声音沙哑,每报出一个数字,都像在刮骨,“若非二位总兵及时来援,杀虎口……已不姓明了。”
李如松,辽东李家将门之后,面色赤红,络腮胡上沾着血痂,闻言一拳砸在案几上,茶盏跳起老高:“狗日的鞑子!此番来得邪性!不抢不掠,专攻关隘,摆明了是要破关南下!更可恨那火器!你们看见没?他们阵中竟有仿制的三眼铳,还有那能打百步外的‘快枪’!这他妈是寻常鞑子能有的?”
杜松年长些,面容黧黑沉毅,捻着短须,沉声道:“不止火器。其攻防有度,步骑配合娴熟,更善用掘地道、填壕车之法,非以往散骑游勇可比。此番领军之把秃孛罗,身边定有高人指点。且其粮草充足,围城半月,未见疲态,背后……恐有人接济。”
“定是那帮杀千刀的晋商!” 一名副将怒道,“末将追击时,擒得几个受伤的鞑虏,严刑拷问之下,有人招供,军中确有汉人军师,被把秃孛罗奉为上宾,尊称‘王先生’!还说他能搞来‘天雷’(指火炮)!”
“王先生……” 张维贤咀嚼着这个名字,眼中寒光闪烁。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镶:“姜总兵,你久镇大同,可知这‘王先生’是何来历?与之前走私军械的晋商,可有瓜葛?”
姜镶面露愧色,抱拳道:“回国公爷,末将失察。去岁虽捣毁几处私市,擒杀些爪牙,但其首脑始终未能归案。这‘王先生’……闻所未闻。然观其行事,能得把秃孛罗如此信任,又能搞来军械火器,绝非寻常商人,恐是‘夜枭’余孽中核心人物!”
“夜枭……”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,看向众人,“诸位,此番虏骑入寇,绝非寻常边患。乃内外勾结,欲乱我疆土之大祸!把秃孛罗受挫而退,然其元气未伤,必卷土重来。当务之急,是整军经武,固守待援,更要揪出内鬼,断其臂助!”
“国公爷所言极是!” 李如松霍然站起,“然则,朝廷援军何在?粮草军械何在?弟兄们提着脑袋守城,兵部的老爷们却在京城扯皮!再这般下去,不用鞑子来打,饿也饿死了!”
这话说到了众人痛处,一时间堂上气氛更加压抑。宣府、蓟镇援军虽至,但自带粮草有限,大同经此一战,存粮告急,军械匮乏,已是捉襟见肘。而朝廷的补给,却迟迟未到。
“粮草军械,老夫已八百里加急催请。” 张维贤压下心中焦躁,缓声道,“陛下已有旨意,着户部、兵部速办。然,远水难救近火。为今之计,需自救。姜总兵,你即刻清点府库,统计所需,列出详单。李总兵、杜总兵,你二人各派精干骑兵,护送老夫手令,分赴太原、保定,向山西巡抚、保定总督借调粮草军械,以解燃眉之急。一切干系,老夫承担!”
“末将遵命!” 三人精神一振,齐声应诺。有英国公这面大旗,地方上总得给几分薄面。
“此外,” 张维贤目光扫过众将,声音转厉,“军中内鬼,必须彻查!各营各部,严查近日有无异常人员往来,有无士卒无故失踪,有无流言蜚语!特别是辎重营、军械库、烽燧哨所,给老夫一寸一寸地筛!凡有可疑,立拿严审!宁可错杀,不可放过!”
“是!” 众将凛然。
会议散去,诸将各自忙碌。张维贤独坐堂中,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。他年事已高,连日奔波劳顿,又经此恶战,身心俱疲。但更让他忧心的是,这战场之外的暗流。方平密信中所言“小心军中有鬼,粮道为重”,言犹在耳。如今看来,岂止是有鬼,简直是有魅!
“国公爷,镇北王府密信到。” 亲兵统领悄声入内,呈上一枚蜡丸。
张维贤精神一振,捏碎蜡丸,取出内中纸条,就着烛火细看。是方平的笔迹,内容简短却惊心:“已查,晋商王姓,或为王朴族侄,名王嘉胤,早年往来塞外,精通蒙语,与把秃孛罗有旧。此人于去岁晋商案发后失踪。另,京中近日有数批‘旧械’以汰换之名运出武库,去向不明,疑与边关火器有关。粮道之危,或在宣大总督衙门。切切。”
王嘉胤!王朴族侄!张维贤瞳孔骤缩。王朴,宣大总督!虽与代王案无直接牵连,但其麾下将领多有涉案,其本人亦与晋商过从甚密,去岁方平查办晋商走私,王朴曾多方阻挠。若其族侄真是把秃孛罗的“王先生”,那王朴……是否知情?甚至,就是幕后主使之一?还有那批“失踪”的京营旧械……
“好贼子!竟敢通敌卖国!” 张维贤怒发冲冠,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笔架乱颤。他强压怒火,对亲兵统领低声道:“立刻持老夫手令,密调绝对可靠的家将,给我盯死宣大总督行辕!特别是王朴及其心腹,一举一动,都给老夫记下来!还有,去查兵部武库司,近三月所有军械调拨、汰换记录,特别是出库去向,一丝一毫也不许漏!”
“是!” 亲兵统领领命,匆匆而去。
张维贤走到地图前,目光在宣府、大同、蓟镇之间逡巡。内鬼不除,边关永无宁日!可王朴是方面大员,无确凿证据,动他不得,反而打草惊蛇。方平提醒粮道之危在宣大总督衙门,莫非……王朴要在粮草上做文章?
“报——” 一名斥候飞奔入内,单膝跪地,“启禀国公爷!大同往宣府官道三十里处,发现我军运粮队遭袭!押运官兵百余人悉数战死,粮车被焚,痕迹指向小股蒙骑所为!然现场遗留箭簇,似有……似有我大明制式!”
“什么?!” 张维贤浑身一震,“粮队何时出发?何人押运?”
“是……是宣府来的粮队,按例今日午时抵大同。押运官是宣府镇守太监麾下一名管事牌子带队,有宣府镇兵五十,大同接应兵五十。”
宣府来的粮队?宣府镇守太监?张维贤心中警铃大作。镇守太监乃皇帝亲信内臣,掌监军、粮饷稽核之权,地位特殊。若此事与太监有关……
“现场可还有活口?尸体何在?”
“无一活口。尸体已被收敛,正在运回。”
“带老夫去验看!” 张维贤霍然起身。他必须亲自查看,那些“大明制式”的箭簇,究竟来自何处!
与此同时,京城,镇北王府。
密室中,烛火如豆。方平、孙传庭、林青墨围着一张简陋的北疆地图,面色凝重。地图上,几条朱笔划出的线路,从宣府、大同、蓟镇延伸而出,最终汇聚于居庸关、古北口等要隘。
“王爷,韩大人密报。” 林青墨将一份译出的密文递给方平,“北镇抚司在宣府的暗桩发现,宣大总督王朴,近日与其麾下参将张鸿功、守备麻承恩往来甚密。此二人,皆与去岁晋商走私案有涉,曾被王爷申饬。另,宣府镇守太监张彝宪,曾于三日前密会王朴,时长一个时辰,屏退左右,所议不详。”
“张彝宪……” 方平指尖敲击着桌面。司礼监出身,冯保倒台后调任宣府镇守,是宫里的人。他与王朴勾连,所为何事?监军太监与边镇大将过从甚密,本就是大忌。
“还有,” 林青墨继续道,“潜入蒙古的‘夜不收’传回消息,确认把秃孛罗军中确有汉人军师,自称‘王先生’,深居简出,极少露面,但把秃孛罗对其言听计从。其护卫森严,无法接近。不过,他们查到另一条线索:约半月前,有一支自称来自‘陕西米脂’的商队,携带大量茶叶、布匹、铁锅,进入把秃孛罗驻地,逗留三日后离去。商队头领,绰号‘不沾泥’,是陕北大盗,与边军多有勾结。”
“不沾泥……陕西……” 孙传庭捻须沉吟,“王爷,陕西连年大旱,流民四起,盗匪如毛。这‘不沾泥’若是流寇,如何能与蒙古亲王搭上线?其茶叶、布匹或是掩护,所携真正货物,恐怕……”
“是军械,或者……是打造、维修火器的工匠。” 方平冷冷接口。陕北大盗,边军败类,晋商余孽,蒙古亲王,宣大总督,镇守太监……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,渐渐浮出水面。这是一张巨大的网,从西北流寇到边镇将门,从内廷宦官到塞外胡虏,利益交织,盘根错节。
“王爷,若王朴、张彝宪果真通敌,则宣大一线,危如累卵!粮道一断,大同顷刻可下!” 孙传庭忧心忡忡。
“他们还没那么大胆子,公然断粮道。” 方平摇头,“但拖延、克扣、以次充好,甚至‘遇袭被劫’,却大有可能。如此,既能讨好蒙古主子,又能打击英国公,削弱大同守军,一举数得。”
“其心可诛!” 林青墨怒道。
“光诛心没用,要诛人,需实证。” 方平目光锐利,“青墨,你亲自去一趟宣府。不要惊动任何人,暗中查访三件事:一,王朴、张鸿功、麻承恩近日所有异常举动,特别是与蒙古方向的秘密联络;二,张彝宪与王朴会面详情,以及宣府镇粮草、军械的真实库存与调度情况;三,那个‘不沾泥’的商队,在宣府有无落脚点,与何人接头。”
“是!” 林青墨领命,却又迟疑,“王爷,我若离京,您身边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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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无妨,京中尚有孙先生,韩墨也已回京述职,暗中亦有护卫。” 方平摆摆手,“此事关系北疆存亡,非你不可。记住,一切暗中进行,安全第一。若有险情,即刻撤回,不可恋战。”
“卑职明白!” 林青墨不再多言,抱拳行礼,转身没入黑暗。
“孙先生,” 方平又看向孙传庭,“你立刻草拟密奏,将王朴、张彝宪可疑之行,及陕北大盗‘不沾泥’勾连蒙古之事,详陈陛下。但,只陈述事实,不加臆断,请陛下圣裁。同时,抄送副本给叶阁老、英国公。另外,以我的名义,密信蓟辽总督汪可受,提醒他小心宣大方向,谨防有变。”
“老朽即刻去办。” 孙传庭铺纸研墨。
方平独自走到窗边,推开一丝缝隙。夜色如墨,星河黯淡。京城沉睡在寂静中,仿佛边关的血火、朝堂的暗斗都与它无关。但他知道,这平静之下,是汹涌的暗流,是致命的杀机。
王朴、张彝宪……会是“夜枭”残党在边军的最后利齿吗?他们的目标,仅仅是为朱鼐钧复仇,扰乱边关?还是……有更大的图谋?比如,借蒙古人之手,消耗朝廷兵力,甚至……引狼入室,趁乱取利?
还有宫中。张彝宪是内官,他的背后,是否还有更高层的影子?那个隐藏在深宫,至今未曾露面的“夜枭魁首”,是否已经将触角伸向了九边重镇?
“王爷,夜深了,该歇息了。” 老仆方忠悄声提醒。
方平摇摇头:“边关将士在浴血,朝中蠹虫在吸血,我如何能安寝?” 他望着北方,那里是杀虎口,是无数大明将士埋骨之地,也是阴谋与背叛交织的漩涡中心。
“方忠,取我甲胄来。”
“王爷,您这是……”
“明日大朝,该会一会某些人了。” 方平声音平静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冷意。
紫禁城,午门外。
寅时三刻,天色未明,百官已依序列队,等待宫门开启。初夏的晨风,带着一丝凉意。方平一身亲王常服,立于勋贵班列之首,闭目养神。周围投来或敬畏、或探究、或嫉恨的目光,他浑然不觉。
“王爷,” 成国公朱纯臣不知何时凑近,低声道,“听闻大同战事胶着,英国公催粮甚急。兵部、户部那边,却有些推诿扯皮,说什么漕运不畅,库银不足……唉,真是急煞人也。” 他语气关切,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试探。
方平睁眼,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国公爷有心了。北疆将士用命,朝廷自不会寒了忠良之心。陛下圣明,必有公断。”
朱纯臣碰了个软钉子,干笑两声:“那是,那是。” 正欲再言,钟鼓齐鸣,宫门缓缓开启。
百官鱼贯而入,过金水桥,至皇极殿前广场,静候皇帝升座。今日大朝,气氛格外肃杀。边关战报,牵动人心。
片刻,净鞭三响,万历皇帝朱载堃升座。年轻的皇帝面有倦色,但眼神锐利。山呼万岁毕,首辅叶向高出列,禀报大同军情及粮饷筹措事宜,语多忧虑。
果然,叶向高话音刚落,户部尚书李汝华便出列诉苦,言及去岁江南水患、漕运阻滞,国库空虚,筹措粮饷实属艰难,需从长计议。兵部尚书王象乾则奏称,京营武库军械老旧,亟待更新,各地卫所亦需补充,北疆所需火器、甲胄,一时难以足额拨付。
一派扯皮推诿,拖延塞责之词。
方平冷眼旁观,并不言语。他在等。
果然,御史队列中,有人出列,却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,东林干将杨涟。杨涟以刚直敢言着称,声若洪钟:“陛下!臣闻大同将士浴血奋战,粮草不继,军械匮乏,此乃兵部、户部之失职也!边关告急,国之大事,岂容推诿?臣劾户部尚书李汝华、兵部尚书王象乾,庸碌误国,请陛下严惩,以正朝纲!”
此言一出,殿中哗然。李汝华、王象乾面红耳赤,出列辩驳,言杨涟“不谙实务,空言误国”。双方争执不休。
朱载堃面色不豫,正要开口,忽见方平出列,顿时将话咽了回去。
“陛下,臣有本奏。” 方平声音不高,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殿中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。
“讲。” 朱载堃道。
“谢陛下。” 方平躬身,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,朗声道,“臣闻,天子不差饿兵。今北疆将士为国戍边,餐风饮雪,浴血死战。然粮饷不济,军械短缺,此非户部、兵部之过,乃臣等为臣者之耻也!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如电,扫过李汝华、王象乾:“然,臣近日查得,去岁至今,漕粮北运,虽有阻滞,然太仓存银,尚有二百余万两;兵部武库,新造盔甲、火器,亦有账可查。何以大同急需,便言无粮无饷?莫非,这粮饷军械,都长了翅膀,飞了不成?”
李汝华脸色一变:“王爷此言何意?太仓存银,乃国之根本,岂可轻动?各地卫所亦需拨付……”
“各地卫所?” 方平打断他,从袖中又抽出一页纸,“据臣所知,蓟镇、宣府,去岁所领粮饷,皆足额按时。为何独大同拖欠?莫非大同非我大明疆土,大同将士非我大明子民?”
“这……” 李汝华语塞。
王象乾忙道:“王爷明鉴,非是拖欠,实是路途遥远,转运需时……”
“转运需时?” 方平冷笑,“从京城至大同,快马不过旬日。为何兵部行文,言称军械‘汰换’,将库存旧械运出武库,却不知所踪?这些‘旧械’,是运去了大同,还是运去了别处?比如……塞外草原?”
最后四字,如同惊雷,在殿中炸响!百官悚然,朱载堃更是霍然坐直了身体!
“王爷!休得血口喷人!” 王象乾又惊又怒,“兵部武库,管理森严,岂有军械流失之事?此等无稽之谈,从何而来?”
“从何而来?” 方平踏前一步,逼视王象乾,声音陡然提高,“从大同城外,那被焚毁的粮车上,插着的我大明制式箭簇而来!从把秃孛罗军中,那仿制的三眼铳、快枪而来!王尚书,你告诉本王,这些军械,莫非是鞑子自己打造的不成?还是说,我大明兵部,有人在吃里扒外,资敌叛国?!”
“哗——!” 朝堂之上,彻底炸开了锅!资敌叛国!这是诛九族的大罪!
王象乾面如死灰,指着方平,浑身发抖:“你……你……诬陷!你这是诬陷!”
李汝华也慌了神:“王爷,此事非同小可,可有证据?”
“证据?” 方平转身,面向御座,躬身道,“陛下,臣所言,皆有实据。被焚粮车现场箭簇,已由英国公加急送至兵部,可当场查验是否为制式。至于把秃孛罗军中火器,前线将士皆可见证!臣已命人绘制图样,呈送陛下御览!” 说着,从袖中取出几张草图,由内侍呈上。
朱载堃接过草图,只看了一眼,脸色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那图样上的火器形制,与明军装备一般无二!
“陛下!” 方平再拜,声震殿宇,“北疆烽火连天,将士喋血,而朝中竟有蠹虫,克扣粮饷,倒卖军械,资敌以刃!此等行径,与通敌卖国何异?臣请陛下,彻查兵部、户部,严惩贪蠹,以正国法,以安军心,以谢天下!”
“臣附议!”
“臣附议!”
叶向高、韩爌等清流大臣,纷纷出列。杨涟更是激动高呼:“陛下!镇北王所言,字字泣血!若不严查,国将不国!臣请陛下,即刻锁拿王象乾、李汝华,交三法司会审!”
“陛下!臣冤枉!臣冤枉啊!” 王象乾、李汝华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。
朱载堃胸膛起伏,显然怒极。他死死盯着手中草图,又看向跪地哀嚎的两位尚书,眼中闪过挣扎、愤怒,最终化为冰冷的决断。
“来人!” 皇帝的声音,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,“将王象乾、李汝华……革去顶戴花翎,押入诏狱,交三法司严审!兵部、户部一应事务,暂由侍郎署理!北疆所需粮饷军械,着内阁、五军都督府、镇北王会同办理,限期十日,务必送达大同!若有延误,提头来见!”
“陛下圣明!” 方平及清流众臣伏地高呼。
王象乾、李汝华面如死灰,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拖了下去。朝堂之上,鸦雀无声,人人自危。谁都没想到,镇北王不出手则已,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,直接掀翻了两位尚书!而且,罪名是通敌卖国!这是要捅破天啊!
成国公朱纯臣站在班列中,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,但袖中的手,微微颤抖。
方平缓缓直起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神色各异的百官。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拔出了萝卜,带出的泥,恐怕会吓死人。王象乾、李汝华背后是谁?那批“失踪”的军械流向了何处?宣大的王朴、张彝宪,又扮演了什么角色?
退朝后,方平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,走出皇极殿。阳光刺眼,他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“王爷,好手段。”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。是成国公朱纯臣,不知何时跟了上来,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。
“国公爷过奖。” 方平淡然道,“为国除奸,分内之事。”
“呵呵,好一个分内之事。” 朱纯臣走近一步,声音压得更低,“王爷今日殿上之言,怕是要震动朝野了。只是……打蛇不死,反受其害。王爷可曾想过,那批军械,若真查出与某些……位高权重之人有关,又当如何?”
方平脚步未停,侧头看了朱纯臣一眼,目光深邃:“国公爷是在提醒我,还是在警告我?”
朱纯臣哈哈一笑,拍了拍方平肩膀:“老夫只是提醒王爷,这京城的水,深得很。王爷年轻气盛,锐意进取是好的,但也要懂得,过刚易折啊。” 说完,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平一眼,转身离去。
方平看着他的背影,眼神渐冷。过刚易折?那也要看,是谁的刀更利,谁的根更硬。
“王爷,” 孙传庭悄然走近,低声道,“刚收到宣府密报,林将军已查明,宣府镇粮仓存粮账实不符,缺口巨大。且王朴心腹参将张鸿功,三日前曾秘密出关,方向正是把秃孛罗大营所在!还有,韩大人那边也有消息,兵部武库司一名主事,在王府尹(王象乾)下狱后,于家中自缢身亡,留下遗书,称‘愧对朝廷,以死谢罪’。”
灭口!方平心中冷笑。动作真快。
“知道了。告诉青墨,继续查,但务必小心,王朴狗急跳墙,什么都做得出来。让韩墨彻查那自缢主事的人际往来,特别是与宫中、与宣大的联系。还有,” 他顿了顿,“查一查,成国公近日,与宣大那边,有无书信往来。”
“是!” 孙传庭心中一凛,王爷这是怀疑到成国公头上了?
方平望向宫城深处,那里是司礼监,是内廷。张彝宪是太监,他的上线,在宫里。王象乾、李汝华是外廷大员,他们的靠山,又在何处?这潭水,果然深不见底。
但既然已经搅浑,那就不妨,把这池底的淤泥,全都翻上来晒一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