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,子时,慈云观。
冬夜的西山,万籁俱寂,唯有山风刮过枯枝,发出鬼哭般的呜咽。道观厚重的朱漆山门紧闭,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,将森然杀气与不可告人的秘密,牢牢锁在红墙之内。
后山墙根阴影下,韩墨一身夜行衣,如同融入了夜色。他身后,是南镇抚司最精锐的十二名缇骑,人人屏息凝神,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高耸的围墙。更远处的山林中,信王朱载堃密调的京营一哨精锐,已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下山要道。
“头儿,戌时三刻有一队樵夫模样的人进观,至今未出。亥时末,观内藏经阁方向有短暂灯火晃动,似在搬运重物。” 一名暗哨如狸猫般滑至韩墨身边,低声禀报。
韩墨眼神锐利如刀,轻轻颔首。方平的判断没错,对方果然要趁夜转移!他打了个手势,两名身材瘦小的缇骑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高墙,利用飞钩悄然潜入。片刻后,墙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——安全。
韩墨一挥手,率众缇骑依次翻入墙内。观内死寂,唯有三清殿檐角的风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,更添几分诡异。众人借助廊柱阴影,快速向藏经阁方向潜行。
藏经阁位于道观最深处的独立院落,此刻阁门紧锁,漆黑一片。但韩墨敏锐地察觉到,阁楼二层一扇窗户的窗纸,新近破损,似是有人匆忙出入的痕迹。他示意众人散开警戒,自己与两名好手悄无声息地摸到阁楼后身。
果然,在后墙根一处杂草丛生的角落,发现了一块微微松动的地砖。韩墨小心翼翼地撬开地砖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,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,洞口内有石阶蜿蜒向下。
密道!韩墨心中一震,对身后打了个手势,率先侧身钻入洞中。两名缇骑紧随其后。
石阶陡峭向下,深不见底。黑暗中,只能凭借触觉和微弱的空气流动前行。约莫下行十余丈,前方出现微光,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物品碰撞声。
韩墨示意停下,屏息细听。
“……快!天亮前必须装车运走!王爷有令,此地已不可留!” 一个沙哑的声音催促道。
“放心,癸字库的东西已清点装箱,只是那几箱‘铁疙瘩’太沉,需得多派些人手……” 另一个声音回应。
癸字库!铁疙瘩!韩墨眼中精光爆射!果然在此!
他悄悄探头望去,只见下方是一处巨大的天然石窟改造的密室,灯火通明,数十名劲装汉子正忙碌地将一口口贴着“癸”字封条的沉重木箱搬上一辆辆特制的平板车。密室一角,赫然堆放着十余口更大的箱子,箱盖未合,露出里面幽蓝的精铁箭簇和弩机部件!正是军中制式劲弩!
“动作快些!前院那些牛鼻子挡不了多久!” 一个管事模样的疤脸汉子厉声喝道,“这批货要是出了岔子,咱们都得掉脑袋!”
韩墨心念电转,对方人多,硬拼绝非上策。必须拿到确凿证据,并拖延其转移速度!他对身后缇骑比划了几个手势:一人原路返回报信求援;一人潜伏暗处,记录现场人证物证;他自己,则要设法拿到最关键的文书证据!
他目光扫过密室,发现最里面有一张石桌,上面散落着账册文书,那疤脸汉子腰间似乎挂着一串钥匙。擒贼先擒王!
韩墨悄无声息地滑下石阶,借助货箱阴影,如鬼魅般向石桌靠近。就在距离石桌不足三丈时,一名搬运工突然脚下一滑,木箱倾覆,箭簇哗啦散落一地!
“怎么回事?!” 疤脸汉子怒喝,目光扫来!
韩墨暗叫不好,行踪已露!他毫不犹豫,身形暴起,直扑石桌!
“有埋伏!” 疤脸汉子反应极快,拔刀迎上!密室中顿时大乱!
“锦衣卫拿人!反抗者格杀勿论!” 韩墨厉喝,手中绣春刀化作一道寒光,直取疤脸汉子!两名缇骑也从暗处杀出,拦截涌上的敌人!
顿时,密室中刀光剑影,杀声四起!韩墨武功高强,刀法狠辣,瞬间劈翻两人,但疤脸汉子亦是高手,悍不畏死,死死缠住他!其余贼人见状,纷纷放弃货物,拼死围攻,试图杀人灭口!
“抢账册!” 韩墨对一名缇骑大吼,自己则奋力挡住大部分攻击。那缇骑拼着挨了一刀,扑到石桌前,将桌上文书一股脑卷入怀中!
“拦住他们!毁掉账册!” 疤脸汉子目眦欲裂!
贼人攻势更猛!韩墨等人虽拼死力战,但寡不敌众,瞬间险象环生!一名缇骑被乱刀砍倒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轰隆!” 密道入口处传来一声巨响!碎石纷飞中,无数火把涌了进来!为首一人,玄甲蟠袍,正是方平!他身后,林青墨率大批王府护卫和京营精锐杀到!
“镇北王在此!弃械投降者免死!” 方平声若雷霆!
援军到了!密室中贼人顿时魂飞魄散!
“方平!” 疤脸汉子见状,心知大势已去,眼中闪过疯狂,竟不顾韩墨刀锋,扑向那抢到账册的缇骑,欲同归于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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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找死!” 林青墨娇叱一声,剑如惊鸿,后发先至,刺穿其手腕!韩墨顺势一刀,将其劈翻在地!
群贼见头领被擒,纷纷弃械投降。
战斗迅速平息。方平快步走到石桌前,拿起那本被缇骑拼死护住的账册,翻看几页,脸色瞬间铁青!上面清晰记录着代王府通过慈云观渠道,向京城输送军械、死士、钱财的明细,时间、数量、接收人,一清二楚!更有几页,记录了与蒙古“代”字旗部落的秘密交易,包括承诺割让的边境土地!
铁证如山!
“王爷!” 韩墨押着奄奄一息的疤脸汉子过来,“此贼是代王府护卫副统领,王彪!”
方平冷冷看向王彪:“朱鼐钧现在何处?还有何阴谋?”
王彪惨笑:“王爷……王爷已在来京路上……尔等……皆要陪葬……” 说罢头一歪,咬舌自尽。
方平眉头紧锁,朱鼐钧竟敢离开封地?他要亲自入京?所图定然极大!
“清点缴获,封锁现场,所有人犯押入诏狱!” 方平下令,“韩墨,你立刻携账册入宫,面呈信王殿下!青墨,随我回府,京营将士留守慈云观,没有本王手谕,任何人不得靠近!”
“是!”
当方平与林青墨赶回镇北王府时,天色已微明。书房内,烛火未熄。方平摊开账册副本,与孙传庭、林青墨一同细看,越看越是心惊。这账册不仅坐实了代王谋逆之罪,更牵扯出朝中数十名大小官员,甚至包括两位侍郎、一位都御史!
“王爷,此案……牵连太广了!” 孙传庭声音发颤。
“乱世用重典!” 方平目光冰冷,“此刻容不得半分仁慈!孙先生,你立刻按图索骥,将涉案官员名单整理出来,密报信王殿下。青墨,加强府中戒备,非常时期,需防狗急跳墙。”
“是!”
就在这时,一名侍卫匆匆闯入:“王爷!宫中有旨,宣王爷即刻入宫!”
方平与林青墨对视一眼,心知慈云观之事已震动宫闱。他整理衣冠,沉声道:“备马,入宫!”
当他踏入乾清宫时,朱载堃正负手立于殿中,手中紧握着那本账册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韩墨肃立一旁。
“王兄,你来了。” 朱载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,“账册……朕看过了。”
他用了“朕”字,虽未正式登基,但摄政之权已不言而喻。
“陛下,” 方平躬身,“证据确凿,代王朱鼐钧罪无可赦!”
朱载堃缓缓转身,眼中布满血丝:“朕知道。但……王兄可知,这账册最后几页,记录了什么?”
方平一怔,他尚未看到最后。
朱载堃将账册掷于案上,指着最后几行密码译文,声音嘶哑:“他……他竟在宫中……在朕的身边……也埋了‘影刃’!只待时机一到,便行……刺驾!”
方平脑中轰然一响!宫中也有“影刃”?目标竟是信王?!难怪朱鼐钧敢亲自入京!他不仅要政变,更要弑君!
“陛下!宫中必须立刻清查!” 方平急道。
“已经晚了……” 朱载堃惨然一笑,指向龙榻,“父皇……驾崩了。”
方平如遭雷击,猛地抬头,只见龙榻之上,万历皇帝双目紧闭,面色安详,已然气绝。御榻边,一名当值小太监瘫软在地,手中掉落一枚细若牛毛的毒针。
“半刻前……朕与父皇说话,这小太监奉茶时……突然发难……” 朱载堃声音颤抖,“若非韩墨在场……朕也……”
刹那间,方平全都明白了。代王朱鼐钧,是要在万历驾崩、新君未立的权力真空中,利用宫中潜伏的“影刃”,同时除掉信王,然后以宗室至亲、强藩之首的身份,带兵入京,“清君侧”,顺理成章地登上帝位!
好毒辣的计策!好精准的时机!
“陛下节哀!” 方平单膝跪地,声音沉痛而决绝,“国不可一日无君!请陛下即刻继位,下诏讨逆!臣,方平,愿为陛下前驱,诛此国贼,以正乾坤!”
朱载堃(此刻起可称新帝)深吸一口气,扶起方平,眼中悲愤化为帝王的决绝:“朕……准奏!方平听旨!”
“臣在!”
“朕命你为讨逆大将军,总摄京营戎政,赐天子剑,便宜行事!韩墨!”
“臣在!”
“朕命你掌锦衣卫、东厂,肃清宫闱,缉拿逆党,凡有反抗,先斩后奏!”
“臣领旨!”
新帝目光扫过二人,一字一顿:“朕,将这大明江山,托付给二位爱卿了!务必……拿下朱鼐钧,肃清朝纲!”
“臣等万死不辞!”
方平与韩墨叩首领命,起身时,眼中已是一片凛然杀意。最后的决战,就在眼前!
当方平手持天子剑,大步走出乾清宫时,黎明前的黑暗中,北京城九门钟鼓齐鸣,宣告着大行皇帝驾崩的哀讯。但同时,也宣告着一场席卷整个帝国的腥风血雨,正式拉开序幕。
代王朱鼐钧的车驾,已至居庸关外。
(第六十六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