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,北京城笼罩在年关将至的诡异平静中。前日的宫变血迹未干,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。信王朱载堃以“陛下静养、朝局初定”为由,取消了原定的元旦大朝贺,只命内阁及部院重臣于乾清门递牌子请安,实则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权力交接与局势稳定会。
镇北王府(京城赐第)内,方平一夜未眠。天刚蒙蒙亮,他便起身,在书房对着京城详图,反复推演慈云观可能的地形与布局。林青墨臂伤未愈,却已换上劲装,默默擦拭着长剑。
“王爷,” 孙传庭悄然入内,低声道,“韩大人密报,监视慈云观的人手已就位。观外明松暗紧,香客稀少,但后山时有樵夫装扮的精壮男子出入,步履沉稳,似是练家子。入夜后,观内曾有灯火异动,疑似搬运重物。”
方平目光一凝:“果然在准备转移或加强戒备。西山皇家园林巡查的消息,放出去了吗?”
“按王爷吩咐,已‘不经意’透给司礼监几个与冯保有旧的太监。” 孙传庭答道,“另外,京营整顿已由英国公接手,腾骧四卫及锦衣卫要害岗位均已换上千岁爷(信王)的亲信。只是……代王在朝中的几个御史门生,今日一早便递了牌子,怕是要在乾清门发难。”
“跳梁小丑,不足为虑。” 方平冷笑,“信王殿下足以应对。我们的重点,是慈云观!韩墨的人手可靠吗?能否潜入观内查探?”
孙传庭面有难色:“慈云观是皇家敕建,守观道士颇有来历,若无确凿证据,强闯恐授人以柄。韩大人派去的都是好手,但观墙高厚,白日难入,夜间戒备更严……”
方平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决断:“既然暗的不行,就来明的!准备一下,本王今日要去慈云观进香。”
“王爷!” 孙传庭和林青墨同时惊呼。
“王爷,此刻去慈云观,太过凶险!” 林青墨急道,“若那真是代王巢穴,必有重兵埋伏,您这是自投罗网!”
“正是要打草惊蛇,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魑魅魍魉!” 方平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本王新晋亲王,北疆凯旋,去皇家道观进香祈福,合情合理。带足仪仗护卫,大张旗鼓而去,他们反而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。青墨,你伤未愈,留在府中策应。孙先生,你随我去,带上王府属官和一队精锐护卫。”
“王爷三思!” 孙传庭还想再劝。
“不必多言,我意已决。” 方平摆手,“快去准备。另外,让韩墨的人在外围策应,若观内真有异动,立刻发出信号,调兵围观!”
辰时三刻,镇北王的仪仗浩浩荡荡出了王府,穿过寂静的街道,直奔西直门外慈云观。玄色王旗招展,护卫甲胄鲜明,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避让侧目。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迅速传遍京城各方势力耳中。
慈云观坐落在西山脚下,依山而建,层峦叠翠,红墙碧瓦,气势恢宏。得知镇北王驾临,观主清虚道人率一众道士迎出山门,态度恭谨,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“贫道清虚,率阖观道众,恭迎王爷千岁金安!” 清虚道人须发皆白,仙风道骨,执礼甚恭。
“道长不必多礼。” 方平下马,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观门内外,只见香客寥寥,知客道人眼神精悍,廊庑转角处似有人影闪动。“本王北疆归来,特来宝观进香,祈求陛下圣体安康,国泰民安。”
“王爷仁孝,泽被苍生,必能上感天心。” 清虚道人侧身引路,“请王爷入观敬香。”
方平在孙传庭及八名精锐护卫簇拥下,步入观内。大殿庄严,三清法相肃穆。方平依礼上香,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。一切如常,唯有香炉中升起的青烟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。
敬香毕,清虚道人请方平至静室用茶。方平欣然应允,暗中对孙传庭使了个眼色。孙传庭会意,以“参观宝观胜景”为由,带着两名护卫,在知客道人“陪同”下,往后院走去。
静室内,清茶氤氲。清虚道人与方平相对而坐,谈玄论道,言辞机锋,滴水不漏。方平心中冷笑,这道士绝非寻常方外之人。
约莫一炷香功夫,孙传庭匆匆返回,面色如常,对方平微微颔首。方平会意,起身告辞:“多谢道长清茶。本王军务繁忙,不便久留,就此别过。”
清虚道人也不挽留,恭送方平出观。直至仪仗远去,他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收敛,眼中寒光一闪,对身边一名中年道士低语几句,那道士立刻快步向后山走去。
回程路上,孙传庭在马上低声道:“王爷,后院看守极严,贫道借故靠近藏经阁附近一处独立院落,被拦下。但远远瞥见院门开启时,内有甲胄反光,且地下似有沉闷声响,似有密室或地道。那知客道人武功不弱,指关节粗大,应是练外家功夫的好手。”
“果然有鬼!” 方平眼中寒芒一闪,“藏经阁……癸字号……看来,代王的家当,就藏在那下面!今晚,他们必会转移!”
“王爷,是否今夜动手?”
“不,” 方平摇头,“我们今日打草惊蛇,他们必会加强戒备,甚至设下陷阱。韩墨的人继续监视,但不要靠近。我们要等,等他们自以为安全,开始转移的时候……”
就在这时,前方街角突然转出一队人马,拦住了去路!为首者,竟是一名身着绯袍、面色冷峻的御史!
“镇北王殿下请留步!” 那御史高声道,“下官都察院巡城御史,李文奎!奉旨稽查京师防务,见王爷仪仗护卫超制,甲胄兵器违禁,请王爷下马受查!”
方平瞳孔一缩!来了!代王党羽的反击,竟来得如此之快!以“仪制违禁”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名发难,分明是想纠缠住他,为慈云观转移争取时间!
孙传庭怒斥:“大胆!王爷乃钦封亲王,奉旨巡边初归,仪仗乃陛下亲赐,何来违禁之说?尔等速速让开!”
李文奎冷笑:“是否违禁,查过便知!王爷若心中无鬼,何必惧查?莫非……这仪仗之中,藏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?” 他身后兵丁隐隐围上,气氛顿时剑拔弩张!
方平心中雪亮,这是调虎离山兼拖延之计!他若与之纠缠,慈云观那边恐生变数!但若强行冲撞,正好坐实“跋扈”罪名!
正当僵持之际,街尾又是一阵马蹄声急响!一队锦衣卫缇骑风驰电掣而至,为首者高举一枚金牌:“信王殿下钧旨!宣镇北王即刻入宫议事!闲杂人等,一律避让!”
李文奎脸色一变:“信王殿下?这……”
“李御史,” 锦衣卫头领冷冷道,“稽查仪制,自有法度,岂可当街拦截亲王车驾?惊扰王驾,该当何罪?还不退下!”
李文奎咬牙,悻悻退开。方平深深看了他一眼,将其容貌记在心中,随即在锦衣卫护送下,疾驰入宫。
乾清宫偏殿,朱载堃面色铁青:“王兄,方才之事,本王已知晓。李文奎是代王门生,此举意在拖延!慈云观那边,恐有变故!”
“殿下放心,” 方平沉声道,“他们越急,破绽越多。臣已安排妥当。眼下,需将计就计。”
“如何将计就计?”
“请殿下即刻下旨,以‘京师防务紧要’为由,调一营京兵,明曰巡查西山园林,实则暗中控制慈云观周边要道,许进不许出!再密令韩墨,挑选绝对可靠的高手,准备夜探慈云观,若其夜间有异动,不惜一切代价,查明藏匿之物,最好能拿到实证!”
“好!” 朱载堃一拍案几,“就依王兄!本王倒要看看,这慈云观里,到底藏了多少牛鬼蛇神!”
是夜,西山月黑风高。慈云观如一头蛰伏的巨兽,寂静中透出森然杀气。子时刚过,后山密林中,悄然滑出数十条黑影,如同鬼魅般向观墙靠近。
然而,他们并未察觉,在更深的黑暗中,无数双眼睛,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。一张无形的大网,已悄然张开。
杀机,一触即发。
(第六十五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