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淌,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。
房舫看着眼前的女人,看着她苍白的脸,通红的眼眶,还有那只虽然发抖却死死握着刀、对准自己的手。这把廉刀的刀锋甚至不锋利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淡的光泽。但她的眼神是锋利的,那种决绝的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眼神,像一根冰锥,狠狠扎进他的心脏。
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。是在一个电影的庆功宴上,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,被一群人围着敬酒,脸上带着礼貌却疏离的微笑。那时她就有一双很亮的眼睛,但那双眼睛里没有现在这种光——这种孤注一掷的、近乎燃烧的光。
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?
是他吗?
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不,不可能。他给了她一切。他爱她。是她不懂,是她不明白,是她……不知好歹。
“把刀放下。”房舫开口,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一些,但那种平静之下,是更加危险的暗流,“我们好好谈谈。”
“没什么好谈的。”袁源的声音依旧嘶哑,但很稳,“要么你现在离开,要么我就——”
“你就怎么样?”房舫打断她,往前逼近半步,几乎要贴上刀尖,“杀了我?袁源,你下得了手吗?”
刀尖在颤抖。袁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。她确实下不了手。她甚至没想过要真的伤害他,这把刀,更多的是一种象征,一种姿态,一种绝望之下的反抗。
但她没有退。她咬着牙,死死盯着他:“我不会跟你回去。死也不会。”
“死?”房舫重复这个字,眼底的风暴再次翻涌,“为了离开我,你宁愿死?”
“是为了自由。”袁源一字一句地说,“房舫,你根本不明白,一个人连呼吸都要经过别人允许,是什么感觉。你根本不明白,每天戴着面具活着,扮演一个完美的玩偶,是什么感觉。你根本不明白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天天枯萎,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,是什么感觉。”
她顿了顿,眼泪又涌了上来,但她的声音更加清晰,更加用力:“我宁愿死在追寻自由的路上,也不愿意活在你为我打造的黄金监狱里,慢慢地腐烂。”
黄金监狱。
这四个字,像最后的判决,砸在房舫的心上。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,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苍白。他看着袁源,看着她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憎恨和决绝,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他做的一切,他给的一切,在她眼里,就只是……监狱?
“好。”良久,房舫终于开口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很好。”
他往后退了一步,拉开和刀尖的距离。这个动作让袁源愣了一下,握刀的手微微垂下。
“既然你宁愿死,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。”房舫看着她,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平静,“那我就成全你。”
袁源的心猛地一沉。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——不是要杀她,而是要让她“求死不能”。他知道她最怕什么,最在乎什么。他会用更残忍的方式,摧毁她的一切,直到她屈服,直到她跪下来求他。
“你不是想要自由吗?”房舫继续说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柔,“我让你看看,没有我,你的自由是什么样子。”
他转身,走向门口。袁源看着他高大的背影,握着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。她知道,他一旦走出这个门,真正的噩梦才会开始。他会动用一切力量,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寸步难行。他会让她知道,离开他,她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。
不。不能让他就这么走。
“房舫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但成功让他停住了脚步。
他回过头,看着她,眼神询问。
袁源深吸一口气,放下了一直举着的刀。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她没有去看刀,只是看着房舫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变了——不再是单纯的决绝和憎恨,而是多了一丝别的,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。
“我们做个交易吧。”她说。
房舫挑眉:“交易?”
“对。”袁源往前走了一步,离他更近了些,“你不是想让我回去吗?我可以回去。”
房舫的瞳孔微微收缩,但没有说话,等待她的下文。
“但我有条件。”袁源继续说,每个字都说得极其清晰,像是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,“第一,回去之后,我要有自己的空间。我不再是你的附属品,我要有自己的工作,自己的社交,自己的时间。你不能干涉。”
“第二,小曦的抚养权,我要一半。你不能阻止我见他,不能在他面前诋毁我。我要参与他成长的一切决定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她顿了顿,看着房舫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们之间,需要有界限。你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控制我。我们是平等的,或者至少,你要试着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。”
她说完,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。
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些,能看清房舫脸上的表情了——那是一种混合着荒谬、愤怒、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表情。他看着她,像是第一次认识她。
“平等?”他重复这个词,语气里满是嘲讽,“袁源,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平等?你住着我的房子,花着我的钱,连你这条命都是我——”
“那就收回。”袁源打断他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把一切都收回。房子,钱,你给的一切,我都可以不要。我只要你答应这三个条件。如果你答应,我自愿跟你回去,继续做你的‘房太太’。如果你不答应……”
她没有说完,但意思很清楚。
房舫盯着她,很久没有说话。他在评估,在权衡。他看得出来,她是认真的。她是真的宁愿放弃一切物质,也要换取那点可怜的自由和尊严。
可是,凭什么?
他给了她最好的生活,她不但不感恩,反而视如敝履。现在,她还要跟他谈条件,要平等,要空间,要抚养权?
怒火再次涌上心头,但这次,被他强行压了下去。因为理智告诉他,她现在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,再逼下去,真的会断。而他不想要一根断掉的弦,他想要一个活生生的、会哭会笑会呼吸的她。
哪怕这个她,已经不再完全属于他。
“如果我不答应呢?”他问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袁源笑了。那是一个很淡很淡,却让房舫心脏骤然收紧的笑容。
“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。”她指了指窗外,“这里是二楼,运气好的话,可能只是残废,死不了。但我会一直试,直到成功为止。房舫,你可以控制我的人,但你控制不了我想死的心。”
她说得太平静,太平淡,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。但正是这种平静,让房舫感到了真正的、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他相信她说得出,做得到。她眼里的那种光,是认真的。
漫长的沉默。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,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,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,落在玻璃窗上,很快化开,留下一道道水痕。
终于,房舫开口了。
“我可以答应你第二个条件。”他说,声音有些沙哑,“小曦的抚养权,你可以有一半。我不会阻止你见他。”
袁源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是她没想到的。她以为他会全部拒绝。
“但是,”房舫继续说,盯着她的眼睛,“第一个和第三个条件,不行。你可以有自己的社交,但必须经过我同意。你可以有自己的时间,但不能单独和异性见面。至于工作……你想都别想。我不会让我的妻子出去抛头露面。”
“至于平等……”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,“袁源,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平等。尤其是我们之间。我是你的丈夫,是你的天,是你的一切。这个事实,你最好早点接受。”
袁源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,瞬间熄灭。果然,他还是那个他。一点都没变。
“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。”她往后退了一步,重新捡起地上的刀,但这次,她没有对准他,而是对准了自己的手腕,“你走吧。或者,看着我死在这里。”
房舫的脸色终于变了。他猛地往前一步,想要夺刀,但袁源的动作更快,刀刃已经抵在了皮肤上,压出一道白痕。
“别过来!”她厉声道,眼眶通红,但眼神狠厉,“你再往前一步,我就割下去。我说到做到。”
房舫停住了。他死死盯着她,盯着那把刀,盯着她手腕上已经开始渗血的痕迹。他的胸口剧烈起伏,拳头握得咯咯作响,眼底的风暴再次翻涌,但这一次,风暴里多了一丝……恐惧。
他在害怕。
这个认知,让袁源心里升起一种近乎悲凉的快意。原来,他也会害怕。怕她死,怕她真的离开。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房舫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“我想你把我当个人。”袁源说,眼泪终于再次掉下来,但她的声音很稳,“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个有思想、有感情、有权利选择自己人生的人。而不是你的所有物,你的收藏品,你的……宠物。”
最后两个字,她说得很轻,但像重锤一样砸在房舫心上。
宠物。
原来,在她心里,她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。
房舫忽然觉得一阵眩晕。他往后退了一步,靠在了墙上。屋子里很安静,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,和窗外雪花打在玻璃上的细微声响。
过了很久,久到袁源举着刀的手开始发酸,久到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,几乎遮蔽了视线。
房舫终于再次开口。这一次,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,和一种袁源从未听过的、近乎妥协的东西。
“工作不行。”他说,眼睛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,没有看她,“但其他……可以谈。”
袁源愣住了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我给你空间。给你时间。甚至……”他顿了顿,像是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,“可以试着……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他转过头,看着她,眼神复杂得像是翻涌着无数情绪的风暴眼:“但你要留在我身边。不能离开。不能再说……死这个字。”
袁源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发不出声音。
“这是我最后的底线。”房舫说完,转身,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门在身后关上。屋子里,只剩下袁源一个人,还举着刀,呆呆地站在那里。
窗外的雪,下得更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