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虫?”
李承干放下银针,饶有兴致地走过来,也凑到那“显微镜”前看了一眼。
模糊的视野里,无数微小的东西在蠕动,充满了邪异的生命力。
这就是后世记忆中的细菌。
“找到了就好。”李承干直起身,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,
“道长乃当世神医,可能配出克制此物的药方?”
“难。”孙思邈摇了摇头,神色凝重,
“此物非草木,非金石,乃是一种生灵,水火不侵,寻常汤药对它根本无用。”
“贫道试了上百种虎狼之药,也只能稍稍延缓其势,无法根除。”
“无法根除?孤不信!”
李承干踱步到那烧得正旺的炭火盆前,从里面夹起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“那若是把人烧成灰,这“虫”还能活吗?”
烙铁的红光映在孙思邈苍老的脸上,他双手合拢在袖中,微微颤抖。
殿下这是在逼他,如果他这个“药王”都束手无策,那这地宫里的所有人,包括他自己,可能都得变成“药渣”。
“殿下。”孙思邈心中一叹,“以毒攻毒,或可一试。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这“毒虫”既是生灵,便有强弱之分,若能寻得一种类似的,但毒性稍弱的“益虫”。”
“先注入人体,让其适应,待那猛恶的“毒虫”再来侵犯时,人体便有了抵抗之力。”
孙思邈的声音越来越低,因为他知道,这番理论在当世之人听来,无异于天方夜谭。
给没病的人先下毒?这是什么道理?
李承干的眼睛却亮了。
这不就是疫苗的原始理论吗?
减毒,或者灭活。
孙思邈,果然是真正的天才。
他竟然能从蒙昧的中医理论中,摸索到后世免疫学的门槛。
“好!好一个以毒攻毒!”李承干大笑,将烙铁扔回炭盆,溅起一片火星,
“道长需要什么,尽管开口,这地宫里的东西,包括孤在内,都任你调遣。”
孙思邈心中一凛,他听懂了李承干的言外之意。
这不仅是授权,更是警告。
如果需要,太子本人都可以成为试验品,那其他人,又算得了什么?
“贫道需要更多的人。”孙思邈深吸一口气。
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,这就是个疯子,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,就连自己也不放过。
“需要将不同病程的秽物,注入不同人的体内,观察其变化,从中筛选出毒性最弱的那一株,这个过程,可能会死很多人。”
“死囚而已,死了,正好省下粮食。”李承干毫不在意地摆摆手,
“去,传令不良人,再从大理寺天牢提三百人来,告诉他们,谁能在这场“试药”中活下来,不仅能免死,还能入神机营,当个小旗,赏田百亩。”
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。
哪怕这“勇”是拿命去赌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这座地宫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。
惨叫声,呻吟声,日夜不绝。
每天都有尸体被拖出去,扔进石灰坑里深埋。
孙思邈彻底抛却了“医者仁心”的束缚,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科研狂人。
他带着几个从太医署挑来的人才,没日没夜地进行着分离、培养、筛选、注射。
他用兔、用羊、甚至用从西域商人手里高价买来的猴子,反复试验。
他发现将那“毒虫”在动物体内反复传代,其毒性会逐渐减弱。
终于在一个阴冷的清晨,当孙思邈将第九代减毒的菌株注入第十号笼子里的一个死囚体内后,那死囚只是发了三天低烧,便再无他状。
随后,孙思邈将最猛恶的原始菌株给他灌了下去。
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。
然而,三天过去了,那死囚除了有些腹泻,依旧活蹦乱跳,甚至还能吃下三大碗饭。
成功了。
孙思邈看着那个活蹦乱跳的死囚,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瘫坐在地上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,还是该悲。
他救了一个死囚,却也创造出了一种可以灭绝一个国家的武器。
“殿下。”孙思邈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解药成了。”
李承干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,闻言缓缓睁开眼。
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,这段时间,他几乎就住在了地宫里,亲眼见证了这一切。
“好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那一排排装着不同代次菌株的陶罐前,眼神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军队。
“给神机营和即将派往辽东的信使,全部注射“解药”。”
“另外,将那毒性最猛恶的菌种,混入炒熟的豆子里,再用蜡封好,装满一百个麻袋。”
李承干的脸上,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容。
“父皇不是嫌渊盖苏文的全民皆兵难打吗?那就让他的人,没有力气拿起武器。”
“传令不良帅,挑选一百名最精锐的死士,组成“商队”,带上这些“豆子”和孤的手令,日夜兼程,送往辽东。”
李承干转过头,看向孙思邈,那眼神让这位见惯了生死的药王都感到一阵心悸。
“道长,你这药方,该有个名字。”
孙思邈沉默良久:“阎罗开方。”
“好名字。”李承干大笑,“阎王要人三更死,孤的“商队”,能让高句丽在一更天就死绝。”
长安连绵的雨水让渭河的水涨了,漕运的船多了,市井的烟火气也重新浓郁起来。
但在这片复苏的生机之下,一股无声的暗战,却在悄然升级。
东宫,文华殿。
这里已经彻底改了模样。
墙上挂的不再是名家字画,而是一幅幅巨大的图纸。
有曲辕犁的构造图,有水力纺织机的草图,甚至还有一幅长安城地下水网的勘测图。
李义琰带着二十几个新晋的“算学吏”,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沙盘,激烈地争论著什么。
“不行!从蓝田运粮走陆路,车马损耗太大,每百石就要折损七石,不如走灞水,虽然绕远,但一艘船能抵十辆车,总耗费能省下三成!”
“可灞水春汛,水流太急,若遇顶风,船行极慢,万一耽误了辽东前线的军需,谁担待得起?”
“可以在沿岸增设纤夫营,三班轮换,人歇船不歇”
李承干坐在一旁,没有插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这些曾经只会摇头晃脑背经书的儒生,如今一个个算盘打得噼啪响,言必称损耗、成本、效率,活脱脱一群斤斤计较的商人。而这就是他想要的。
就在这时,一名小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低声道:“殿下,弘文馆的于学士求见,说说是有要事相商。”
于学士?
李承干记得此人,于志宁,也是个老臣,只不过性子比较软,之前清洗国子监的时候,他称病在家,躲过了一劫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李承干挥了挥手。
不多时,于志宁穿着一身崭新的朝服,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。
他先是看了一眼那群围着沙盘唾沫横飞的“新贵”,眼中闪过一丝不屑,随即对着李承干深深一揖。
“臣,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“于学士不在家养病,来孤这儿有何贵干?”李承干的语气不咸不淡。
“殿下,臣是来请辞的。”于志宁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,
“臣年老体衰,精力不济,实在难当弘文馆学士之重任,恳请殿下恩准臣告老还乡。”
李承干接过奏疏,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。
“请辞?我大唐的官员,什么时候流行起这个了?”
于志宁面色一僵,随即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:“殿下,非是臣不愿为国效力,只是只是如今这朝堂,斯文扫地,礼乐崩坏!
朝廷选官,不论文采,不问德行,只看那算筹打得是否利索,这与商贾何异?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啊!”
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,那边争论的李义琰等人都停了下来,纷纷侧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