辽东的风里,除了血腥味,还多了一股烧焦皮肉的焦臭。兰兰闻学 已发布醉欣彰劫
那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,附在喉咙里,喝多少烈酒都冲不下去。
大火烧了三天三夜,曾经繁华的辽东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黑炭窑。
残垣断壁在寒风中无声矗立,偶尔有没烧尽的房梁“咔嚓”一声断裂,砸在满是灰烬的街道上,惊起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。
李世民骑在马上,缓缓走在这片死域里。
他没戴头盔,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。
身后的亲卫们都低着头,没人敢说话,甚至连马蹄落在积灰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陛下。”李??策马赶上,声音沙哑,这几日他几乎没怎么合眼,
“探马回来了,渊盖苏文的主力已经退守安市城,并且并且他派人四处散播消息,说我军在辽东城不分军民,连同为汉人的前隋遗民都屠戮一空。”
“他想做什么?”李世民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“他想让那些散布在高句丽各地的汉人,彻底断了归附之心。”李??的声音沉了下去,
“渊盖苏文下令,凡汉人村寨,若不献出所有存粮和壮丁,便视同通敌,格杀勿论。”
“如此一来,那些汉人要么死在他们手里,要么就只能拿起武器,跟我们拼命。”
“好一招釜底抽薪。”程咬金啐了一口,吐出一口浓痰,
“这渊盖苏文,看着像个莽夫,心肠倒是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。”
李世民沉默不语,只是用马鞭轻轻敲打着马鞍。卡卡小说徃 更歆嶵全
“这仗,不好打了。”尉迟恭抱着胳膊,瓮声瓮气地说道,
“安市城那地方,俺老黑去过,山连着山,沟连着沟,咱们的神威炮虽然厉害,可要是他们化整为零,钻进山里跟咱们打烂仗,那就成了个无底洞。”
大帐内,气氛凝重。
李世民看着舆图上犬牙交错的山脉,久久不语。
“把战报发回长安,一五一十都写清楚,朕想看看,高明怎么说。”
长安,太极殿。
与辽东的阴云密布不同,此时的长安沐浴在久违的春雨中。
那场恰到好处的大雨,让关中旱情尽解。
田地里的麦苗像是喝醉了酒,铆足了劲向上疯长,短短十数日,便已是一片喜人的油绿。
百姓的怨气随着雨水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对太子李承干近乎神明的崇拜。
如今坊间流传的童谣,早已换了新词:“太子挥手风雷动,斩罢旱魃唤天公。”
李承干坐在御座旁的紫檀大案后,手里拿着的不是奏疏,而是一份将作监新出的图纸,上面画著一种结构复杂的齿轮联动装置。
李义琰站在阶下,手里捧著一叠厚厚的账册,神情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干练与沉稳。
“殿下,户部去年积压的坏账、烂账已全部清查完毕。”
“共计追回隐匿田亩三十七万顷,补征税粮一百二十万石。”
“那些被剥皮的仓官,如今在关中各地的粮仓门口都立著,比什么门神都管用。
李承干头也没抬,只是用铅笔在图纸上标注了几个数据:
“告诉阎立德,这个水力锻锤的力臂可以再加长三尺,用水轮驱动,别老想着让人去踩,人会累,水不会。”
他放下笔,这才抬眼看向李义琰:“钱粮都入库了?”
“回殿下,都已入库封存。”
“拿出来。”
李义琰一愣:“殿下,这这是国库的底子”
“底子是用来花的,不是用来看的。”李承干站起身,走到殿外,看着雨后湛蓝的天空,
“传孤令,凡此次参与打井、修渠的民夫,每人赏粟米三斗,肉十斤。”
“所有阵亡将士家属,抚恤金加倍,其子嗣,可免费入新开的格物学堂读书。”
“另外,以工代赈,组织百姓加固河堤,疏通漕运,工钱按日发放,绝不拖欠。”
李义琰眼眶有些发热,他读过圣贤书,知道什么是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。
但他从未见过哪个君王,能像眼前这位一样,将这些道理做得如此简单、直接。
就在这时,一名不良人如鬼魅般出现在殿角,将一卷用蜡封好的竹筒呈上。
是辽东的八百里加急。
李承干打开竹筒,抽出里面的军报,一目十行地看完。
殿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。
李义琰大气都不敢喘。
良久,李承干突然笑了,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,却让李义琰觉得后背发凉。
“好,好一个渊盖苏文。”李承干将那份军报随手扔进炭盆,火苗一舔,瞬间化为灰烬。
“殿下,可是前线”
“父皇打了场大胜仗。”李承干走回案前,重新拿起那张水力锻锤的图纸,眼神却变得幽深,“不过,也惹了点小麻烦,渊盖苏文这是要跟我们玩坚壁清野,全民皆兵。”
“那那该如何是好?大军孤悬在外,最怕的便是陷入泥潭。”
“泥潭?”李承干拿起铅笔,在图纸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字:瘟疫传播。
他看着那几个字,嘴里低声自语:“父皇心软,下不去手,这脏活,还是得我来干。”
他抬起头,看向殿外那片刚刚恢复生机的土地,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。
“李义琰,去太医署,把所有记载伤寒、霍乱的医案都给孤找来,再把孙思邈道长请进宫,就说孤最近对岐黄之术很感兴趣。”
“另外,”李承干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在跟魔鬼私语,
“传令不良人,去长安城的死牢里,挑一百个最健壮的死囚,好吃好喝地养著。”
“孤要给高句丽,送一份真正的大礼过去。”
长安的雨停了,但东宫深处的地宫里,却比阴雨天更潮,更冷。
这里没有风,空气是死的,凝滞的,混杂着草药、血腥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败气息。
孙思邈站在一座巨大的琉璃器皿前,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这琉璃是他亲手画的图,让将作监最好的琉璃匠烧了三天才烧出来,通体透亮,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浑浊的液体和沉淀物。
可他现在宁愿自己从没见过这东西。
百草千方,悬壶济世,他孙思邈行医一辈子,救人无数,自诩“药王”
可如今,他却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,为一个疯子太子,研制著杀人于无形的“药”。
“道长,还没找到吗?”李承干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。
他坐在一张铺着熊皮的椅子上,手里把玩着一枚刚从太医署取来的银针。
地宫里关着的那一百名死囚,经过七天的“调养”,如今个个面色红润,身强体壮。
他们被分成了十组,每组十人,关在不同的铁笼里。
前几日,不良人从城外乱葬岗的腐尸上,提取了一些“秽物”,按照李承干的授意,混入不同笼子的饮水和食物中。
现在,第三号笼子里,已经有两个人开始上吐下泻,高烧不退。
孙思邈叹了口气,拿起一根细长的铜管,小心翼翼地从那病囚的呕吐物中蘸取了一点。
随后滴在一片薄薄的羊肠膜上,又复上另一片琉璃,凑到一架同样是新造的、结构极为古怪的“显微镜”前。
这东西也是李承干画的图纸,用数块打磨到极致的水芯片叠合而成。
虽然粗糙,却能将肉眼不可见之物,放大数十倍。
“殿下,贫道看到了。”
孙思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既有发现新天地的惊奇,也有触碰禁忌的恐惧。
“那秽物之中,有无数游动的小虫,其状如杆,其行如蛆,正是它们,在侵蚀人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