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的冬天像是被谁把天给捅漏了,雪渣子不要命地往下砸,把整个龙首原盖得严严实实。萝拉暁税 无错内容
大明宫的工地虽然停了工,但城西的将作监却热得像是在蒸笼里。
叮当、叮当的打铁声昼夜不停,黑烟把那一块的天都熏成了墨色。
李承干披着一件沾了炭灰的大氅,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将作监的泥地上。
身后跟着的不是太监,而是十几个戴着铁面具的不良人,腰里的横刀把大氅顶得鼓鼓囊囊。
“殿下,您看这甲。”
将作大匠阎立德顶着两个黑眼圈,指著木架子上挂著的一副漆黑铠甲。
这甲胄和以往明光铠不同,没那两块晃眼的护心镜,全是冷锻出来的甲片,像鱼鳞一样层层叠叠,还得用牛皮绳子穿死,看着就沉。
“臣按您的图纸,把胸甲加厚了三分,护颈也连上了,一般的流矢根本扎不透。”阎立德吞了口唾沫,
“就是这分量加上陌刀,一套下来得有八十斤。”
李承干伸手敲了敲甲片,声音沉闷,不脆,说明铁打实了。
“八十斤。”李承干把手伸进去试了试内衬的麻布,“人能动吗?”
“能动是能动,就是跑不远。”阎立德苦笑,
“这要是穿上,别说追击,跑个二里地就能把人累趴下,战马也受不了这罪。
“谁让他们跑了?”李承干收回手,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指尖的铁锈,
“这是给铁浮屠准备的,上了战场,我要他们像一堵墙一样压过去,不需要跑。”
“敌人跑了有轻骑去追,他们只负责把面前活着的东西碾碎。”
他绕着甲胄走了一圈,那条跛腿拖地的声音在嘈杂的打铁声中显得格外诡异。
“三千副,开春前能不能出来?”
阎立德脸都绿了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:“殿下,这这不是臣不想办,是铁不够啊!您之前抄了世家,钱是有了,可这精铁朔州的铁矿运过来路都被雪封了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!”
李承干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副空荡荡的铠甲,眼神比外面的雪还冷。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一阵爽朗却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声。
“高明,你这是要打造一群铁王八?”
李世民背着手走了进来。
他没穿龙袍,一身紧凑的胡服,显得干练不少。
虽然头发白了大半,但自从那日之后,李世民心中好似彻底释怀了一般,恢复到了当初还是天策上将时的精气神。
精气神起来后,李世民只感觉身体一日比一日好。
不用操心什么朝堂政务,什么都不用管,每天就是去军营逛一逛,披着战甲与士兵一切训练。卡卡小说徃 勉费阅渎
然后准备开春之后的出征之事。
看到李世民,阎立德像是见到了救星,连忙躬身行礼:“参见陛下!”
“平身吧。”李世民摆摆手,走到那副铠甲前,伸手掂了掂肩吞的分量,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,
“胡闹!八十斤的甲,再加上马铠,你当大唐的战马都是天上下凡的神兽?”
“而且高句丽那是山地,到处都是林子和沟坎,这种重骑兵陷进去就是活靶子!”
李承干也不恼,转身看着老爹:“父皇,重骑兵不是用来钻林子的,辽东城、安市城下面都是平原,我是要用这三千铁浮屠,把渊盖苏文的步兵方阵直接撞烂。”
“撞烂?”李世民冷笑一声,那是行家看门外汉的眼神,
“还没等你撞上去,马就累吐血了,还有,铁呢?”
“你这三千副甲,加上马铠,少说也要几十万斤精铁,你把长安城的锅都砸了也不够。”
父子俩就这么隔着一副铠甲对视。
一个要的是极致的毁灭力,不惜工本,一个讲的是实战的平衡,算计著家底。
“铁的问题,儿臣解决。”李承干打破了僵局,语气里透著股子让人心惊的狠劲,“长安城里不缺铁,缺的是把铁交出来的人。”
李世民眼皮一跳:“你又要杀谁?”
“不杀。”李承干咧嘴一笑,那笑容看得阎立德后背发凉,
“这回是借,那帮秃驴在长安城外占了多少地?修了多少铜身铁骨的佛像?佛祖慈悲,既然要普度众生,不如舍了这身皮囊,化作斩妖除魔的刀剑,岂不是大功德?”
“你要动佛门?”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。
大唐崇道虽是国策,但并不抑佛,而且佛门势力根深蒂固,那些寺庙一个个富得流油,信徒遍布朝野,这可是个马蜂窝。
“不仅要动,还要动得彻底。”李承干转头看向阴影处,“不良帅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今晚就开始,长安周边三百里,所有寺庙的铜像、铁器,全部请回将作监。”
“告诉那些方丈,谁敢私藏一斤铁,孤就让他去见真的佛祖,顺便查查他们的地窖,听说有些寺庙的存粮比国库还多。”
李世民看着这个儿子,突然觉得之前的担忧有些多余。
这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饕餮。
只要是为了战争,为了那个疯狂的目标,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。
“甲可以造,但得改。”李世民没再纠结佛门的事,指著铠甲的护腿,
“这里去掉,换成皮甲,马铠只护前胸和马头,省下来的铁,多造几把陌刀,到了高句丽,这玩意儿比甲好使。”
李承干想了想,脑海中后世关于重骑兵的记忆与李世民的经验碰撞了一下。
“听父皇的。”李承干干脆地点头,
“不过,除了铁浮屠,那个神机营的火药罐子,还得加量,段纶那边若是人手不够,就从死牢里提人,无论如何,我要在出征前看到五千枚掌心雷。”
阎立德听得头皮发麻。
这父子俩,一个算计著怎么把人砍成两截,一个算计著怎么把人炸成碎肉,简直是天生的一对杀星。
就在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。
一名不良人快步走入,低声在李承干耳边说了几句。
李承干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,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“怎么?”李世民问。
“高句丽的使臣到了。”李承干整理了一下大氅,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,
“说是带了荣留王的国书,来向大唐问罪,问我们为何要在边境集结兵马。”
“问罪?”李世民嗤笑一声,随手抄起一把铁锤,重重砸在烧红的铁砧上,火星四溅,“好大的口气。”
“走吧,父皇。”李承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“咱们去见见这只不知死活的鸭子。”
风雪更大了。
父子二人并肩走出将作监,身后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,像是一只即将出笼的巨兽,张开了血盆大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