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地下的空气比上面的大殿要冷得多,透著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,如今又混杂了刚泼上去的盐水和烧红烙铁烫焦皮肉的焦臭。
李承干坐在那把不仅不慢的太师椅上,手里捏著个面具。
面具是生铁铸的,极沉,模子刻的是天魁星,狰狞,扭曲,只在眼窝处开了两道细缝,看着就让人心底生寒。
“戴上。”
李承干随手一抛,面具哐当一声落在称心脚边。
称心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唱曲儿的男宠了。
这大半个月来,他手里的人命比他这辈子唱过的曲儿都多。
他赤著上身,精瘦的脊背上满是汗水,那双原本含情脉脉的桃花眼,此刻像是一潭死水,只有在看向李承干时才会泛起一丝狂热的涟漪。
他捡起面具,没有丝毫犹豫,扣在了脸上。
冰冷的生铁贴合著温热的面皮,卡扣扣死的声音在死寂的刑房里格外刺耳。
“从今往后,这世上没有称心,只有不良帅。”李承干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荡,
“你是天魁星,是你手下那三十六天罡、七十二地煞的头狼。”
“臣,领命。”
面具后传出的声音有些发闷,带着金属的质感,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。
“试试刀。”李承干指了指刑架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血葫芦。
那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一处暗桩管事,嘴硬得很,半个时辰前还在叫嚣著“崔家百年门阀,太子安敢动我”。
现在的他,下巴已经被卸了,舌头也被拔了一半,只能发出呵呵的风箱声。
称心——或者说不良帅,从腰间抽出一柄特制的短刀。
刀身狭长,呈暗灰色,那是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的,不反光,见了血也不会生锈。
他走过去,动作轻盈得像是一只猫。
没有任何废话,甚至没有任何预兆。
刀光一闪。
那管事的大腿上便少了一块肉,切口平滑如镜,大小薄厚正如涮锅用的羊肉片。
管事甚至没来得及惨叫,因为痛感还没传到脑子里。
“这一刀,叫剔骨。”称心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念菜谱,
“崔家在万年县囤积了三千石粮草,意图哄抬粮价,引发民变,这事儿,是你经手的吧?”
管事疯狂地摇头,眼中满是哀求。
刷。
又是一刀。
这次是在肋下。
“不说也没关系,殿下说了,不良人办事,不需要口供,只需要名单。”称心手腕翻飞,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,
“你死了,我自然会去问你的儿子,你儿子死了,还有孙子。”
十分钟后。
李承干站起身,嫌恶地避开了地上流淌的血水。
那管事已经断气了,但在断气前,他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满了一整块地砖的名字。比奇中闻徃 冕废跃独
“你看,人的骨头再硬,也硬不过手中的刀。”李承干接过称心递来的帕子,擦了擦手,
“拿着这份名单,今晚就开始抓人,记住,孤给你的权力不是让你去审案的,是让你去杀人的。”
“万年县的粮,全部充公,运往城北大营。”
“涉事的人,无论官职大小,无论背后是谁,全部带上铁面具,扔进黑牢。”
“那崔家那边”称心低声问道。
“崔家?”李承干冷笑一声,眼中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,
“给崔干送个信,告诉他,要是不想让他博陵崔氏变成第二个魏王府,就让他明天早朝,亲自跪在太极殿外,把家里所有的私兵部曲交出来。”
“他要是不交,你就带人去,把他家祖坟刨了,把骨灰扬了。”
“是!”
李承干走出地牢,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。
长安城的宵禁比往日更加森严。
大街上空无一人,只有金吾卫——不,现在应该叫左右威卫的巡逻马蹄声,敲击著每一块青石板。
但今晚的长安,注定无眠。
数百名身穿黑色紧身衣,脸戴生铁面具的不良人,如鬼魅一般从东宫涌出,散入这庞大帝都的每一条毛细血管。
他们不走正门,不打火把。
翻墙,破窗,捂嘴,拖走。
没有争吵,没有反抗,只有偶尔几声被闷在喉咙里的惊呼,随后便是一片死寂。
户部郎中王守德正搂着小妾睡觉,被子里突然伸进一只冰冷的大手,直接捏碎了他的喉骨。
京兆府少尹李崇义正在书房写密信,信刚写了一半,一把短刀就钉在了他的手背上。
这是一场清洗。
也是一场立威。
李承干站在东宫最高的阁楼上,俯瞰着脚下这座陷入恐惧的城市。
他没有丝毫的不忍。
在他那个后世的记忆里,大唐之所以最后会乱,会亡,就是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吸干了帝国的血,就是因为皇权被所谓的规矩束缚住了手脚。
“规矩?”
李承干嗤笑一声,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——那是李治生前最喜欢的,现在成了他的战利品。
“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强权才是规矩。”
“父皇当年要是能像我现在这么狠,也不会被你们这群世家逼得要去修什么《氏族志》来找平衡。”
既然要做暴君,那就做得彻底一点。
“殿下。”
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。
李承干没有回头:“魏师还没睡?”
魏征披着一件单衣,站在风口里,身形有些佝偻。
他看着楼下那些如鬼魅般穿行的黑影,老脸上满是痛苦。
“殿下,您这是在把长安变成鬼域啊。”
“鬼域有什么不好?”李承干转过身,借着月光看着这位大唐第一铮臣,“鬼怕恶人,更怕比鬼还恶的人,只要长安怕了,大唐就稳了。”
“可人心”
“人心是会变的。”李承干打断了他,走到魏征身边,指著远处漆黑的夜空,“魏师,你看那边。”
那是北方。
“薛延陀的数万骑兵就在那边,如果长安乱了,他们就会打进来,到时候死的就不是这几百个贪官污吏、世家蛀虫,而是几万、几十万的大唐百姓。”
“为了绝大多数人的活,必须有一小部分人去死。”
“这就是孤的道。”
魏征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这歪理邪说,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立足点。
因为李承干已经跳出了圣人教诲的那个圈子,站在了一个纯粹、赤裸的暴力逻辑之上。
“魏师,回去睡吧。”
李承干拍了拍魏征的肩膀,掌心温热,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。
“明天早朝,孤还要杀人呢,您得养足精神,帮孤写一份‘文采斐然’的诏书,告诉天下人,这些人死得其所。”
魏征看着李承干离去的背影,那个跛足的年轻人走得很慢,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脊梁骨上。
他突然明白,那个曾经会在朝堂上被他骂得面红耳赤的太子,真的死了。
现在的李承干是一个为了那个疯狂目标,可以把整个世界都拖进地狱的魔鬼。
但这魔鬼手里,握著大唐唯一的活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