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宫,甘露殿。
李世民并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真的成了混吃等死的富家翁。
虽然已经被架空,没了兵符,但他脑子还在,那双看透了半个世纪风云变幻的眼睛还在。
此时,他面前摆着一张巨大的舆图,不是大唐的疆域图,而是一张粗糙的、甚至有些比例失调的世界地图。
这是李承干前几日随手画了扔给他的。
“这逆子”
李世民手指在地图的最西边划过,那里标注著大食、拂菻,甚至还有更远的“极西之地”。
“他真的想要把这些地方都打下来?”
李世民喃喃自语,语气里带着三分荒谬,七分震惊。
作为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,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。
这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战争,意味着要把大唐这架战车开到散架为止。
“陛下。”王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,手里捧著一摞文书,“这是这是东宫那边送来的,说是让陛下‘过目’。”
说是过目,其实就是通知。
李世民翻开第一本。
是关于户部的。
李承干下令,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“人丁大核查”,所有隐户、逃户,必须在三个月内重新造册,凡是世家大族隐匿人口者,查出一个,家主杖责二十,查出十个,流放三千里。
这是一刀捅在了世家的肺管子上。
第二本。
是工部的。
李承干要求工部将作监全力研制一种名为“火药”的东西,还要打造一种更长的陌刀,以及一种奇怪的、带着轮子的床弩。
“火药?”李世民皱眉,“炼丹的那群方士搞出来的炸炉玩意儿?他要拿来打仗?”
他继续往下翻。
第三本,是兵部的。
也是最让李世民心惊的一本。
李承干下令,将府兵制改为募兵制,所有士兵职业化,发军饷,授军田,而且打破了非良家子不得从军的规矩,只要能杀人,哪怕是死囚、流氓,也能入伍。
“这是在掘大唐的根基!”
李世民猛地合上文书,胸口剧烈起伏。
府兵制是关陇集团的根本,是兵农合一的基石。
李承干这么改,虽然能短时间内拉起一支虎狼之师,但长此以往,国家财政会被军费拖垮,军队也会变成只知将军不知皇帝的私兵。
“他这是在玩火!”李世民坐不住了。
他可以容忍李承干夺权,可以容忍他杀兄弟,但他不能容忍这个逆子因为无知而毁了大唐的根基。
“去,叫那个逆子来见朕!”
半个时辰后。
李承干来了。
他看起来心情不错,手里还提着一只刚烤好的山鸡,撕了一条腿正嚼著,满嘴流油。
“父皇找我?”
李承干随手将剩下的鸡肉扔给王德,也不行礼,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御案上,那只残腿还在半空中晃荡。
“下去!”李世民黑著脸喝道。
“坐这儿舒服,看得远。”李承干满不在乎地指了指那张世界地图,“父皇是在研究怎么打大食吗?”
“朕是在研究怎么不让你把大唐带进沟里!”
李世民把那本兵部文书摔在李承干身上。
“募兵制?职业军人?你知道养这么一支军队要多少钱吗?你知道这会动摇多少人的利益吗?关陇那些老兵痞会答应吗?”
李承干捡起文书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上面的油渍。
“钱?我有啊。”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。
“这是昨晚不良人从崔家、卢家、王家那几个倒霉蛋家里抄出来的。”
“光现银就是三百万贯,还有地契、铺子、古董,加起来少说也有个一千万贯。”
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知道世家有钱,但没想到这么有钱。
“那也是杀鸡取卵!”李世民咬牙道,“钱花完了呢?”
“花完了再去抢啊。”
李承干跳下御案,走到舆图前,手指重重地点在薛延陀的位置上。
“夷男那老狗有二十万匹战马,五十万头牛羊,把这帮人杀光了,东西不就是我们的了?”
“再往西,西域三十六国,那可是丝绸之路的聚宝盆,随便灭一个,都够大唐两年的军费。”
“父皇,您总是想着怎么从百姓手里收税,那是小农思维。”
李承干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世民,那眼神里透著一股来自后世资本积累时期的血腥与贪婪。
“真正的财富,在别人手里,抢过来,就是我们的。”
“至于动摇根基?”李承干冷笑一声,
“关陇贵族?那群趴在功劳簿上吸血的老东西,早就该扫进垃圾堆了。”
“我要的军队,是只听命于我、只为了军饷和杀戮而存在的战争机器。”
“你”李世民指着他,手指发抖,却说不出反驳的话。
因为他发现,李承干的逻辑虽然强盗,但在目前这个局势下,竟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。
这是一个靠鲜血驱动的飞轮。
一旦转起来,就停不下来。
“高明。”李世民突然冷静了下来,他看着这个儿子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,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败了呢?”
“如果李??在北边败了,如果你的募兵还没练成,薛延陀就打到了长安城下,你怎么办?”
李承干沉默了片刻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正在热火朝天修建的大明宫工地。
“那就死。”
他回过头,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到有些狰狞的笑容。
“反正我已经是个瘸子,是个杀兄弑弟的畜生,与其窝窝囊囊地老死在病榻上,不如赌一把大的。”
“赢了,我带大唐登上世界之巅,让那太阳永远都落不下去。”
“输了,我就拉着这天下给我陪葬。”
李世民看着他,久久无语。
最后,这位天可汗叹了口气,从桌下拿出一本早已写好的折子,扔给了李承干。
“这是朕当年打薛仁杲和刘武周时的行军心得,还有关于北方地形的一些标注。”
“李??虽然善战,但他太稳,未必狠得下心执行你的屠杀令。”
“把这个给他,告诉他,这是朕的意思。”
李承干接过折子,愣了一下。
他翻开一看,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批注,字迹虽然潦草,但每一个字都透著股兵法大家的狠辣。
比如在水源投毒,比如利用风向放火烧草原,比如如何利用骑兵快速穿插分割包围。
这哪里是心得,这分明是一本《绝户计》。
“父皇”李承干有些意外。
“别误会。”李世民重新拿起棋子,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,“朕不是在帮你,朕是在帮李家的江山。”
“既然你已经疯了,朕只能祈祷你是个能打赢的疯子。”
“还有,那个火药”李世民顿了顿,
“朕记得孙思邈道长对这东西有点研究,他在终南山,你可以派人去‘请’他。”
李承干握紧了手中的折子。
他看着那个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父亲,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。
这就是千古一帝。
哪怕被逼到了绝境,哪怕心气已崩,但他骨子里那股对胜利的渴望,那股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的狠劲,依然刻在骨血里。
“谢父皇。”
李承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,这次是真心的。
“对了,父皇。”
临出门前,李承干突然停下脚步。
“如果这场仗打赢了,儿臣想请父皇去泰山。”
“去干什么?”
“封禅。”李承干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。
“您不是一直想去吗?等儿臣杀光了北边的蛮子,就把他们的头盖骨垒成京观,当做您封禅的祭台。”
“到时候,您就是真正的天可汗,唯一的。”
说完,他大步离去。
李世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,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。
“疯子”
他低声骂了一句,但嘴角却微微上扬,露出了一抹久违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