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殿内,落针可闻。
李承干那句“早啊”,像是一把掺了冰碴子的盐,撒在了所有人的伤口上。
没人敢回话,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。
李世民坐在龙椅上,像一尊泥塑的菩萨,毫无生气。
往日里那股吞吐天下的帝王之气,此刻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种迟暮的腐朽。
此刻的这位千古一帝,经过心中的心气彻底断了。
儿子亲自走了自己的老路,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,他杀兄弑弟逼父,大儿子也跟着杀弟弑弟逼父,这何其相似。
这对他的打击,又何其残忍。
“怎么?诸位爱卿昨晚没睡好?”李承干打破了沉默。
他微微前倾身子,目光在人群中扫视,像是在挑选猎物的饿狼。
终于,还是有人站了出来。
御史大夫萧瑀,这也是个硬骨头,前朝皇室后裔,哪怕在李世民面前也是据理力争的主。
他手持笏板,出列,声音洪亮:“启禀陛下,太子殿下!魏王与晋王殿下何在?今日大朝会,亲王未至,不合礼制!”
李承干笑了,他等的就是这个出头鸟。
“萧大夫问得好。”李承干撑著膝盖,慢吞吞地站起来。
因为腿疾,他的身形有些歪斜,但这丝毫没有折损他的威压,反而因为这种不协调,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压迫感。
“我也想问问,青雀和雉奴,为何要辜负父皇的养育之恩,为何要背叛这大唐的江山社稷!”
李承干的声音骤然拔高,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萧瑀一愣,皱眉道:“殿下此言何意?”
李承干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,随手扔下了台阶。
圣旨骨碌碌滚到萧瑀脚边。
“念。”李承干冷冷道。
萧瑀颤抖着手捡起圣旨,展开。
只看了几行,他的手就开始剧烈哆嗦,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。
“魏王李泰私藏龙袍,勾结妖道意图咒杀圣上晋王李治暗蓄死士,里应外合两逆谋反,已被已被太子承干,奉旨诛杀!”
轰!
这几句话如九天惊雷,在太极殿内炸响。
百官哗然。
房玄龄手中的笏板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魏征瞪大了眼睛,胡子乱颤。
程咬金、尉迟恭这些武将更是面面相觑,一脸的活见鬼。
魏王和晋王谋反?还被太子杀了?
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!
谁不知道魏王最受宠,离皇位就差半步?
谁不知道晋王才十五岁,性格仁弱?
这两人谋反?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!
“荒谬!简直荒谬!”
一位出身山东世家的言官忍不住跳了出来,指著李承干骂道:“魏王殿下深受皇恩,怎会谋反?这分明是分明是矫诏!是你李承干残害手足!”
殿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那个言官。
这话虽然大家都想说,但真的说出来,那就是要把天捅破了。
李承干看着那个言官,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他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。
走到那个言官面前,李承干停下了。
“你说孤矫诏?”
言官梗著脖子,虽然双腿打颤,但还是强撑著文人的风骨:
“难道不是吗?证据呢?魏王谋反的证据何在?”
“晋王谋反的证据何在?仅凭殿下一面之词,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!”
“你要证据?”
李承干点了点头,“好,孤给你证据。”
他突然转身,对着殿外的侍卫招了招手。
两名东宫卫率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了进来,“哐当”一声扔在地上。
箱盖翻开,里面赫然是一件明黄色的五爪龙袍,做工精细,甚至比李世民身上的还要华丽几分。
“这是在魏王府密室搜出来的。”李承干指著龙袍,“怎么,萧大夫要不要验验?”
接着,他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。
“这是在晋王书房暗格里找到的‘牵机药’,据说无色无味,杀人于无形。”李承干把玩着瓷瓶,目光扫过群臣,“哪位爱卿若是不信,大可上来尝尝。”
百官默然。
这种栽赃手段太拙劣了。
拙劣到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是现做的局。
但问题是,谁敢拆穿?
那龙袍或许是昨晚才塞进去的,那毒药或许就是宫里的鹤顶红。
但在此时此刻,这就是铁证。
因为掌握解释权的人,手里握著刀。
“这这太过牵强!”那个言官还在挣扎,“魏王若要谋反,怎会将龙袍如此轻易让人搜到?”
“因为他蠢。”李承干打断了他,语气冰冷而笃定,
“因为他狂妄,因为他觉得父皇一定会传位给他,所以提前做了准备,这个解释,你满意吗?”
言官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李承干猛地凑近他,盯着他的眼睛,声音压低,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见:“还是说,你想去地下亲自问问青雀?孤可以送你一程,很快的,不疼。”
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。
那是真正杀过人、见过血的煞气。
言官两眼一翻,竟是被生生吓晕了过去。
李承干嫌弃地退后一步,拍了拍袖子,环顾四周。
“还有谁觉得证据不够?”
没有人说话。
房玄龄闭上了眼睛。
魏征叹了口气,低下了头。
程咬金摸了摸脖子,往后缩了缩。
“既然没人有异议,那就这么定了。”李承干转过身,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高台,站在李世民身边。
他俯视着脚下的文武百官,这种掌控生杀大权的感觉,让他不由有些迷醉,以前的自己到底过的什么窝囊日子。
“赵国公。”李承干点了名。
长孙无忌浑身一震,缓缓出列,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:“臣在。”
“拟旨。”李承干的声音在殿内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
“魏王、晋王谋反,罪大恶极,削去王爵,贬为庶人,不得入皇陵,其党羽交由东宫彻查。”
“臣领旨。”
李承干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李世民,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。
“父皇,儿臣处理得可还妥当?”
李世民缓缓睁开眼,那双曾经鹰隼般的眸子此刻浑浊不堪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,仿佛看到了一头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。
“退朝”李世民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。
然后起身,在王德的搀扶下,踉踉跄跄地向后殿走去,背影佝偻,凄凉无比。
“恭送父皇。”
李承干微微躬身,随后直起腰,目光扫向那一群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官员。
“诸位,戏看完了,该干活了。”
“从今天起,这大唐的规矩,得改改了。”
“孤不喜欢听废话,更不喜欢听假话,谁要是觉得脖子比刀硬,大可以来东宫试试。”
说罢,他一瘸一拐地向殿外走去,阳光洒在他身上,拉出一道长长的、扭曲的影子。
路过魏征身边时,李承干停了一下。
“魏公,听说你那《谏太宗十思疏》写得极好,改天给孤也写一篇?就叫《谏太子杀人书》,如何?”
魏征身子一僵,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。
李承干大笑着离去,笑声癫狂而放肆,在太极殿的上空久久回荡。
这一天,贞观之治的温情脉脉被彻底撕碎。
一个暴戾、疯狂、却又无比清醒的幽灵,正式登上了大唐的政治舞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