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嗤——”
皮肉被勒紧的细微声响,在死寂的巷中格外清晰。
当那个名为“母亲”的声音紧贴著后颈响起的瞬间——绕在李夜脖子上、原本只是轻轻搭著的那缕冰冷发丝,骤然活了过来,如毒蛇般猛地收紧。
一圈,又一圈。
细如蚕丝却坚逾钢丝的发丝深深勒进脖颈皮肤,恰好卡在喉结下方半寸的位置。那种冰冷、滑腻、带着极强韧性的触感,让李夜的呼吸瞬间一滞。
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死局:回头,发丝会化为锋利的锯条,瞬间切断颈椎;不回头,它也会像蟒蛇绞杀猎物般,一点点收紧,直到勒断气管。
“小夜你怎么不理妈妈?”
身后的声音变得更加哀怨,几乎要贴在他的耳廓上说话。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旧头油味,此刻浓郁得像是一坛发酵了五十年的尸油,将李夜整个人都腌入其中。
李夜没有说话。
任何回应都会触发规则。
致命的回眸已然完成。
然而脖颈上骤然收紧、如毒蛇绞杀的发丝,以及那几乎贴在耳边的哀怨呼唤,让李夜知道,危机才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——不是通过指尖,而是通过后颈那片正在与自身血肉融合的奇异存在——那张被尸油糯米胶死死粘在后脑勺上的【皮纸】,正传来滚烫的灼痛与贪婪的吮吸感。
这是他在踏入喊魂巷之前,用掉半两珍贵尸油、三滴自身精血,精心准备的“后手”,亦是大荒扎纸秘术中极其偏门、甚至被正统匠人视为邪道的“肉扎”之术。
普通扎纸,是扎个空壳请鬼神入瓮。
而“肉扎”,是将特制的阴纸贴在活人身上,以活人的血气和阳气为引,混合匠人自身的煞气,将纸片短暂地“活化”,使之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器官——或是一只手,或是一只眼,或是一张脸。
这技艺凶险异常。纸借人气而活,亦会反噬其主。轻则气血亏损、阴气缠身,重则神魂被纸中阴灵污染,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。
但此刻,李夜没有选择。
他心念沉凝,将更多的煞气与意志,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后颈那正在“生长”的鬼脸之中。
“滋滋——咔”
原本冰冷干燥的皮纸,在接触到煞气的瞬间,骤然变得滚烫。
那热度不是火焰般的灼烧,而是一种阴冷的、仿佛尸体内脏正在腐烂发酵的温度。它顺着后颈的皮肤钻进去,如同有无数条细小的根须扎进了李夜的血肉,开始贪婪地汲取他的血气与生机。
痛。
一种皮肉被强行撑开、骨骼被异物侵占的剧痛传来。
若有外人能掀开李夜的头发和衣领,便会看到一幕足以让人噩梦终生的景象——
那张原本平整光滑、只用朱砂寥寥勾勒出五官轮廓的白纸,此刻正像发酵的面团般缓缓隆起,纸纤维与李夜的皮肤血肉开始融合。
纸面下的结构在断裂、重组、增生。
原本画上去的鼻子位置,皮肤被顶起,形成立体的鼻梁与鼻翼,纸质的表面甚至浮现出类似毛孔的细微纹理。
那条代表嘴巴的黑线,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,露出里面虽然是纸糊的、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森白的牙齿——上下两排,颗颗分明。
而那两团用胭脂点出的腮红,此刻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,透著一股子诡异的喜庆与生机。
恐怖谷效应在这一刻被演绎到了极致。
它既不是人,也不是纸。
它是一张寄生在活人背后的、似笑非笑的、正在“生长”的鬼脸。
“小夜转过来让娘看看你”
身后的鬼发娘子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常,声音中的耐心正一点点流失。勒在李夜脖子上的发丝再次收紧,发出“崩崩”的紧绷声,仿佛下一秒就要切入骨肉。
李夜喉咙一甜,那是气管被压迫到了极限的征兆。
“想看?”
李夜的嘴角,勾起了一抹与他意识相连的、后脑勺那张纸人脸上一模一样的冷笑。
他在心中森然道:
“那就让你看个够。”
他没有转动脖子——身体依旧保持着笔直向前的姿势,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。但他将全部的意念、所有的感知,都集中灌注到了后脑勺那张刚刚“活”过来的纸人脸上。
那一瞬间,奇异的错位感发生了。
他仿佛真的长出了第二双眼睛,第二张嘴,第二个可以独立思考的“头颅”。他的主意识依旧掌控著身体,却能同时“看到”身后的一切——三百六十度,无死角的全景视野。
那不是视觉,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感知:怨气的流动,阴煞的汇聚,以及身后那团由无数发丝缠绕而成的、人形的漆黑轮廓。
“开。”
心念一动。
掩盖在后颈处的黑发,无风自动,向两侧分开。
露出了下面那张惨白、浮肿、挂著夸张笑容的纸人脸庞。
紧接着——
那张纸人脸原本紧闭的双眼位置,两点猩红圆点,猛地裂开了。
“噗。”
轻微的、仿佛水泡破裂的声音。
两只眼睛睁开了。
没有眼白,没有瞳孔,只有两汪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,在纸质的眼眶里缓缓流转。那血色中映不出任何倒影,只有一种懵懂的、贪婪的、纯粹到极致的恶意。
“唰啦!”
纸眼睁开的瞬间,整张脸皮都发出了细微的撕裂声——那是纸张被撑开到极限、纤维即将断裂的哀鸣。
此时此刻。
李夜成了一个真正的双面人。
正面,是他清秀苍白、神色冷漠如冰的人脸,漆黑眼眸直视巷子深处涌动的黑暗。
背面,是一张涂脂抹粉、笑容僵硬夸张、双眼滴血的纸脸,正“望”著身后那团由发丝构成的扭曲存在。
“小夜你看我一眼啊!”
身后的厉鬼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。声音从温柔慈爱骤变为尖锐刺耳,如同铁片刮过玻璃。它不再伪装,暴露出了原本的凶厉与疯狂。
那勒紧的发丝猛地一收,积蓄的力量即将爆发——它要强行扭断这个不听话猎物的脖子。
然而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。
它“看”到了。
在那层层叠叠的黑发之下,在那件破旧青衫的衣领之上。
一张惨白的脸,正对着它,咧开了一个灿烂到诡异程度的笑容。
那双血红色的、没有瞳孔的眼睛,正死死地“盯”着它。
视线交汇。
虽然李夜的身体没有回头,但在喊魂巷规则的底层判定中——“他”的“脸”,已经转向了后方,并且“看到”了身后的存在。
“看够了吗?”
那张纸人的嘴巴一张一合,发出了声音。
那声音不是李夜的嗓音,也不是任何活人的音调,而是一种尖细、沙哑、像是两张浸血的纸片在相互摩擦的怪异声调:
“娘亲?”
空气突然凝滞了。
连巷中原本缓缓飘动的怨气丝线,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。
那根已经勒进李夜肉里、即将切断颈椎的发丝,也僵硬地顿住了。
规则,出现了短暂的卡壳。
喊魂巷的杀人逻辑简单而残酷:听到名字——回头——看到鬼——被斩首。
但现在——
李夜没有回头(物理上)。
但他又“回头”了(概念上,通过纸人脸)。
而且,那个回应它的“存在”,根本不是活人,而是一个没有灵魂、没有恐惧、甚至反过来叫它“娘亲”的纸怪物。
这是一种对规则的欺诈与戏弄。
也是扎纸匠在绝境中,用近乎邪道的手艺,硬生生从绝路上撕开的一道裂隙。
“既然我都看你了”
李夜本体的眼睛微微眯起。他握著水银剪刀的右手,五指缓缓收紧,刀刃上流动的银红色光泽开始变得刺目——鬼水银对灵体的克制效果,正在被催发到极致。
与此同时,后脑勺上的纸人脸,笑容越裂越大,几乎要把整张纸皮撕成两半。它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、纸片摩擦般的笑声:
“咯咯咯”
“那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看看你的脸?”
纸人的声音陡然压低,带着一种天真而残忍的好奇:
“你喊我”
“是有什么事吗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李夜动了。
不是回头,而是——
他背上的纸人脸,猛地向前一探!
那张纸糊的面孔,竟如同脱离了束缚般,从后颈的皮肤上微微凸起,朝着身后那团发丝构成的黑影,做出了一个“贴近细看”的动作。
“让我看看你到底是”
纸人的声音,在巷中幽幽回荡:
“什么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