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穿透镇魔司指挥部的窗棂,照在那本摊开的血色账本上,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。
反而让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,显得更加刺眼,更加狰狞。
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窗外早市上传来的喧闹叫卖声,隔着厚厚的墙壁隐约传来,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幻听。那些充满了烟火气的声音——卖包子的吆喝、铁匠铺的打铁声、讨价还价的争吵声,此刻听在赵山河的耳朵里,却像是一群恶鬼在磨牙。
“啪!”
赵山河的手掌重重地按在桌角,坚硬的红木桌角瞬间化为齑粉。
这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骨关巅峰强者,此刻胸膛剧烈起伏,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中布满了血丝,不再是单纯的杀气,而是一种深深的荒谬和无力感。
“八家”
赵山河的声音沙哑,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吞不下去的沙子:
“枯水镇一共十二家在册的大商户,竟然有八家都在这本册子上。”
李夜站在一旁,神色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份普通的采购清单。
但他眼底的寒意,比赵山河更甚。
他的手指在名册上缓缓划过,指尖感受着人皮纸那细腻而冰冷的触感,最终停留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上。
【钱大同(粮商)】。
【等级:资深信徒】
【供奉记录:大荒历三五二年起,供奉‘子母肉佛’一尊。三年间,献祭失踪流民童男童女共六对。换取‘延寿丹’一枚,‘聚财符’三道。】
李夜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。
他想起了那个胖乎乎的、见人就笑的钱员外。
那个在灵堂里哭得死去活来、为了让老父亲安息不惜豪掷两百两银子的“大孝子”。那个给李夜送锦旗、在街坊邻居口中修桥补路、甚至在粥棚施粥的“大善人”。
原来。
他怕鬼,是因为他心里真的有鬼。
他施粥,不是为了行善,而是为了筛选那些没有根脚的流民孩子,方便“献祭”。
他给李夜的赏金,那些沉甸甸的银票,每一张上面,都沾著童男童女的血。
“不仅是商户。”
李夜翻过一页,语气冷漠地念道:
“负责城门守卫的王总旗,收了缝尸堂三百两银子,负责在深夜开关城门,运送尸体。”
“回春堂的李大夫,负责提供麻药和防腐香料,处理那些不听话的‘活体素材’。”
“甚至连打更的班头,都是他们的眼线。什么时候该敲锣,什么时候该闭眼,全听缝尸堂的吩咐。”
李夜合上名册,看着面色铁青的赵山河:
“赵大人,这不是渗透。”
“这是癌变。”
“邪教不是外来的入侵者,他们已经变成了维持这个镇子运转的骨架和血肉。你看到的繁荣,是创建在吃人基础上的虚假繁荣。”
“锵——!”
斩马刀出鞘半寸,森寒的刀光照亮了赵山河扭曲的脸。
“杀。”
赵山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杀气如实质般喷涌而出:“老子不管他们是谁,也不管他们有多少钱。勾结邪教,献祭活人,有一个算一个,全杀了!”
他猛地转身,就要去调集兵马。
“站住。”
李夜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。
“你不能杀。”
赵山河猛地回头,眼中怒火中烧:“你也想拦我?你也怕了这帮有钱人?”
“我不怕。”李夜看着他,淡淡道,“但我怕这镇子今晚就没了。”
他走到墙上的地图前,用黑剪刀在上面画了一个圈。
“赵大人,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。地下的封印已经裂了,那根手指醒了。”
“【锁灵镇煞阵】靠什么维持?除了那十二口尸棺,还需要全镇几万人的人气和血气来镇压。
李夜的剪刀尖点在“钱府”的位置上:
“钱大同手里掌握著全镇七成的粮食。你杀了他,明天粮铺就会关门,后天百姓就会恐慌抢粮,大后天就是暴动。”
“乱世一开,怨气冲天。地下的古神最喜欢怨气。”
剪刀尖又移向城门:
“杀了守城总旗,谁来防守?杀了回春堂大夫,谁来治病?”
“这帮畜生很聪明。”李夜冷笑道,“他们把自己和这个镇子绑在了一起。你若是现在大开杀戒,都不用缝尸堂动手,这枯水镇自己就崩了。到时候,封印必破,大家都得死。”
这就是阳谋。
也是邪教最恶心的地方。他们利用了人性的贪婪,将自己变成了社会结构的一部分。他们赌的就是官方不敢鱼死网破。
赵山河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,指节发白。
他是个武夫,但他不是傻子。他听得懂李夜的逻辑。
正因为听得懂,他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无力。这种无力感,比面对一只杀不死的妖魔还要让人窒息。
“那怎么办?”
赵山河一拳砸在墙上,砸出一个深坑:“难道就看着这帮吃人的畜生逍遥法外?还要老子去保护他们?”
“当然不。”
李夜将那本名册揣进自己怀里,眼神幽深如潭:
“不能明杀,那就暗杀。”
“不能动摇根基,那就剪除羽翼。”
“赵大人,你负责维持面上的秩序,稳住人心。只要他们还在为了利益运转,这个镇子就不会乱。”
李夜拍了拍怀里的黑剪刀:
“至于这名册上的人我会一个个去拜访。既然是阴行的烂账,那就用阴行的规矩来结。”
“不过,不是现在。”
李夜转身向门口走去,背影显得有些萧索:
“现在,我们得装作若无其事。让他们以为,昨晚的行动只是针对外围的小喽啰,他们还是安全的。只有让他们放松警惕,露出马脚,我才能找到最致命的一刀。”
走出镇魔司的大门,刺眼的阳光让李夜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枯水镇的街道上,依旧人来人往。
并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,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镇子的地下埋著怎样的恐怖,更不知道他们敬仰的富商大贾,其实是吃人的恶鬼。
“李掌柜早啊!”
路过的卖菜大婶热情地打着招呼,篮子里的青菜水灵灵的。
“李师傅,吃了没?刚出锅的包子!”
街边的摊贩一脸讨好,递过来一个热腾腾的肉包。
李夜微笑着一一回应,礼貌而温和。
但他看着这些人的眼神,却变了。
在【解析眼】的注视下,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剥去了那层温情脉脉的皮。
他看到那个热情的大婶,篮子里卖的菜,根部沾著黑色的泥土,那可能是用乱葬岗渗出的尸水浇灌出来的。
他看到那个讨好的摊贩,眼神闪烁,或许昨晚刚刚帮邪教运送了一具无名女尸,换了这身新衣服。
他看到那个坐着轿子路过的钱员外,掀开帘子对他露出慈祥的笑容,甚至还要停下来打招呼。但李夜在那笑容背后,仿佛听到了六对童男童女凄厉的哭声,看到了那尊血肉佛像上蠕动的缝合线。
举世皆敌。
在这个看似繁华的小镇里,除了身边的纸人,李夜竟然找不到一个完全干净的东西。
一种深深的孤岛感,将他包围。
信任这种东西,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。
“这世道”
李夜低声叹息,拉低了帽檐,加快了脚步。他不想再看那些虚伪的笑脸,也不想再闻那些掩盖在烟火气下的腐臭。
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回到了街尾那间阴森的【阴阳纸扎铺】。
“哐当。”
厚重的木门被重重关上,门闩落下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外面的阳光、喧嚣、伪善,统统被隔绝在外。
只有店内的阴冷、纸人的霉味,以及旺财那双幽绿色的眼睛,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。
“哥,咋了?”
正在给旺财梳毛的王胖子见李夜脸色不对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镇魔司那边出啥事了?”
“没事。”
李夜走到货架前,看着那些尚未完工的纸人。
它们没有心,没有血肉,只有竹骨和皮纸。但它们不会背叛,不会为了长生去吃人,也不会戴着面具对你笑。
在这个疯掉的世界里,只有死物是诚实的。
李夜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狂热。
既然这世道是吃人的,既然连枕边人都可能是画皮鬼,既然连大善人都是刽子手。
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。
他必须变强。
强到不需要跟任何人妥协,强到可以一剪刀剪开这该死的网,强到能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规矩来活。
“胖子,封门。”
李夜拿起那把黑剪刀,走向了地下密室的入口。
“最近几天,不做生意了。”
“我要闭关。”
他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台上那颗散发著微弱金光的【核心动力炉】,以及旁边那瓶还在微微晃动的银色【鬼水银】。
那是红衣新娘的“心脏”和“眼睛”。
“万事俱备,只欠骨肉。”
李夜拿出《扎纸天书》,目光落在【红衣纸新娘】的图纸上,眉头微皱。
“想要承载s级的神性核心,普通的竹骨根本不行。必须得是【百年阴山泪竹】这种级别的极阴之物。”
“至于那身嫁衣和盖头”李夜眼神微眯,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,“总会有‘好心人’送上门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