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请。
李夜侧身让开一条路,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动作标准得像是一个最有规矩的店小二。
赵山河并没有客气。
他迈开大步,那双裹着厚重铁甲的战靴重重地踩在门槛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仿佛那根百年的老榆木门槛随时会断裂。
随着这尊铁塔般的身影跨入店铺,原本阴凉、幽静,终年弥漫着一股淡淡霉味和纸灰气的【阴阳纸扎铺】,仿佛突然被塞进了一座正在燃烧的洪炉。
这是纯粹的武道体修,是大荒最暴力的兵器。
他周身散发出的滚滚热浪,不是火焰,而是无数次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、浓烈到近乎实质的阳煞之气。
“哗啦——”
挂在墙上的几串纸钱,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剧烈颤抖起来。角落里那几个刚扎好的半成品纸人,在这股霸道气血的冲刷下,竟然发出了瑟瑟发抖的脆响,表皮的纸张甚至隐隐有了焦黄的迹象。
就连刚才还对着大门狂吠、凶相毕露的旺财,此刻也像是遇到了天敌。
它夹着尾巴,呜咽一声,缩到了柜台最深处的阴影里,用那双骨做的爪子死死扣住地面,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鸣。
这就是等级压制。
在绝对的暴力与气血面前,一切阴私手段都显得格外脆弱,就像是雪花遇到了烙铁。
赵山河环视了一圈,那双铜铃般的大眼带着审视的意味,在那几具挂在房梁上的【利爪纸人】身上停留了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但很快就变成了漠然。
“地方不大,阴气倒是不小。”
他走到柜台前,解下背上那把足有门板宽、裹着黑布的斩马刀。
“轰!”
重达百斤的巨刃被随意拍在榆木柜台上,震得茶杯猛地一跳,茶水溅了一桌。
柜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显然快要承受不住这股重量。
“茶就不喝了。”
赵山河大马金刀地拉过一张太师椅坐下,那张布满伤疤、如同岩石般粗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种久居上位、杀伐果断的压迫感:
“说正事。
李夜站在柜台后,神色平静地拿起一块抹布,慢条斯理地擦去了桌上溅出的水渍,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流露出丝毫恼怒。
“大人想问昨晚的事?”
“明知故问。”
赵山河冷哼一声,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夜,声音如闷雷炸响:
“昨晚义庄后院煞气冲天,惊动了半个枯水镇。周管事连夜来报,说你在义庄私练邪术,试图祭炼尸王,导致地脉震动,险些酿成大祸。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,身上的铁甲发出“咔咔”的摩擦声,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:
“李夜,按照大荒律法,私练邪术,动摇地脉,当斩立决。我现在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,挂在城门口示众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门外,那一队黑甲卫士手按刀柄,杀气腾腾,已经封锁了整条街道。
这不仅是问话。
这是审讯。甚至是处决的前奏。
只要李夜的一句话不对,那把斩马刀就会真的落下来。
然而,李夜看着面前这个如铁塔般的男人,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很淡,没有恐惧,甚至带着一丝工匠对粗鲁客户的无奈。他拿起了手边的黑剪刀,轻轻剪去了一根纸人身上冒出来的线头。
“周叔这人不实在。”
李夜淡淡道,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菜价:
“他若是真觉得我练了尸王,昨晚煞气刚起的时候,他就该带着人来抄我的家。而不是等到大人您来了,有了靠山,才敢躲在后面嚼舌根。”
“至于昨晚的动静”
李夜抬起头,直视赵山河的眼睛,目光清澈而冷冽:
“大人是行家,应该闻得出来。昨晚那股煞气,是地下的东西出来的,不是我养出来的。若是邪术反噬,这义庄早就成了死地,我也早成了干尸。而现在,煞气已散,封印虽裂未破。”
“我若是在练邪术,那这镇子昨晚就没了。”
李夜手中的剪刀轻轻一合,发出一声脆响:
“我是在补锅。”
赵山河的眼神微动。
他当然看得出来。
周扒皮那个废物的话,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信。他昨晚刚带兵赶到枯水镇外围,就察觉到了地下的异动。那种级别的能量波动,古老、宏大且邪恶,绝不是一个小小的扎纸匠能弄出来的。
他今天来,一是敲打,二是试探。
这年头,有本事的人多半都有点怪脾气。他要看看,这个能在枯水镇这种鬼地方混得风生水起的小子,到底有多少斤两。
“嘴皮子倒是利索。”
赵山河突然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,那笑容里透著一股嗜血的味道:
“但镇魔司只信拳头,不信舌头。”
话音未落。
毫无征兆地,赵山河的一只大手猛地探出。
快!
太快了!
就像是一头捕食的暴龙,那只覆盖著黑铁手套的大手,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,瞬间跨越了柜台的距离,直取李夜的肩膀。
这一抓若是落实了,别说肩膀,半个身子都能给捏碎。
这是骨关巅峰的试探,也是致命的威胁。
李夜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躲不开。
体修的爆发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,那是纯粹的肉体力量,没有任何花哨。
但他也没打算躲。
就在那只铁手即将触碰到青衫的瞬间,李夜的身体突然变得“薄”了。
他的肩膀像是变成了一张柔韧的纸,顺着赵山河的劲力向后一缩、一滑。
“刺啦——”
衣服被抓破,肩头留下了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。
但骨头没断。
与此同时,柜台下的旺财猛地窜出,虽然恐惧,但护主的本能让它一口咬住了赵山河的小臂护腕。
“崩!”
旺财那口足以咬碎岩石的张横腿骨牙齿,在玄铁护腕上崩出了火星,却连个印子都没留下。赵山河手臂一震,一股巨力直接将旺财震飞了出去,重重砸在墙上。
但就在这一瞬的僵持中。
一把漆黑的、散发著冰冷煞气的剪刀,已经无声无息地抵在了赵山河的脖颈处。
正好卡在头盔与胸甲连接的那条极其细微的缝隙上。
只要再往前送一寸,就能刺入大动脉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赵山河的手抓着李夜的肩膀,李夜的剪刀抵著赵山河的脖子。
一大一小,一强一弱。
力量悬殊,但姿态平等。
李夜的手很稳,哪怕肩膀上传来剧痛,哪怕对方身上的热浪烤得他皮肤发干,他的剪刀依然没有半分颤抖。
“嘿。”
赵山河低头看了一眼那把黑剪刀,又看了看面色苍白却手稳如山的李夜。
他眼中的凶光慢慢退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。
“不错。”
赵山河松开了手,甚至还帮李夜拍了拍肩膀上被抓破的衣服,大笑道:
“反应够快,手够狠。比我想象的硬。周扒皮说你是软柿子,看来他不仅人废,眼也瞎了。”
他重新坐回椅子上,这次的姿态放松了许多,不再像是一张紧绷的弓。
“坐。”
赵山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。
李夜收起剪刀,也没有矫情,从容坐下。他知道,这第一关,算是过了。
“大人试也试过了,现在可以谈正事了?”
“痛快。”
赵山河从怀里摸出一个酒壶,灌了一口烈酒,神色变得肃然:
“我这次来枯水镇,不是为了抓什么邪修,也不是为了跟你抢生意。我是奉了上面的死命令,来镇压地下的东西。”
“但我刚来,两眼一抹黑。周扒皮那帮人,除了贪污受贿,对阴行的事一窍不通。之前的三个百户,进到井下十丈就疯了。”
说到这里,赵山河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鄙夷和无奈:
“他们是武夫,只会砍人,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规则。井下面那东西,光靠刀砍不动。”
赵山河盯着李夜,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件趁手的兵器:
“我需要一双眼睛。一双能看清阴阳、懂规矩、还有点本事的眼睛。”
“你很合适。”
“你玩的是邪门歪道,正好对路。”
李夜心中一动。
这是官方招揽?
他并没有立刻答应,而是把玩着手中的剪刀,淡淡道:“大人,我是个生意人。镇魔司的差事,风险太大,而且规矩多。我这人散漫惯了,受不得拘束。”
“规矩?”
赵山河嗤笑一声:“那是给弱者定的。只要你有本事,规矩就是个屁。”
“我不在乎你有什么秘密,也不在乎你用什么手段。我只看结果。”
赵山河从腰间解下一块牌子。
那不是周管事那种铁皮做的样子货,而是一块沉甸甸的、由玄铁铸造、表面刻着狴犴图腾的黑金腰牌。
“啪。”
腰牌被按在桌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告诉我井下面到底是什么,帮我找到封印的节点。这块牌子就是你的。”
赵山河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,每一个字都敲在李夜的心坎上:
“有了它,你在大荒行走,见官大一级。你可以合法持有军械,调动地方守备,甚至查阅你要的卷宗。”
他顿了顿,身体前倾,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:
“更重要的是只要理由正当,拿着这块牌子,你在大荒杀人不犯法。”
李夜伸出手,按住了那块腰牌。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,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他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山河:
“大人想知道井底下是什么?”
手中的黑剪刀在柜台上轻轻划了一道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:
“是一根手指。一根还在跳动的手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