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咚”
那声音很沉,很闷。
不像是从空旷的井底传来的回声,倒像是隔着厚厚的土层和血肉,某种庞然大物在沉睡中无意识的搏动。
李夜站在那口由白骨砌成的古井边缘,双手扶著冰冷的井沿。随着那一声声有节奏的闷响,他感觉到掌心下的骨头都在微微颤抖。
那种震动顺着手臂传导进身体,竟然与他胸腔里的心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。
“咚(井下)咚(心跳)”
频率开始同步。
李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一股强烈的胸闷感袭来,仿佛肺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胶水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味。
“呜”
趴在脚边的旺财,此刻完全没了身为恶犬的威风。
这只用骨修骨骼和黑狗皮扎成的凶物,此刻却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,死死地贴着地面,将脑袋埋在两只前爪之间,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,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哀鸣。
那是源自“素材”本能的恐惧。
就像是蝼蚁在大象脚边瑟瑟发抖。
“这下面埋的到底是什么?”
李夜强行调整呼吸,切断了那种危险的共鸣。他开启【解析眼】,试图窥探井底的虚实。
但视野里只有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红。
系统面板上全是乱码般的警告红字:
【警告:检测到极高能级反应!】
【警告:不可直视!不可接触!】
越是警告,李夜的眼神反而越冷冽。
画皮鬼虽然暂时退去,但那个女人睚眦必报,一定会卷土重来。面对煞级巅峰的诡异,光靠现在的手段,哪怕有旺财,也只是螳臂当车。
“我需要力量。一种能彻底杀死那个女人的力量。”
李夜死死盯着井底的黑暗,心中念头急转:
“师父费尽心机留下这张地图,这下面一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不管是神兵利器,还是绝世凶煞只要能借用来破局,这险就值得冒。”
富贵险中求,想要在大荒活下去,就不能怕死。
“既然不能肉身下去,那就让‘它’替我去。”
李夜退后两步,远离了那股令人心悸的井口。
他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张特殊的油皮纸。
这种纸是用鱼鳔胶反复浸泡过的,防水,且极其坚韧。
“剪刀。”
黑剪刀入手。
李夜没有丝毫迟疑,手指翻飞。
“咔嚓、咔嚓。”
随着剪刀的开合,一个奇形怪状的纸人雏形出现在他手中。
它不像普通纸人那样有着修长的四肢,而是长著类似青蛙的蹼,脑袋尖尖,身体呈流线型,背后还剪出了两道类似鱼鳍的结构。
一种专门用于水下探路、打捞尸体的特殊纸扎。
“骨架用柔韧的柳枝,眼睛”
他用一根细毛笔,蘸了一点银色的液体,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纸水猴的眼眶位置。
“点睛。”
随着水银渗入纸面,纸水猴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,瞬间亮起了一抹幽冷的银光。
李夜立刻闭上了双眼。
下一秒,他的视野发生了切换。
他“看”到了自己正被捏在一只巨大的手里。
这就是鬼水银的特性——视觉共享。
“去吧。”
李夜手腕一抖,将纸水猴扔进了那口深不见底的黑井。
“噗通。”
入水声很轻。
纸水猴入水的瞬间,就像是一条灵活的游鱼,摆动着油皮做的四肢,向着深渊急速下潜。
深度:十米。
周围是冰冷的井水。井壁上镶嵌著密密麻麻的人头骨,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闯入者。
深度:五十米。
水温开始升高。
原本清澈的井水变得浑浊,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。
李夜通过纸水猴的视野看到,井壁发生了变化。
那些白骨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层层暗红色、正在缓慢蠕动的东西。
那是肉。
这口井的深处,竟然长满了肉壁。就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食道内壁,上面布满了类似血管的突起,正在有节奏地收缩、舒张。
“咚咚”
那个心跳声越来越大,震得纸水猴的油皮都在颤抖。
深度:一百米。
豁然开朗。
井道到了尽头,下面不再是狭窄的通道,而是一个巨大得无法形容的地下空腔。
这里没有水。
只有血。
一片翻滚的、粘稠的、散发著硫磺与腐肉气息的血海。
而在血海的正中央,矗立著一根擎天柱般的黑色巨物。
它从虚空中插下来,深深地刺入下方的血肉大地之中。
那不是柱子。
那是一根手指。
一根断裂的、漆黑如炭、表面布满了无数诡异符文和睁开的眼睛的巨型手指。
哪怕只是冰山一角,这根手指的直径也超过了十丈,高度更是直插地层深处。
它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,死死钉住了这片血海,也钉住了枯水镇的地下脉搏。
“这是古神断指。”
地面上的李夜,额头上渗出了冷汗。
这就是师父用人皮灯芯镇压的东西?
这就是枯水镇创建的真相?
整个镇子,其实就是一个创建在古神伤口上的封印阵。
就在这时。
纸水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抬头看向那根黑色的断指。
断指表面,原本紧闭的无数只眼睛中,有一只裂开了一条缝。
“嗡——”
并没有声音。
但这只眼睛睁开的瞬间,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精神冲击,顺着视觉共享的链接,直接轰进了李夜的脑海。
那一瞬间,李夜仿佛听到了无数个疯子在他耳边尖叫、嘶吼、狂笑。
那是古神的呓语。
是不可直视的禁忌。
“砰!”
井底深处传来一声爆响。
那只用油皮纸精心制作、甚至涂抹了鬼水银的纸水猴,连一秒钟都没撑住,直接在水中自燃,化作了一团灰烬。
“噗!”
义庄后院。
李夜猛地睁开眼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
他的双眼布满血丝,鼻孔里流出两道黑血,整个人像是被重锤击中,连退三步,重重撞在老槐树上。
“好凶”
他大口喘息著,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把锯子在锯。
如果不是他反应快,在纸人爆炸的瞬间切断了联系,刚才那一下,他的神魂就已经碎了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随着纸水猴的窥探,地下的东西似乎被激怒了。
那个沉闷的心跳声陡然加快。
“咚咚咚咚!”
大地开始震颤。义庄的瓦片哗哗作响,地上的灰尘跳动不已。
紧接着。
“呼——”
一股浓烈得近乎实质的红色煞气,如同火山喷发一般,从井口喷涌而出,直冲云霄。
那煞气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,瞬间将义庄后院染成了一片惨红。
“不好!封印松动了!”
李夜顾不上擦嘴角的血,强忍着头痛,扑到井口边。
他抓起那块沉重的八角青石板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盖了回去。
“砰!”
石板合拢。
但那股红色的煞气依然顺着缝隙往外滋。
“滋滋滋——”
符纸刚贴上去就冒起了黑烟,但好歹暂时压住了那股喷涌的势头。
震动慢慢减弱。
那个恐怖的心跳声,也重新变得沉闷、遥远。
李夜瘫坐在地上,看着被染红的夜空,心中一片冰凉。
这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。
虽然暂时压住了,但这股煞气已经泄露了出去。对于那些嗅觉灵敏的妖魔鬼怪,甚至是镇魔司的高手来说,这里的动静就像是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。
枯水镇,藏不住了。
“必须尽快提升实力红衣,必须在封印彻底破碎前出世。”
李夜握紧了手中的黑剪刀。
剪刀的刀刃正在发烫,刚才正是它护住了李夜的心脉,剪断了古神的注视。
这一夜,枯水镇的很多人都没有睡好。
大家都感觉到了那种来自地底的心悸感,家里的牲畜更是躁动不安,彻夜嘶鸣。
天亮了。
李夜没有回屋,他就坐在义庄门口的台阶上,借着晨光擦拭著剪刀上的锈迹。
他在等人。
或者说,等麻烦。
昨天他刚接了周管事的腰牌,成了镇魔司的客卿。今天义庄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,官方不可能没有反应。
“当、当、当。”
远处传来了一阵沉重且整齐的脚步声。
那不是普通差役的乱步,而是穿着重甲的精锐在行军时特有的金属撞击声。
每一步落下,都像是踩在人心口上。
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,眼神惊恐。
李夜抬起头。
只见街道尽头,一队身穿黑色玄铁甲、手持长戈的甲士,正列队走来。
而在队伍的最前方,走着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壮汉。
他没有戴头盔,露出满是伤疤的光头。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麒麟甲,背后背着一把足以将人拦腰斩断的巨型斩马刀。
他每走一步,身上的甲叶都会发出一声脆响。
一股比张横那个骨关初期强横十倍的恐怖威压,随着他的靠近,像山一样压了过来。
这是一头真正的人形暴龙。
那壮汉走到【阴阳纸扎铺】门口,停下脚步。
他那双如铜铃般的眼睛,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李夜,声音如同闷雷炸响:
“昨晚的煞气,是你弄出来的?”
李夜没有起身,只是微微眯了眯眼。
他认得这身甲胄。
这是镇魔司正七品武官——百户的制式战甲。
也是枯水镇官方战力的天花板。
“大人说是,那便是吧。”
李夜淡淡回应,手中的黑剪刀并没有收起来,而是换了个更顺手的握姿。
壮汉看着李夜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危险的弧度:
“有点胆色。比周扒皮那个废物强。”
“我是枯水镇新任百户,赵山河。”
他伸出一只覆盖著铁手套的大手,指了指李夜身后的义庄:
“给我个解释。或者跟我去诏狱聊聊?”
李夜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大手,又看了一眼赵山河背后那把散发著浓烈血气的斩马刀。
他没有拒绝,也没有反抗。
因为他知道,在这个实力为尊的大荒,,现在的自己还没有拒绝一位骨关巅峰强者的资格。
但同样,他也知道,对方没有直接动手,就是最大的机会。
李夜缓缓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,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微笑:
“大人既然想聊,那就请进吧。”
“正好,我也有笔生意,想跟镇魔司谈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