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水镇的天,变脸比翻书还快。
昨天还是万里无云,那是为了让纸马过境、阴德入账的吉兆。可今天一早,天空就压下了一层厚重的铅灰色阴云。
云层低垂,像是浸透了墨汁的烂棉絮,沉甸甸地堵在所有人的心口。空气变得异常潮湿且凝滞,一丝风都没有,闷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这是暴雨将至的前兆。
【阴阳纸扎铺】的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李夜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,手边放著那把从不离身的黑剪刀,神色平静地坐在柜台后。
往日这个时候,借着昨晚纸马过境的余威,门口应该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闲汉或是来谈生意的鬼市商人。
但今天,门可罗雀。
整条长街像是死了一样寂静,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路过,也是缩著脖子,眼神惊惶,哪怕是大白天也恨不得贴著墙根走。
而且,全是男人。
放眼望去,平日里那些挎著篮子买菜的大婶、嬉笑打闹的小姑娘,今天一个都没见着。
“不对劲。”
正在擦拭柜台的王胖子停下了手里的抹布,有些纳闷地嘟囔道:“哥,今天这是怎么了?镇上闹瘟疫了?怎么连个母蚊子都看不见?”
李夜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侧头,听着隔壁巷子里传来的隐约哭声。
那是隔壁卖豆腐的王大婶。
哭声压抑而绝望,断断续续地飘进纸扎铺,混杂在闷热的空气里,显得格外凄凉。
“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没了啊”
“井边只有一双鞋连个尸首都没落下”
李夜放下手中的茶杯,眉头微皱。
他虽然是个只认钱的扎纸匠,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听八卦。在阴行混,消息往往就是命。
“胖子,去打听打听。”
“得嘞!”
王胖子虽然看着笨重,但打听消息却是一把好手。第一墈书蛧 蕞鑫章劫哽鑫快他解下围裙,一溜烟钻进了对面的茶馆。
一盏茶的功夫,胖子回来了。
原本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胖脸,此刻却白得有些难看,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“哥,出事了。出大事了。”
胖子凑到柜台前,压低了声音,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:
“最近三天,镇上丢人了。全是年轻的大闺女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”
“刚才那是第四个。王大婶的闺女昨晚去井边打水,就再也没回来。今早有人去井边看,只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整整齐齐地摆在井口,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。”
“蒸发?”李夜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。
“是啊!邪门就邪门在这儿!”胖子咽了口唾沫,“镇魔司的人下去捞了,井里干干净净,连根头发丝都没有。大家都在传,说是说是那东西进城了。”
李夜的眼神微微一凝。
在大荒,没有什么比“未知的失踪”更让人恐惧。
如果是僵尸杀人,那是硬碰硬的血肉模糊;如果是厉鬼索命,那是有冤报冤的因果。但这种无声无息的“消失”,往往代表着某种更阴毒、更诡异的东西。
“关门。”
李夜突然说道。
“啊?大白天的”胖子一愣。
“我说,把门掩上一半。挂个‘暂停营业’的牌子。”
李夜站起身,拿起剪刀,缓缓走到门口。
他并没有看街上的行人,而是深吸了一口气。
在那股潮湿闷热的土腥味和远处飘来的尸臭味之间,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气息。
很淡,但很刺鼻。
那是一种廉价的、劣质的脂粉香。
就像是那种勾栏瓦舍里最下等的窑姐儿,为了掩盖身上的汗味和病气,往身上扑了半斤胭脂水粉的味道。
在这贫民聚居的街道上,这种味道显得格格不入,且透著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。
“这味道”
李夜的目光顺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,慢慢下移,最终锁定在了店铺门槛外侧的一条青石板缝隙里。暁说s 罪欣漳踕耕新哙
那里,夹着一团白色的东西。
风吹过,那东西轻轻颤抖著,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是一层干枯的薄膜。
李夜蹲下身,并没有用手去碰,而是用手中黑剪刀的尖端,小心翼翼地将那团东西挑了起来。
这是一块皮。
半透明,皱皱巴巴,只有指甲盖大小,边缘呈现出一种焦黄的卷曲状。
“蛇皮?”
跟在后面的胖子凑过来看了一眼,挠了挠头:“这谁家养的蛇跑出来蜕皮了?真晦气。”
“不是蛇。”
李夜的声音很冷,冷得像是剪刀上的铁锈。
他举起剪刀,对着昏暗的天光仔细审视著剪刀尖上的那块皮。
虽然已经干枯,但依然能看清楚上面细腻的纹理。那不是蛇鳞的纹路,而是人类皮肤特有的毛孔结构。
甚至,在那块皮的边缘,还残留着一点点暗红色的粉末。
李夜凑近闻了闻。
脂粉。
和空气中那股廉价的香味一模一样。
这是一块从人脸上蹭下来的死皮。而且,这块皮太薄了,薄得不像是自然脱落的角质层,倒像是一件穿久了、磨损了的衣服碎片。
李夜的瞳孔深处闪过一道幽光。
【检测到残留物:人皮蜕(煞级)】
【成分:风干的人皮、尸油防腐剂、劣质胭脂。】
【来源侧写:画皮鬼】
【描述:一种极度爱美、嫉妒心强、本体丑陋血腥的恶灵。它们没有皮肤,需要不断剥下活人的皮囊,像穿衣服一样穿在身上。随着时间推移,皮囊会老化、脱落,需要不断寻找新的替代品。】
“画皮”
李夜看着剪刀尖上那块随风颤抖的皮屑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。
这可是传说中极难对付的煞级诡异。
它不仅擅长伪装,更擅长隐匿。它可能变成你身边的任何人——邻居、路人、甚至枕边人。
难怪那些少女会失踪。
对于画皮鬼来说,那不是杀人,那是“试穿新衣服”。不合适的就扔掉(吃掉),合适的就穿走。
但问题是
这块皮,为什么会掉在他家门口?
这块皮屑卡在石缝深处,说明那个东西在这里停留了很久。
它昨晚就在这里。
它一直站在门外,隔着门板,或者是透过门缝,死死地盯着屋内。
它在看什么?
李夜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。他并不是在恐惧,而是在进行一种极为冷静的推演。
他转身回到屋内,走到柜台后那面用来整理仪容的铜镜前。
镜子里,映出了一张少年的脸。
因为常年修习阴属性功法,再加上昨晚刚刚吞服了十两阴德,李夜现在的皮肤状态好得惊人。
苍白,却细腻如玉。没有毛孔,没有瑕疵,甚至透著一种不属于凡人的冷冽质感。
这是一种病态的美,也是一种极致的完美。
在扎纸匠眼里,这是好手艺。
但在画皮鬼眼里
“这是最好的衣服料子。”
李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。
“原来是看上我的皮了。”
猎人与猎物的身份,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。
那个藏在暗处的怪物,昨晚或许就在门外流着口水,评估著这具皮囊的尺寸、光泽和剪裁难度。它之所以还没动手,大概是觉得还没准备好,或者是在等一个完美的剥皮时机。
“哥,你在照啥呢?”
胖子看着李夜对着镜子发呆,有些莫名其妙:“咱们是不是该把这晦气的蛇皮扔了?”
“留着。”
李夜将那块人皮蜕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小瓷瓶里。
这是s级素材的线索,也是追踪猎物的饵料。
“胖子,去后堂把所有的剪纸兵都拿出来,挂在房梁上。另外,把之前剩下的那罐黑狗血备好。”
李夜的声音平静,但熟悉他的胖子知道,这是要干仗的前兆。
“哥,要出事?”胖子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扫帚。
“没什么,可能有只大老鼠盯上咱们了。”
李夜拿起一块磨刀石,开始慢条斯理地打磨那把黑剪刀。
“滋——滋——”
磨刀声在死寂的店铺里回荡。
就在这时。
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。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那脚步声很轻,很慢,不像是那些粗鲁的汉子,倒像是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在走路。
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,还有那股令李夜记忆深刻的、浓烈到有些呛鼻的脂粉香。
那股香味像是一条无形的蛇,顺着门缝钻了进来,瞬间压过了店里的霉味和墨汁味。
李夜磨刀的手猛地一停。
旺财从柜台下探出头,那双骨做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,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,而是浑身颤抖著趴在地上——那是遇到了高位阶捕食者的本能压制。
来了。
那个东西,来了。
它比李夜预想的还要急不可耐。
“咚、咚。”
两声轻柔、礼貌的敲门声响起。
紧接着,一个娇媚、婉转,却透著一股说不出阴冷的女子声音,在门外响起:
“掌柜的,门怎么关了一半啊?”
一个穿着大红裙子、身段婀娜的身影,缓缓停在了门口。
她没有进来,只是站在阴影里,那一身红裙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,就像是一滩还没干透的血。
“这天看着要下雨了,小女子路过,想讨口水喝,顺便”
那红裙女子微微侧身,露出一张涂满了胭脂水粉、白得有些不自然的侧脸,对着李夜吃吃一笑:
“做笔生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