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庄内,烛火幽微。
李夜的手很稳,即使是在做这种极其阴损的事情时,他的动作依然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严谨与优雅。
“嘀嗒。”
一声轻响。
水银珠坠落,精准地掉进了草扎小人那张被烧焦发黑的“嘴巴”里。
诡异的是,这滴沉重的液体并没有穿透稻草流到桌面上,而是像活物一样,“哧溜”一下钻进了草人的腹腔深处。
紧接着,草人原本枯黄干燥的草茎表面,瞬间浮现出了一道道灰黑色的脉络。那些脉络如同血管般蔓延,散发出一股极寒、极重、又带着浓烈金属腥气的死寂气息。
草人并没有动。
但若是仔细看,会发现它正在微微下陷。仿佛那小小的一滴水银,有着千钧之重,压得这具草扎的身躯不堪重负。
“以前只是烫,那是火刑。”
李夜盖上瓷瓶,重新封好符咒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解一道菜谱:
“现在加了这鬼水银,便是毒刑。水银灌顶,皮肉分离,重若千钧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按了按草人的脑袋。
“王掌柜,好好受着。这是你买凶杀人的回礼。”
枯水镇,王家大宅。
此时已是四更天。
王金牙并没有睡。或者说,自从昨晚那场剧痛开始,他就再也没能合过眼。
他蜷缩在太师椅上,手里紧紧攥著一块玉佩,双眼布满血丝,死死盯着门口。天禧小税旺 更歆蕞哙
他在等。
等那个名叫张横的体修回来。
只要张横提着李夜的人头回来,这该死的诅咒就会结束。那个只会扎纸人的小畜生,怎么可能挡得住真正的骨关强者?
“一定能杀了他一定能”
王金牙神经质地喃喃自语,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催眠自己,以此对抗嘴里那从未停歇的剧痛。
突然。
“咯噔。”
他的腮帮子猛地往下一沉。
那种感觉极其突兀,就像是有人在他的牙床上挂了一个十斤重的秤砣。
原本只是在那儿发烫、灼烧的大金牙,此刻变得无比沉重。
“唔!”
王金牙闷哼一声,下巴竟然被这股凭空生出的重力,硬生生地拽脱了臼。
下颚骨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,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,口水混合著血丝流了出来。
但这只是开始。
紧接着,一股阴冷、滑腻的感觉,从那颗金牙的根部渗了出来。
它不再是滚烫的岩浆,而变成了冰冷的毒液。
那种寒意顺着牙龈钻进血管,顺着喉咙流进胃里,所过之处,血液仿佛都被冻结成了沉重的水银。
“冷好冷”
王金牙浑身哆嗦,想要伸手去托住下巴,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极其笨拙。
他抬起手。
借着屋内的灯光,他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。
他的手背上,浮现出了一块块银灰色的斑点。那不是老年斑,而是皮下的肉正在坏死、液化。
他试图握拳。
“嘶啦——”
手背上那层养尊处优的油皮,竟然像是熟透的桃子皮一样,轻易地脱落了下来,露出了下面灰败的、没有血色的肌肉纹理。
皮肉分离。
这是水银中毒最恐怖的症状之一,但在【鬼水银】的诅咒加持下,这个过程被加速了无数倍。
“鬼鬼啊!!!”
旁边一直守着的小妾,此时终于醒了。她一睁眼,就看到了王金牙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,吓得尖叫一声,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墙角。
此时的王金牙,半张脸肿胀如猪头,下巴脱臼挂在胸前,嘴里流出的不是口水,而是银灰色的粘液。他身上的皮肤正在一块块脱落,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正在融化的蜡像。
“救救我”
王金牙含糊不清地求救,但他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水,咕噜咕噜的。
没有人来救他。
那个拿了他全部身家的杀手,就像石沉大海一样,再也没有消息。
绝望,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冰冷的声音,突兀地在他的脑海深处炸响。
那不是幻听,那是通过因果红线传来的、来自施法者的最后通牒。
“天亮之前,要么死,要么滚过来还债。”
轰!
王金牙原本混沌的大脑,被这句话震得瞬间清醒。
李夜!
是他!
他没死!那个杀手失败了!连骨关体修都杀不死他!
“怪物他是怪物”
王金牙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。他所有的贪婪、所有的算计、所有的狠毒,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了最原始的求生欲。
他不想死。
他有钱,有地,有女人,他还没活够。
“我还我还”
王金牙疯了一样挣扎着从椅子上滚下来。他顾不上脱臼的下巴,顾不上身上掉落的皮肉,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。
去义庄!
去求那个小祖宗!
哪怕把义庄吐出来,哪怕磕头磕死在地上,只要能拔掉嘴里这颗该死的牙,让他做什么都行!
“老爷!您要去哪?外面天还没亮啊!”
小妾哭喊着想要拉住他。
“滚开!”
王金牙猛地一挥手,那种濒死的爆发力竟然直接将小妾甩飞了出去。
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,冲进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。
五更天。
“喔——喔——喔——”
远处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。
枯水镇的街道上,开始有了稀稀拉拉的人影。卖早点的摊贩支起了炉子,倒夜香的推著车经过,赶早市的农夫挑着担子。
这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清晨。
然而,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。
“啊——!啊——!”
一阵凄厉、含混、充满了痛苦的嘶吼声,从镇子东头一路传来。
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,紧接着便是惊恐的躲避。
只见一个披头散发、衣衫不整的胖子,正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狂奔。
他一只手托著脱臼的下巴,一只手在空中乱舞。他身上的绸缎衣服破破烂烂,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恐怖的银斑和溃烂的伤口。
最吓人的是他的嘴。
那张大张著的嘴里,原本应该镶嵌著金牙的位置,此刻正散发著一股诡异的红光和热气。
在王金牙的幻觉(也是诅咒的终极体现)里,那颗鬼水银加持的金牙,终于达到了临界点。
它不再是沉重,而是沸腾。
“热好热”
王金牙冲到了大街中央,那是通往义庄的必经之路。
周围围满了指指点点的百姓。
“那不是王金牙吗?”
“天哪,他这是怎么了?像是中了邪!”
“报应啊!平时缺德事做多了!”
王金牙听不到这些议论。
他只觉得嘴里含着的不是牙,而是一颗小太阳。
就在他距离义庄所在的巷口还有不到百步的时候。
他突然停住了脚步。
他瞪大了眼睛,死死盯着前方。
幻觉中,他看到李夜就站在巷口,手里拿着那把黑剪刀,正对着他微笑。
李夜的嘴唇动了动。
虽然隔着老远,但王金牙仿佛听懂了那个口型:
“时辰到了。”
下一秒。
王金牙感觉到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“咔嚓”声。
那颗坚固的大金牙,在那滴鬼水银的侵蚀下,终于彻底瓦解。
它真的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