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水镇地下,鬼市最深处的“黑契房”。
这里是做脏生意的地方,空气中弥漫着常年散不去的血腥味和劣质烟草的焦油味。
“啪!”
一张泛黄的房契被狠狠拍在满是油污的桌面上,震得桌角的烛火一阵摇曳。
“这是棺材铺的地契!就在义庄隔壁,风水绝佳的养尸地!”
王金牙那张肿胀扭曲的脸在烛光下显得狰狞可怖。他捂著仍在剧痛的腮帮子,双眼通红,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,将自己最后的筹码推上了赌桌。
“我要买凶!我要买那个最狠的!今晚就要!”
他对面的黑市中间人是个干瘦的老头,手里盘著两颗核桃。他慢吞吞地拿起地契,凑到灯下看了看,又瞥了一眼状若疯癫的王金牙。
“王掌柜,这可是你的立身之本啊。为了一个毛头小子,至于吗?”
“至于!太至于了!”
王金牙嘶吼著,嘴里那颗原本只是幻痛的金牙,此刻仿佛真的烧红了一般,烫得他浑身抽搐。
他受够了。
那种每时每刻都在遭受酷刑的感觉,正在一点点摧毁他的理智。他知道,只要李夜还活着,这该死的厌胜术就不会停。
“别废话!这地契加上我带来的三百两现银,能不能请动‘那个人’?”
中间人眯起眼睛,贪婪地算计了一下,随即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黄牙:“够了。那家伙最近正缺钱买‘煞骨’修炼,这笔买卖,他接了。”
说著,他拍了拍手。
“出来吧,张老弟。”
黑暗的角落里,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。
“咔咔”
那声音很奇怪,不像是一般的走路声,倒像是两块骨头在互相摩擦。
一个赤裸著上身、身形如铁塔般的壮汉走了出来。
他很高,足有两米,浑身肌肉虬结,皮肤呈现出一种类似老树皮的灰褐色,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。
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,在他的手肘、膝盖和脊椎处,竟然有一根根尖锐惨白的骨刺,刺破皮肤生长出来,像是一套天然的骨骼铠甲。
【境界:骨关初期(体修)】
【特征:骨骼异化,皮糙肉厚,力大无穷。】
这是一头真正的人形凶兽。
在这个充满孽气的世界,体修是出了名的难缠。他们把自己练得半人半尸,普通的刀剑砍在身上只能留下一道白印。
张横走到桌前,随手拿起那张地契看了看,然后目光落在王金牙身上,声音像是砂轮打磨铁器:
“杀谁?”
“李夜!义庄那个扎纸匠!”王金牙咬牙切齿,“我要活的!我要把他带回去,一点点敲碎他的骨头!”
“扎纸匠?”
张横不屑地嗤笑一声,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:“玩纸片的小把戏?这种脆皮,老子一拳能打穿三个。”
他将地契塞进腰带,提起靠在墙边那把足有门板宽的厚背砍刀,转身向外走去。
“子时之前,我会提着他的人头来见你。或者提着活人。”
看着张横那充满压迫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,王金牙终于长舒了一口气,瘫软在椅子上。
他在笑,笑得牵动了伤口,疼得龇牙咧嘴。
“李夜你的死期到了。”
“那可是真正的骨修啊我看你的纸人,能不能挡得住他的刀!”
傍晚,义庄。
残阳如血,将破败的院落染成了一片惨红。
李夜坐在院子中央,手里拿着一只狼毫笔,正在给一只刚扎好的纸犬画鼻子。
这只纸犬只有半米高,骨架用的是之前那个杀手的腿骨,皮用的是王金牙店里顺来的黑狗皮。
随着最后一笔落下,纸犬猛地抖动了一下身子。
“汪!汪汪!”
它没有发出真正的狗叫,而是发出了一种类似风吹过空洞的呼啸声。
它叫旺财。
虽然是纸做的,但因为融入了黑狗血和特殊的嗅觉符咒,它对煞气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度。
此刻,旺财正对着大门的方向,伏低身体,背上的纸毛根根竖起,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。
“你也闻到了吗?”
李夜放下笔,抬头看向大门。
门外空无一人,只有风卷着落叶在打转。
但在李夜的感知里,一股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,正顺着风,从鬼市的方向一路飘来。
那种杀意里,夹杂着铁锈、汗酸和贪婪的味道。
“看来王掌柜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。”
李夜神色平静,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杀机而惊慌失措。
他是个工匠。工匠解决问题,从来不靠蛮力,靠的是工具和脑子。
“既然有客要来,那就得把院子扫一扫。”
李夜站起身,转身走进义庄内堂,提出了一个黑色的陶罐。
罐子里装的不是水,也不是米,而是满满一罐灰白色的纸灰。
这是平日里义庄烧纸钱、烧符咒剩下的灰烬。
在常人眼里,这就是垃圾。但在扎纸匠的传承中,这叫“买路钱的余烬”,是阴阳两界的隔阂物。
李夜抓起一把纸灰,沿着义庄的院墙根部,开始缓缓泼洒。
他的动作很有韵律,不是随意乱撒,而是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轨迹,仿佛在地上画著一个巨大的、看不见的八卦阵。
“活人走得是路,死人走得是灰。”
“迷人眼,乱人心。”
随着纸灰落地,原本清晰的院落轮廓,竟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。风吹过,那些纸灰并没有被吹散,而是贴着地面缓缓流动,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,覆盖了整个院子。
一种简易却实用的障眼法。不懂行的人一脚踩进来,就会像是踩进了迷雾里,分不清东南西北,甚至会看到重重叠叠的幻影。
布置完迷阵,李夜并没有停下。
最后,他搬了一把太师椅,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院子的正中央——也就是迷阵的“阵眼”处。
黑剪刀插在脚边的泥土里,刀刃向外。
旺财趴在他的脚边,不再叫唤,而是静静地盯着大门。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。
月亮被乌云遮住,整个枯水镇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时间一点一滴流逝。
子时。
“咚!咚!咚!”
远处传来了三更天的锣声。
几乎在锣声落下的瞬间——
“轰!!!”
一声巨响,义庄那扇刚刚修好没几天的木门,再次遭遇了灭顶之灾。
这一次不是被推开,而是被一股极其蛮横、暴力的力量,直接撞碎。
无数木屑如同暗器般向四周飞溅。
一个如同铁塔般魁梧的身影,裹挟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,大步闯了进来。
来人正是张横。
他赤裸的上身在月光下泛著金属般的光泽,手肘处的骨刺狰狞可怖。他手里提着那把厚背砍刀,眼神凶戾,就像是一头闯进羊圈的恶狼。
“这就是义庄?”
张横环视四周,目光落在了院子中央那个穿着青衫、身形单薄的少年身上。
太弱了。
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。
“你就是李夜?”
张横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黄牙,声音中充满了不屑:“王金牙那个废物,居然被你这么个瘦猴子吓得尿裤子?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”
他提着刀,毫无顾忌地一步迈出。
然而,就在他的脚掌落地的瞬间。
“呼——”
脚下的地面并没有发出踩实的声响,反而腾起了一股白色的烟尘。
那是李夜洒下的纸灰。
张横并没有在意,只当是地上的积灰。他继续往前走,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。
明明那个少年就坐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。
可是他走了五六步,那距离竟然一点都没有拉近。
周围的景色似乎在扭曲,那些原本在地上的纸灰,此刻竟然飘了起来,悬浮在半空中,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帷幔,将他的视线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“嗯?鬼打墙?”
张横停下脚步,眉头微皱。作为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,他对这种阴损的手段并不陌生。
“雕虫小技!”
他冷哼一声,浑身肌肉猛地一崩,体内发出一阵“噼里啪啦”的骨骼爆响声。
一股属于体修的刚猛血气,从他身上爆发出来,试图冲散这些阴气。
然而,当那些白雾稍微散去一些后,张横却愣住了。
因为他看到,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,不知何时,竟然站满了人。
十几个穿着青衫、面容模糊的“李夜”,正站在四面八方,不仅没有逃跑,反而都在对着他
笑。
那种笑容僵硬、诡异,嘴角裂到了耳根,完全不像活人。
“装神弄鬼!”
张横眼中的凶光更盛,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厚背砍刀,对着最近的一个“李夜”狠狠劈下。
“老子今天就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,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