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噗!”
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,在死寂的大厅中突兀炸开。
那声音不像利刃刺入血肉,倒像是钝器捅破了几层厚重且干燥的老旧牛皮纸。
镜鬼那双漆黑如墨、指甲尖锐如钩的手,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面前“李夜”的胸膛。
然而,预想中鲜血喷溅的温热感并没有出现。
没有惨叫。
没有抽搐。
甚至连活人该有的体温都没有。
镜鬼那张原本挂著残忍笑容的脸,此刻诡异地僵住了。它裂到耳根的嘴角微微抽动,那双盗版自李夜的眼睛里,第一次流露出了某种源于规则逻辑之外的茫然。
手感不对。
它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块冰冷的烂木头,或者一团毫无生气的死灰。
“滋”
镜鬼喉咙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嘶鸣,下意识地发动了本源规则——【映照与取代】。
这是镜中煞最核心、也是最无解的杀人规律。
只要它的本体接触到活人的肉体,就能瞬间读取对方的三魂七魄,将对方的一切因果完美复刻进镜子里,把活人拉进去,把自己换出来。
可是现在
它读不到任何东西。
它试图窥探眼前这个“人”的灵魂,却发现面前是一片绝对的虚无。
没有恐惧,没有记忆,没有贪嗔痴,甚至没有生与死的概念。
就像是它正试图去映照一片不存在的空气。
“怎么可能”
镜鬼低下头,看向怀里的“李夜”。
就在这一瞬间,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个被它刺穿胸膛的“李夜”,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、褪色。原本红润有光泽的皮肤,迅速变成了惨白的纸浆色;原本灵动的五官,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,迅速模糊、扭曲、消失。
眨眼间。
它怀里抱着的哪里是什么活人,分明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、胸口被鬼爪戳了个大洞的剪纸小人!
那纸人没有画眼睛,没有画鼻子,只有一张惨白平滑的脸板,正静静地“看”着它。
【特性:无魂无魄,规则屏蔽。】
在大荒的阴行民俗中,镜子能照人,能照鬼,甚至能照出妖魔的原形。但唯独照不出一种东西——没点睛的纸人。
因为纸人是“空”的。
它不属于阳间,也不完全属于阴间。在它被画上眼睛、赋予灵性之前,它就是一张纸,一个在规则判定里不存在的“漏洞”。
“滋——滋滋——!!!”
镜鬼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。
这不仅仅是因为被戏耍的愤怒,更是因为规则逻辑的崩塌带来的反噬。
它发动了【取代】规则,试图变成对方。但对方是“空”的,于是它的规则逻辑卡住了,就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齿轮里突然卡进了一颗坚硬的石子。
“咔嚓!咔嚓!”
大厅四周,那十二面原本光洁如新的镜子,同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。
无数道裂纹在镜面上疯狂蔓延,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从内部撕裂它们。
镜鬼那张原本完美的“李夜脸”,也开始崩坏。
皮肤像融化的蜡油一样流淌下来,露出了下面没有五官、只有一片银白色流体涌动的真容——水银。
它疯狂地抓挠著自己的脸,试图把那张掉下来的脸皮粘回去,发出了令人牙酸的“滋滋”声。
“皮囊我的皮囊”
“怎么?这张脸不喜欢吗?”
一个清冷、平静,带着一丝工匠特有的挑剔声音,突然从大厅侧后方的阴影角落里传来。
镜鬼猛地转过头(虽然它已经没有脸了,但那股怨毒的视线依然如有实质)。
只见真正的李夜,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。
他手里提着那把黑剪刀,青衫一尘不染,甚至连衣角都没乱。他正用一种审视残次品的目光,打量着处于崩溃边缘的镜鬼。
“这可是我用三层黄表纸、两层皮纸裱出来的‘无相纸’,手感应该不错才对。
李夜淡淡地说道,手指轻轻弹了弹剪刀的刃口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叮”响。
从一开始,他就没打算硬抗。
在镜鬼扑上来的一瞬间,他发动了扎纸匠的身法,利用阴影的遮蔽,将袖口里那张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纸人甩了出去,完成了移形换影。
跟扎纸匠玩替身?
班门弄斧。
“你骗我”
镜鬼的声音变了。不再是李夜的声音,而是变成了无数个男女老少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杂音,那是被它吞噬过的所有受害者的怨念集合。
“我要撕了你!!!”
轰——!
大厅内的阴气瞬间暴走。
那十二面遍布裂纹的镜子同时炸亮,无数道惨白的光柱交织成一张大网,将李夜笼罩其中。
镜鬼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。
下一秒。
它出现在了左边墙上的八卦镜里,伸出一只鬼爪抓向李夜的后心。
李夜侧身一避,黑剪刀顺势一划,却只划破了一道虚影。
紧接着,它又出现在右边的铜镜里,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李夜的脖子。
再然后,是身后的穿衣镜、桌上的梳妆镜
它在镜子之间疯狂跳跃、穿梭。
整个大厅仿佛变成了它的领域。四面八方都是它的影子,每一个镜子里都伸出一只鬼手,虚虚实实,真假难辨。
它学聪明了。
既然无法直接取代,那就用物理手段把这个狡猾的扎纸匠撕碎!
“死!死!死!”
无数个声音在李夜耳边咆哮。
几只鬼手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袖,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数道血痕。鲜血的味道进一步刺激了镜鬼的凶性。
普通人面对这种全方位的攻势,恐怕早就精神崩溃,被乱爪分尸了。
但李夜没有动。
他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既然眼睛会被镜子欺骗,那就不用眼睛。
扎纸匠的手艺,一半在手上,一半在心里。
“呼”
李夜调整著呼吸,让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龟息的状态。
他在闻。
闻那股味道。
镜鬼虽然能分身万千,制造无数个幻影,但幻影是光的折射,是没有气味的。
唯有本体,那具由百年怨气和古老水银凝聚而成的躯壳,散发著一股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腥甜味。
那是重金属氧化后的味道。
也是s级素材特有的“香气”。
“左边只有腐臭味,不是。”
“身后是灰尘味,不是。”
“头顶也不是。”
李夜在心中默默排除。
此时,镜鬼的攻势越来越猛烈。它似乎察觉到了李夜的企图,所有的镜像动作变得更加狂暴,试图干扰李夜的判断。
“在这里吗?”
李夜的耳朵微微一动。
他听到了。
在一片嘈杂的鬼哭狼嚎声中,有一个极其细微的、像是液体在封闭容器里流动的声音。
“咕嘟咕嘟”
紧接着,一股极其浓烈、带着冰冷寒意的腥气,从大厅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飘了过来。
那里放著一面只有巴掌大小、早已锈迹斑斑的老铜镜。
它混在一堆光鲜亮丽的穿衣镜、梳妆镜中间,毫不起眼,甚至连镜面都磨损得有些模糊。
但此刻,那股令人心悸的腥气,正是从它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。
那是贪婪的味道,是想要给予李夜致命一击的蓄力。
所有的虚影都是幌子。
真正的杀招,藏在最角落里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李夜猛地睁开双眼。
那双漆黑的眸子里,没有丝毫慌乱,只有早已锁定猎物的决绝。
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张牙舞爪、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虚影,而是双手紧握黑剪刀,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双腿之上。
“崩!”
脚下的地砖瞬间碎裂。
李夜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残影,无视了所有攻击,径直冲向了角落里那面不起眼的小铜镜。
镜鬼似乎察觉到了危险。
那面小铜镜里,原本模糊的镜面突然清晰起来,浮现出一张惊恐扭曲的鬼脸,发出一声尖啸,试图转移位置。
“晚了。”
李夜冷喝一声,手中的黑剪刀高高举起。
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。
就是最简单、最直接、也是最暴力的一击——砸!
黑剪刀带着破风的呼啸声,精准无比地扎向了铜镜的镜面中心。
“咔嚓——!!!”
随着这一声脆响,那面不起眼的老铜镜瞬间四分五裂。
镜面中央,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的心脏,裂痕像蜘蛛网一样炸开。
紧接着,一股浓稠的银白色液体,混杂着黑色的怨气,从裂缝中喷涌而出,如同大动脉破裂。
“啊——!!!”
凄厉的惨叫声在整个大厅回荡,周围那无数个张牙舞爪的虚影,在这一瞬间像是被切断了电源的影像,同时扭曲、闪烁,然后
烟消云散。
只剩下角落里那面破碎的铜镜,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著冰冷的液体。
李夜收回剪刀,看着满地的碎片和那滩缓缓流淌的银色液体,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,只有工匠验收材料时的专注。
“成色不错。”
他蹲下身,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瓷瓶。
“鬼水银,到手。”
随着最后一滴银色的液体滑入瓶中,李夜盖上塞子,轻轻摇晃了一下。
沉甸甸的。
大厅里的阴气随着镜鬼的消散而荡然无存,那十二面镜子彻底变成了凡物,再也照不出什么鬼影。
李夜站起身,拍了拍青衫上的灰尘,转头看向窗外。
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,一夜的惊魂博弈终于结束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瓷瓶,嘴角露出一丝冷笑。
“天亮了。不知道那位王掌柜,昨晚睡得可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