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浓稠得化不开。
随着张家古宅那扇厚重的大门被锁死，整个世界仿佛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。墙外是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更夫的锣声，墙内则是死一般的寂静，以及那一屋子被黑布蒙住的镜子。
李夜并没有像张管家预想的那样找个角落瑟瑟发抖。
他从怀里摸出一根在鬼市买来的【尸油白烛】，点燃，立在了大厅中央的红木桌上。
惨白的烛光摇曳著升起，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，投射在四周那些黑布蒙着的镜子上，像是一个个站立的鬼影。
“呼”
李夜轻轻吹了一口烛火，看着火苗变成了幽绿色。
“阴气很重。”
他像个验房的工匠，提着烛台，慢条斯理地在宽敞的大厅里踱步。
这里一共有十二面镜子。
八面挂在墙上的八卦镜，两面放在梳妆台上的铜镜，还有两面巨大的、足以照见全身的紫檀木穿衣镜。
无一例外，全都被厚厚的黑绒布遮得严严实实，上面还贴著不知哪位道士留下的镇尸符。
只可惜，那些黄色的符纸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色，稍微一碰就化作了飞灰。
“看来之前的几位‘大师’，死得不冤。”
李夜伸手摸了摸其中一面铜镜的黑布。
湿的。
布料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，甚至能挤出水来。那是阴气凝结成的尸露。
【素材：老化铜镜】
【评价：材质低劣，怨气稀薄，无提取价值。】
李夜摇了摇头，走向下一面。
他不是在探险，他是在选材。
普通的镜子虽然也沾染了邪气，但那是“死镜”，刮不出那种能让纸人看破阴阳的【鬼水银】。只有成了气候的“活镜”，也就是镜鬼的本体，才是有价值的s级素材。
“滋——滋——”
那个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又响起了。
而且比黄昏时更加清晰，更加急促。
声音是从大厅正北方那面最大的落地穿衣镜里传出来的。
那面镜子高约两米，边框雕刻着复杂的百子千孙图，原本寓意吉祥，但在绿色的烛光下，那些雕刻的小人脸显得格外狰狞。
李夜走到镜子前，搬了把太师椅，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。
他就这样面对面地盯着那块黑布，距离不到三尺。
“滋滋！滋滋！”
里面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活人的气息，刮擦声变得疯狂起来，就连厚重的镜框都在微微颤抖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拼命想要挤出来。
一股淡淡的、类似于生锈金属混合著福尔马林的腥气，透过黑布弥漫开来。
那是水银的味道。
李夜深吸了一口气，眼中露出一丝迷醉。
“好纯的味道。”
他看了看怀里的漏刻。
子时将近。
古宅内的温度开始断崖式下跌。李夜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，桌上的尸油烛火苗压得极低，变成了豆大一点绿光，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。
“当——！”
远处，更夫的铜锣声隐约传来。
三更天。
也就是午夜十二点。
阴阳交替，百鬼夜行。
“呼——”
大厅里并没有窗户，却凭空卷起了一阵阴风。
那风不是从外面吹进来的，而是从镜子里吹出来的。
紧接着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不需要任何人动手，大厅里那十二面镜子上的黑布，几乎在同一时间，像是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扯住了一样，缓缓滑落。
黑布落地无声。
十二面镜子，同时暴露在幽绿的烛光下。
李夜依然坐在椅子上，纹丝不动。
他知道规矩：午夜照镜，必见亡灵。
但他没有闭眼，反而睁大了眼睛，饶有兴致地看向四周。
只见周围那十几面小镜子里，都映出了他的身影。
穿着青衫，坐姿端正，神情平静。
乍一看，没有任何异常。
但如果你仔细看，就会发现头皮发麻的细节。
左边墙上八卦镜里的“李夜”，嘴角正在微微抽搐，似乎在忍笑；右边梳妆镜里的“李夜”，眼神怨毒，正死死盯着李夜的后脑勺；而身后那面铜镜里的“李夜”，竟然是背对着他的。
十二面镜子。
十二个“李夜”。
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表情，散发著不同的恶意。
整个大厅仿佛变成了一个诡异的万花筒，无数个“自己”在暗中窥视著唯一的活人。
“装神弄鬼。”
李夜冷哼一声，目光始终锁定在正前方那面最大的穿衣镜上。
那里，才是本体。
穿衣镜里的倒影，最清晰，也最“正常”。
镜子里的“李夜”也坐在椅子上，手里也拿着一把黑剪刀，正平静地和李夜对视。
就像是真正的镜像。
但李夜知道它是假的。
因为李夜的手指上有伤（扎纸时留下的），而镜子里那个人的手，白净无瑕，完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。
镜鬼最擅长的就是复制。它不仅复制外貌，还要复制人生。它嫉妒一切不完美，所以它会把活人拉进去，把自己换出来。
“你想要我的脸？”李夜突然开口。
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。
镜子里的“李夜”并没有张嘴，但一个阴冷、滑腻，仿佛是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声音，却直接在李夜的脑海中响起：
“你的脸很完美”
“给我好不好？”
随着声音落下，镜子里的那个“李夜”，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而现实中的李夜，依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。
恐怖谷效应在这一刻拉满。
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，违背物理常识地做出独立动作，这种视觉冲击力足以让普通人精神崩溃。
“咔、咔、咔。”
镜中人扭动了一下脖子，发出僵硬的骨骼爆响声。
它看着椅子上的李夜，嘴角慢慢裂开，一直裂到耳根，露出了一个满是锯齿的夸张笑容。
“既然你不给那我自己来拿。”
它抬起脚，向前迈了一步。
这一步，没有踩在镜子里。
一只穿着青色布鞋的脚，竟然真的跨出了镜框，踩在了大厅满是灰尘的地板上。
“叮。”
一声清脆的、如同玻璃落地的声音响起。
那是它的脚落地时的声音。
它不是血肉之躯，它是某种介于虚幻与实体之间的规则产物。
随着第一只脚迈出，它的半个身子也探了出来。一股浓烈的水银腥气扑面而来，熏得李夜微微皱眉。
看着那个即将完全走出镜子的怪物，李夜并没有拿出剪刀拼命，反而像是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货物到港，眼神中透出一丝满意的光芒。
他甚至还非常有礼貌地往后靠了靠，给对方腾出了一点落脚的空间。
“终于舍得出来了？”
李夜并没有后退，反而向前半步，鞋底踩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与那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形成鲜明对比。
他看着那个完全走出镜框、除了表情过于僵硬外与自己别无二致的“镜中人”，眼神中不仅没有恐惧，反而透出一股挑剔的审视意味。
就像是一个老练的裁缝，正在打量一块刚送来的布料。
“滋”
镜中人没有回答，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嘶鸣。它抬起手——那是李夜的手，修长、白皙，指甲却漆黑如墨。它似乎在适应这具“身体”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，嘴角几乎裂到了耳根，露出满口细密如针的尖牙。
一股浓郁的水银腥气，随着它的呼吸喷薄而出，瞬间压过了古宅原本的霉味。
它在渴望。
渴望吞噬眼前这个活人，彻底取代他，成为这具皮囊的真正主人。
“完美的皮囊”
镜中人终于发出了声音，那声音像是两块玻璃在摩擦，尖锐刺耳，“归我了。”
它猛地扑了上来，速度快得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，漆黑的指甲直取李夜的双眼。
然而，李夜只是微微侧头，手指轻轻摩挲著袖口里那张早已剪好、却一直没有拿出来的纸片。
那是一张没有五官、没有灵魂的空白纸人。
“皮囊倒是不错。”
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机，李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，手中的黑剪刀微微抬起，迎著那道残影刺去。
“只可惜是假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