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金很重。
当那个装满金元宝的托盘压在李夜手上时,那种沉甸甸的触感,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都要真实。
五十两黄金。
在大荒,这不仅是一笔巨款,更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。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哪怕一两金子,而现在,这笔足以买下半条街的财富,就这样轻易地交到了李夜手中。
“接了!李大师接了!”
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紧接着便是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。
那些看热闹的街坊闲汉们兴奋得满脸通红,仿佛接下这泼天富贵的是他们自己。在他们眼里,李夜此刻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人逼债的落魄学徒,而是身披金光、法力通天的“李大师”。
只有王金牙笑得最开心。
尽管他一笑,腮帮子就疼得像是被锯子锯,但他还是努力扯著嘴角,让那张肿胀的猪头脸挤出一个极其扭曲的表情。
“好!好胆色!”
王金牙竖起大拇指,公鸭嗓因为漏风而显得格外刺耳:
“我就知道李大师是咱们阴行的顶梁柱!区区张家凶宅,在您眼里那还不是后花园?大家伙说是不是?”
“是!”人群起哄。
“张管家,您就放一百个心吧!”王金牙转头对着张管家打包票,眼神中却闪烁著阴毒的光,“有李大师出马,今晚过后,那宅子绝对干干净净!若是李大师都折在里面嘿,那咱们枯水镇怕是也就没人能治得了那脏东西了。”
这话听着是吹捧,实则是要把李夜的退路彻底堵死。
这就是捧杀。
把你捧得越高,摔下来的时候就越碎。
张管家显然也被这氛围感染了,原本悬著的心放下了大半。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文书,递给李夜。
“李师傅,既然接了单,咱们就按规矩来。这是生死状。”
张管家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:“定金五十两黄金您收好。事成之后,另有五十两谢仪。但丑话说在前头进了那宅子,生死有命,若是出了意外,张家概不负责。”
李夜扫了一眼文书。
白纸黑字,写得清清楚楚。这是一张用命换钱的契约。
他神色平静,拿起笔,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王掌柜。”
签完字,李夜收起黄金,转头看向还在那里卖力表演的王金牙。
“借你吉言。这钱我收了,若是今晚我回不来”
李夜顿了顿,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王金牙的眼睛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:
“这五十两金子,就留着给你买副上好的楠木棺材。毕竟你那牙挺费棺材的。”
王金牙的笑容一僵,下意识地捂住了腮帮子。
那种金水灌喉的幻痛似乎又强烈了几分。
“您您真会开玩笑。”王金牙咬著牙,在心里恶毒地咒骂:去吧,去送死吧!那宅子里的东西,会把你那张好皮囊剥得干干净净!
午后。
天色阴沉,似乎又要下雨。
李夜背着那个破旧的竹箱,跟着张管家穿过了大半个枯水镇。
越往镇西走,人烟越稀少。两旁的住屋逐渐变得低矮破败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淡淡的水银腥气。
张家祖宅,就坐落在镇西的最深处。
那是一座典型的深宅大院,高耸的封火墙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,将宅子与外界隔绝。大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,露出了下面发黑的木纹,门楣上挂著两盏破败的白灯笼,在风中无力地摇晃。
还没靠近,一股阴冷的寒意就扑面而来。
“李师傅,就是这儿了。”
张管家站在离大门还有十丈远的地方就不敢再往前走了,脸色煞白,仿佛那是通往地狱的入口。
“说说具体情况吧。”李夜站在风口,眯着眼打量著这座宅子。
在他的【解析眼】视野里,这座宅子上空笼罩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灰气,那是经年累月的怨气。
“是是镜子。”
张管家咽了口唾沫,声音颤抖:“半年前,我家小姐突然迷上了照镜子。起初只是爱美,后来后来她就开始对着镜子自言自语,说镜子里有个姐姐在叫她。”
“再后来,府里就不太平了。”
“有人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动作慢半拍;有人半夜起床,看见镜子里的人在对自己笑;还有人脸没了。”
张管家说到这里,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:“上个月请来的那位王道长,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大厅里。身上一点伤都没有,就是脸脸变成了一张白板,五官都没了,像是一张没画过的纸!”
李夜微微点头。
果然是镜鬼。
在大荒民俗中,镜子通阴阳。老镜子照多了人,容易生出灵智,也就是所谓的“镜灵”。
若是这镜灵沾了邪气,就会变成最难缠的【镜中煞】。它嫉妒活人的皮囊,最喜欢把人的五官“偷”进镜子里,自己取而代之。
对于普通人来说,这是必死的凶煞。
但对于扎纸匠李夜来说
“镜子啊。”
李夜舔了舔嘴唇,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看到猎物的光芒。
扎纸术中,高阶纸人的“点睛”,需要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材料——【鬼水银】。
只有成了精的老镜子背面,才能刮下这种东西。
有了它,纸人才能真正拥有“破妄”的视觉,甚至能看穿阴阳。
“王金牙这老狗,还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。”
李夜心中冷笑。那蠢货以为是送他去死,殊不知是把他送进了素材库。
“钥匙给我。”
李夜伸出手。
张管家哆哆嗦嗦地递过来一把铜钥匙,然后像是送瘟神一样快速后退:“李师傅,那个我就不进去了。老爷吩咐过,除非这宅子里的脏东西清干净,否则谁也不准进去。”
“还有!千万记住!”
张管家似乎想起了什么,脸色更加苍白:“那几位死掉的大师说过千万别掀开布!这宅子里所有的镜子都被我们用黑布蒙上了。只要不照镜子也许大概能活下来。”
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李夜看着张管家仓皇的背影,摇了摇头。
不照镜子就能活?
天真。
镜鬼既然成了气候,它想让你照镜子,你连闭眼的机会都没有。
“咔嚓。”
铜钥匙插入锁孔,转动。
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缓缓开启。
一股阴冷的穿堂风呼啸而出,吹得李夜衣摆猎猎作响。
他迈过高高的门槛,走进了这座死寂的宅院。
“砰!”
就在他双脚踏入的瞬间,身后的大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,重重地关上了。
光线瞬间暗了下来。
李夜没有回头,而是抬眼看向大厅。
这是一座极其奢华的厅堂,红木桌椅,古董花瓶,处处透著富贵气。
但最引人注目的,是镜子。
大厅里,摆放著十几面大大小小的镜子。有落地的穿衣镜,有桌上的梳妆镜,还有挂在墙上的八卦镜。
无一例外。
所有的镜子,都被厚厚的黑布蒙得严严实实,像是一具具站立的裹尸布尸体。
整个大厅里,弥漫着一股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李夜的脚步声在回荡。
他走到大厅正中央,那里有一面巨大的、足有一人高的落地镜。黑色的绒布从顶端垂下,将镜面遮得密不透风。
李夜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层黑布。
布料冰凉,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汽。
【检测到高浓度怨气反应。】
【素材目标:百年水银镜煞。】
“果然在这里。”
李夜的嘴角微微上扬。
就在这时,他按在黑布上的手指,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震动。
那震动不是来自外界,而是来自镜子内部。
“滋——滋——”
一个极其细微、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,隔着黑布传了出来。
那是指甲在用力刮擦玻璃的声音。
一下。
两下。
仿佛镜子里面,正关着一个人。那个人正趴在镜面上,用指甲疯狂地抓挠著,试图
从里面钻出来。
李夜没有惊慌,反而贴得更近了一些。
他甚至能感受到,隔着这层黑布,镜面正在微微发烫,像是有体温透了出来。
“果然是活的。”
李夜收回手,看了一眼窗外逐渐吞没天地的夜色。
如果是普通人,听到这动静,此刻恐怕已经吓得夺门而逃了。
但他只是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了那把黑剪刀,还有几张早已剪好的纸人。
对于猎物,他一向很有耐心。
“别急。”
李夜对着那面不断震动的镜子,轻声说道,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位躁动的病人:
“等到了子时,我会亲自把你放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