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庄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桌上那几块碎银和那枚沾著点黑血的金戒指,在昏暗的晨光中散发著俗气却诱人的光泽,死死吸住了周管事和王金牙的魂魄。
“咕咚。”
不知是谁吞咽口水的声音,在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周管事那双原本充满戾气的绿豆眼,此刻瞪得溜圆。他是识货的,那戒指是足金的,分量不轻,再加上那几块碎银子,去钱庄兑换一下,少说也值个七百大钱!
抵那区区五百钱的债,不仅够了,还能富余出不少酒钱。
“这这是”
王金牙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。他做了一辈子棺材生意,虽然也见过钱,但没见过这么“意外”的钱。这穷小子,哪来的金子?
“这东西,抵债够吗?”
李夜的声音依然平静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讽。
“够!太够了!”
周管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,想要去抓桌上的金银。那动作急切得就像是一条看到了肉骨头的恶犬,完全忘了刚才还要打断李夜的腿。
李夜的手腕轻轻一翻,用黑剪刀压住了那堆钱财。
“慢著。”
李夜看着扑了个空的周管事,似笑非笑:“周管事,咱们得按规矩来。这钱给你,咱们的账”
“一笔勾销!立马勾销!”
周管事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吃绝户,什么地契。地契那还得转手卖,哪有这现成的金银来得实在?他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借据,当着李夜的面,“嘶啦”一声撕成了碎片。
“李夜啊,叔刚才那是跟你开玩笑呢。你师父欠的账,这些钱抵了,咱俩两清!”
他一边说著,一边眼神灼灼地盯着桌子。
李夜也没废话,移开了剪刀。
周管事慌忙双手去抓,先是拿起那枚金戒指,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,看到上面清晰的牙印后,脸上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起。
“真金嘿嘿,是真金”
旁边的王金牙看得眼红心热,心里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。他原本的计划是逼死李夜,霸占义庄,结果现在周管事拿了钱,显然是不打算再帮他当打手了。
“周爷,这”王金牙还想说什么。
周管事却已经把钱塞进了怀里,拍了拍王金牙的肩膀,打了个哈哈:“行了老王,人家钱都还了,咱们也没理由再留着。走吧走吧,别耽误人家做生意。”
这就是现实。
在利益面前,所谓的“盟友”关系脆弱得像一张纸。
周管事挥挥手,示意那几个帮闲撤退,自己也转身欲走。
危机解除。
但,这就完了吗?
李夜看着王金牙那副想走又有些不甘心的背影,眼底闪过一丝冷光。
昨晚那只敲门鬼差点要了他的命,这笔账,可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“周管事请留步。”
李夜突然开口。
周管事脚步一顿,有些不耐烦地回头:“又怎么了?账不是清了吗?”
“公账是清了。”
李夜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布,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黑剪刀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但我和王掌柜的私账,还没算呢。”
王金牙浑身一僵,猛地转过身,色厉内荏地吼道:“李夜!你别给脸不要脸!我跟你有什么私账?”
“有没有,咱们让大家伙评评理。
李夜指了指门外。
此时天已大亮,义庄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周围的街坊。赶尸的、卖纸钱的、扎灯笼的这些混迹在下九流的闲汉们,此刻正围在门口探头探脑。
李夜没有理会王金牙的叫嚣,而是径直走向了那扇破碎的大门。
他蹲下身,目光在门框底部的缝隙处扫视了一圈。
昨晚下了一夜暴雨,门外的痕迹早就被冲刷干净了。
但是,有些东西,水是洗不掉的。
李夜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用来刮竹蔑的小刮刀,对着门槛内侧的一处缝隙,轻轻一刮。
“滋——”
一层黑乎乎、黏糊糊的油垢被刮了下来,粘在刀尖上。
那油垢虽然混杂了泥土,但在晨光下,依然泛著一种诡异的五彩光泽,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。
李夜起身,举著那把刮刀,一步步逼近王金牙。
“王掌柜,你是行家。当着周管事和各位街坊的面,你给大家掌掌眼,这是什么?”
刀尖几乎戳到了王金牙的鼻子上。
那股味道直冲脑门。
王金牙的脸瞬间煞白,下意识地后退,却撞在了身后的红棺材上。
“这这是”他支支吾吾,冷汗瞬间就下来了。
“说不出来?那我替你说。”
李夜的声音陡然提高,清冷如刀:
“这是路引尸油,里面掺了坟头烧剩下的死人灰!阴行里的规矩,这东西是用来给孤魂野鬼引路的!”
哗——
门口围观的人群瞬间炸了锅。
“路引油?那不是害人的玩意儿吗?”
“昨晚义庄闹鬼,难道是被人下了套?”
“嘘你看王金牙那脸色,八成是他干的。这可是坏了规矩啊,借鬼杀人,缺大德了!”
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。
在大荒这种地方,虽然人命不值钱,但“阴行”内部最忌讳这种背后下死手的脏手段。一旦坐实了,名声臭了是小事,以后谁还敢跟他做生意?
王金牙慌了。他没想到李夜心思如此缜密,连门缝里残留的一点油垢都能找出来。
“你你血口喷人!”王金牙歇斯底里地吼道,指著李夜的手指都在哆嗦,“随便刮点脏东西就赖我?你有证据吗?谁看见是我抹的?”
“证据?”
李夜冷笑一声,目光再次落在他那身紫红色的绸缎衣服上。
“王掌柜,你那衣角上沾的一块黑斑,还没洗干净吧?要不要我现在刮下来,跟这刀上的油比对一下?”
王金牙下意识地捂住衣角,但这动作无疑是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。
周管事此时也看明白了。他虽然贪,但也不傻。这事儿要是闹大了,传到镇魔司百户耳朵里,他也得受牵连。
“行了!”
周管事厌恶地看了王金牙一眼,像是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。
“王掌柜,以后手脚干净点。别整天想那些歪门邪道。”
说完,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夜,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少年。
“李夜,既然债清了,好自为之。”
周管事拍了拍怀里刚得来的金银,带着手下扬长而去。
他这一走,等于抽走了王金牙最后的脊梁骨。
义庄里,只剩下李夜和王金牙两人对峙。
王金牙原本那副嚣张的气焰彻底萎了。他看着李夜手中那把泛著寒光的黑剪刀,又听着门外众人的指指点点,只觉得脊背发凉。
这小子变了。
以前的李夜只是个闷葫芦,现在的李夜,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。
“好好小子”
王金牙咬著牙,恶狠狠地挤出一句场面话:“山不转水转,咱们走着瞧!”
说完,他捂著脸,灰溜溜地挤开人群,狼狈逃窜。
“慢走,不送。”
李夜站在原地,看着王金牙仓皇的背影,眼神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,只有如深潭般的平静。
他知道,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。
王金牙这种小人,报复心极强。这次丢了面子又没吃到绝户,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下次来的,恐怕就不是这种低级的把戏了。
“得抓紧时间了。”
李夜转身,用力关上了那两扇残破的大门,将门外的喧嚣隔绝在外。
义庄内重新恢复了死寂。
他靠在门板上,伸手摸了摸胸口的暗袋。
那里藏着一块冰凉刺骨的玉蝉——【死人玉】。
刚才给周管事的那些金银,已经是他全部的流动资金了。现在虽然债还清了,但他兜里比脸还干净,连买浆糊的钱都没有。
不过,好在他留了一手。
这块s级的死人玉,才是真正的硬通货。
“没钱,没材料,连糊纸人的浆糊都快干了”
李夜叹了口气,目光投向了义庄角落里的一块地砖。那里下面是一条密道,通往枯水镇最肮脏、也最繁华的地方。
地下鬼市。
“看来,得去那里把这块玉出了,换点真正能保命的家伙事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