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辰踩碎了那根枯枝,脚步没有停。他的右手还贴在胸前,隔着粗布衣裳能感觉到那枚玉片的轮廓。它很小,边缘硌人,像是谁把一块石头硬生生掰断后留下的残角。
他往前走了十几步,进入一片松林。树干之间的距离很宽,阳光从枝叶缝隙落下来,在地上分成一块一块的光斑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移动,脚印一个个压进土里。
这时他才停下。
不是因为累,也不是听到什么声音。而是他突然想坐下来。
他转身走到一棵树旁,背靠着树干慢慢滑下。双腿伸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。他闭上眼,呼吸变得深而慢。
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灰袍人的脸。他说的话一句一句回响。
“真正的修行,不在境界高低,而在是否始终忠于自己。”
叶辰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这句话他听懂了,但没完全明白。他活到现在,每一步都是被逼出来的。饿了找吃的,被人打就还手,追杀来了就逃。他从来没想过什么是“自己”。
可刚才那一瞬间,当他握住玉片的时候,体内有股气流自己动了起来。不像以前那样乱冲乱撞,而是绕着某个点转了一圈,又沉下去。
他试着再回想那句话。
“忠于自己。”
他想起小时候在村子里,冬天特别冷。别人家的孩子缩在屋里烤火,他一个人去后山挖野菜。手冻裂了,血混着泥,但他还是往下挖。因为他知道,不挖就没有饭吃。
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坚持,只知道不停下就能活。
后来他离开村子,在外流浪。被人骗过,被打过,也差点死在路上。每次倒下,他都告诉自己:再爬起来一次,再走一步。
他不是为了变强才走下去的。
他是不想死。
但现在不一样了。
他睁开眼,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。那里有一道旧疤,横在虎口位置。是早年用碎碗割破的。那时候他太饿,抢别人的食物,对方拿碗砸他。他没松手,硬是把饭吃了。
现在他知道,那不是凶狠。
那是他唯一的活法。
他重新闭眼,开始引导体内的气息。不是强行推动,也不是压制疼痛。而是像走路一样,一步一步来。
气息顺着经脉走,遇到堵塞的地方就停下来。等一会儿,再继续。不急,也不退。
忽然间,那股气流到了胸口的位置,顿住了。
那里有一处伤,是半年前被刀刺穿留下的。虽然表面愈合,但每次运功都会隐隐作痛。以往他都是咬牙冲过去,哪怕吐血也要打通。
这一次他没有强求。
他让气息围着那处伤口缓缓流动。一圈,又一圈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风穿过树林,吹在他的脸上。他没有睁眼,但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变化。那股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,反而有了节奏。快的时候不停,慢的时候不慌。
就像他的脚步。
就像他活着的方式。
他终于明白了高人说的那句话。
最强的力量,不是来自天赋,也不是奇遇。
是在你已经破碎不堪的时候,还能选择继续往前走。
哪怕只是一寸,也算前进。
他张开嘴,轻轻呼出一口气。白色的雾散在空中,很快消失。
他把手伸进怀里,拿出那枚玉片。黑色的表面映着微弱的光,“道”字的裂痕中有一点亮色闪过。他盯着看了几秒,然后重新放回去。
这次他把它贴在心口的位置。
他站起来,拍掉裤子上的土。背上包袱有点沉,但他没调整肩带。就这样背着,走向林子另一头。
出了松林,前面是一段缓坡。泥土湿润,长着低矮的草。他一步步往上走,呼吸平稳。
走到一半时,他忽然停住。
低头看向左手。
五根手指微微发麻,尤其是中指和无名指。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。他摊开手,看着指尖。
一滴汗从额头滑下来,顺着鼻梁流到下巴,最后落在手背上。
他没擦。
他知道这是身体在适应新的运行方式。那些曾经断裂又被强行接续的经脉,正在重新建立联系。不是靠外力打通,而是由内自发形成。
他继续往上走。
坡顶有一块平地,四周空旷。他站在那儿,望向远处。山一座连着一座,看不见尽头。
他不打算去山顶。
也不想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修炼。
他就站在这儿。
双脚扎进地面,脊背挺直。
他盘膝坐下,双掌交叠放在腿上。眼睛闭上,呼吸拉长。
这一次他不是为了疗伤。
也不是为了提升修为。
他是要理清楚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。
从村里那个没人管的孩子,到如今独自坐在荒山野地里的修行者。他没有师父,没有功法,没有依靠任何人。
他有的只是每一次倒下后重新站起来的决心。
他开始运转气息。
这一次比刚才更顺畅。虽然仍有阻塞,但不再让他痛苦。他接受这些痛,就像接受自己的存在。
气息走过四肢百骸,最终回到丹田位置。那里原本空荡荡的,现在却有一点温热感聚集起来。
不多,但确实存在。
他嘴角动了一下。
这不是突破。
也不是觉醒。
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自己的方式去练功。
不用别人的法门,不依附任何体系。
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,走自己的路。
太阳移到头顶上方,光线直射下来。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,但他没有动。
体内的气息循环越来越稳定。每一次流转,都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——他还活着,而且还在前行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缓缓睁开眼。
眼神变了。
不再是警惕、防备、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。
他看向前方,目光平静。
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。
不需要别人教他,也不需要谁指点方向。
他要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。受伤了就治,累了就歇,困了就睡。只要还能动,就不停下。
这就是他的道。
简单,直接,不容动摇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草屑。肩膀有些酸,但他没揉。这种感觉很好,说明身体在承受负荷,也在恢复。
他迈步向前。
脚落下时,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。石头滚下坡,撞在另一块岩壁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没回头。
前方还有山路,弯弯曲曲,通向更高的地方。
他一步一步走上去。
风吹起他的衣角,头发也被吹乱。他伸手拨了一下,继续前行。
天色渐暗,夕阳染红了西边的云。他走到一处岩石旁,停下脚步。
这里可以过夜。
他放下包袱,从里面取出一块干粮。黑色的饼,硬得像石头。他咬了一口,慢慢嚼。
咽下去后,他抬头看了看天空。
星星开始出现。
一颗,两颗,越来越多。
他坐着不动,手里还拿着剩下的半块饼。
忽然间,体内的气息再次波动。
这一次不是沿着原来的路线走,而是往左肩偏移了一些。那里是他三个月前被箭射中的地方。骨头裂了,后来靠喝兽血和晒干的草药撑过来。
现在那条经脉自己打开了。
气息顺着新路径运行,虽然缓慢,但持续不断。
他闭上眼,任由它流动。
他知道,明天醒来,他会比今天更强一点。
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宝物,也不是遇到了什么机缘。
而是因为他没有放弃自己。
哪怕千疮百孔,他也选择了向前。
这就够了。
他把最后一口干粮吃完,将碎屑从掌心吹走。
然后他盘腿坐下,开始新一轮的运转。
夜风很凉,但他感觉不到冷。
体内的热流一圈圈扩散,像他在山路上留下的脚印,一个接一个,连成一条线。
这条线没有名字。
但它真实存在。
并且还在延伸。
他的呼吸越来越深。
就在气息第三次经过断裂过的右腿经脉时,指尖突然抽搐了一下。
紧接着,整条手臂轻微震动。
他没有睁眼。
但嘴角有一点弧度。
他知道,这条路,他走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