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辰踩断的那根枯枝还卡在鞋底，他没有停下，继续向前走。脚掌落在厚厚的落叶层上，发出轻微的碎裂声。这声音一开始很轻，像是怕惊扰什么，但很快变得清晰起来。他不再刻意放慢脚步，也不再贴着树干移动。他的身体从长久蜷缩的姿态中一点点挺直，肩膀向后展开，呼吸也深了。
他走了约莫半里路，前方出现一道缓坡。爬上去后，视野开阔了些。远处山坳间仍有烟尘升起，颜色已经变淡。空气里残留的灵力波动微弱而不稳，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。他知道那是战场留下的痕迹。赤血宗、万剑门，还有后来加入的第三方，此刻应该还在那里纠缠。没人顾得上追一个被认为将死的人。
他站定，转过身，望着那片翻腾过的土地。没有表情，也没有出声。他只是看着。看了很久。直到风把最后一缕黑烟吹散，直到大地恢复寂静。
他确认了三件事。第一，没有人朝这个方向来。第二，体内经脉运转顺畅，未感应到任何追踪印记。第三，那块碎骨片已经被他埋进地下裂缝，连同它散发的气息一起封死。现在他身上，什么都没有留下。
他重新转身，面向前方山路。这一次，脚步更稳。
他开始走路。不是逃，也不是潜行，是真正意义上的前行。每一步都落在实处，踏进泥土或落叶，发出声响。这声音让他觉得真实。过去太久不敢发出声音了。他在村子里藏过，在荒原上躲过，在宗门试炼中被人围堵过。每一次都要压住呼吸，收起气息，连心跳都不敢太重。可现在不用了。
他的左手垂在身侧，指节结着暗红的痂。那是之前滴血引动封印时留下的伤。衣袖破了一个角，露出小臂上的旧疤。那些疤痕深浅不一，有的发白，有的仍带紫痕。它们不是荣耀，也不是证明，只是活下来的证据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。然后嘴角动了一下。不是笑，但也不是冷。是一种终于能面对自己的神情。
他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打起来。因为他们都想掌控局面，都想吞下利益。他们以为他是棋子，是可以利用的残局。但他们没想过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受伤的人，而是看起来快要死了却还能动的人。他没有出手，也没有说话，只用了那一丝血气和碎骨片的波动，就把三方拉进了混乱。而他自己，走出来了。
他不是胜利者。他没有赢什么。他只是还活着。
这就够了。
天光渐渐亮了起来。林间的雾气散开，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落在他肩上。温度很温和。风吹过来，撩起他残破的衣角。他没有抬手去挡，也没有加快步伐。他就这么走着，任风拂过脸庞，任光洒在身上。
体内的灵力缓缓流转。虽然不多，但很干净。不像以前那样带着杂质和压迫感。这是他自己一点一点夺回来的力量。每一次濒死，每一次挣扎，换来的都不是天赋，而是对“活着”更深的理解。他不需要别人指点方向，也不需要谁来告诉他该走哪条路。他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——走下去。只要还能走，就不能停。
山路越来越陡。两侧岩石裸露出来，树木也变得稀疏。他走到一处石台前，停下片刻。这里可以看见更远的地方。群山连绵，云雾缭绕，有一条小道蜿蜒深入其中。那不是通往任何宗门，也不是通向繁华城池。那是一条无人走的路。荒芜，危险，未知。
但他要走。
他迈步踏上石台，一只脚先踩上去，再把另一只跟上。动作简单，没有犹豫。他站在高处，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。树林安静，落叶覆盖了所有足迹。那个曾被困在岩缝里、靠一丝灵力维持生机的人，已经不在那里了。
他收回目光，继续向前。
下山的路有些滑。碎石在脚下滚动，但他步伐均匀，节奏稳定。他经过一片枯树林，树枝交错如骨。走过时，一根断枝从上方掉落，砸在他背上的包袱上，弹了一下，滚落到地。他没回头，也没停下。他知道那是风的作用，不是伏击，不是警告，只是一个自然发生的动作。
他接受了这个动作。
就像他接受了过去的每一次伤害、背叛、囚禁。那些事没有让他变得柔软，也没有让他彻底冰冷。它们让他成了现在的样子——不会轻易倒下，也不会主动挑衅。他不渴望复仇，也不追求威名。他只想走自己的路。
太阳升高了。阳光照得石头发暖。他解开外衣的一颗扣子，让风更容易进入。衣服很旧，但还能穿。他会一直穿到不能再穿为止。就像这具身体，哪怕有一天被打碎，只要还有一口气，就会重新站起来。
他走进一条峡谷。两边岩壁很高，遮住了部分光线。空气凉了一些。他放慢速度，观察地面情况。这里容易藏人，但现在不是过去。他没有贴墙走，而是走在中间。他允许自己被看见。如果有人看到他，那就看到吧。他已经不怕被盯上了。
走出峡谷后，前方出现一条溪流。水很清，流速不急。他蹲下身，用手捧起一捧水，洗了把脸。冷水刺激皮肤，让他清醒。他看着水中倒影。一张疲惫的脸，眼睛下方有青黑，嘴唇干裂。但这双眼睛是亮的。里面有光，也有决心。
他站起身，继续走。
山路越来越窄。杂草丛生，几乎盖住路径。他用手拨开前面的藤蔓，一步跨过去。右脚落地时，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。石头晃了一下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顿了顿，等它稳定下来，才把重心移上去。
他没有跳开，也没有警觉四顾。他知道这只是普通的地形变化。
他往前走。
前方林木深处，传来一声鸟鸣。短促，清脆。他听见了，但没有抬头。他知道那是山雀，不是预警。他继续走。
风吹动他的头发。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，刚好落在他肩头。他没有拂去。它就那么停在那里，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动。
他走得很稳。
他的脚步声在林间回荡。一下，又一下。越来越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