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停了，碎石不再跳动。
叶辰仍靠在岩壁上，双眼闭着，呼吸平稳。头顶那圈灵气漩涡还在转，微弱但持续。他的手指搭在膝盖上，掌心朝上，指尖微微蜷起，和刚才一模一样。
他没有动，也不敢动。
地底的声音还在继续，一下一下，缓慢而有节奏。铲子刮过岩石的摩擦声很轻，若非神识贴地探出，几乎无法察觉。那人已经挖到了二十步深，距离山洞约莫三丈，方向正对着他藏身的位置。
叶辰知道，这不是巧合。
他把神识压到最低，像一根细线顺着岩层延伸下去。太强的神识波动会惊动人，也容易被地面禁制捕捉。他只能用最细微的方式观察。
地下之人用的是短铲，铁质，边缘有些磨损。每一次动作都控制力度，避免发出回响。这人不是莽夫，懂得隐蔽。
不是赤血宗的手法。他们惯用血傀开路，直接炸开岩层。也不是万剑门的作风。他们喜欢用罗盘定位，从上方降下符阵，不会费力从底下挖。
这是第三方。
而且是冲着他来的。
叶辰不动神色。他左手依旧摊在膝盖上，右手却悄悄向后移了一寸。指尖触到岩壁凹陷处，那里藏着那片碎骨。
他轻轻碰了一下骨片，确认它还露着一丝边角。如果下面的人真是来找他的，看到这块带赤血宗封印痕迹的骨头，一定会捡。
那就说明，对方了解他的过往。
那就说明，这局比他想的更复杂。
他收回神识，开始推演。
赤血宗三天前刚来问凝血丹的事。他们急，是因为宗内出了乱子。有人丢了东西，必须找替罪羊。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——无根无派，重伤垂死，死了也不会有人追查。
万剑门紧跟着出现，说是请他去交流突破心得。可他知道，那是假话。他们真正想要的，是他从陨神渊带出来的东西。哪怕只是一丝气息、一段记忆，都可能藏着机缘。
两方都想利用他。
但两方又都不愿先动手。
因为他们彼此忌惮。
赤血宗怕万剑门借机发难，说他们私自审讯外门人员；万剑门顾忌赤血宗背后的老祖，不敢轻易撕破脸。只要他还活着，还能装出一副随时会死的样子，他们就不会联手。
这就是空隙。
叶辰在心里划出一条线。
他不能恢复太快，也不能一直虚弱。必须卡在中间——让他们觉得他有用，又不敢轻举妄动。
现在多了这个地下之人。
如果他是敌，那局势就变了。三方围猎，他必死无疑。
如果他是另一股势力，想浑水摸鱼，那反而可以利用。
关键是判断他的目的。
叶辰决定等。
等他挖上来，看他会做什么。是直奔自己，还是先搜周围？是避开那块骨头，还是伸手去捡？
一个动作，就能看出立场。
他把灵力沉入四肢骨缝，七成已归位，随时能爆发。但他不能用。一旦动用真实实力，头顶的灵气漩涡就会崩散，伪装立刻穿帮。
他只能靠脑子活下来。
他想起小时候在村子里的事。冬天冷，没柴烧，他拆了自家半面墙，把干土块塞进灶里点火。邻居看见要打他，他跪在地上哭，说自己快冻死了。其实屋里还有柴，他藏在床下，等人都走了才拿出来用。
那时候他就懂了。
示弱不是认命，是等机会。
现在也一样。
他调整呼吸，让心跳慢下来。每一下都像踩在节拍上，不多不少。头顶的灵气漩涡随之稳定，维持着那种将溃未溃的状态。
他不能让它熄灭。
也不能让它变强。
必须刚刚好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地底的声音忽然停了。
叶辰眼皮没动，神识却立刻探出。
那人停在三丈深处，不动了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，又像是在听上面的动静。
过了片刻，铲子再次响起。
这次方向变了。不再是直线推进，而是横向移动，绕着山洞外围清理碎石。动作依旧小心，但频率加快了一些。
叶辰明白了。
对方不是盲目挖掘。他在布阵，或者找入口。横向清道，是为了腾出空间布置某种东西。
可能是传送阵，也可能是爆裂符。
如果是前者，说明他不打算硬闯，而是准备接应谁。如果是后者，那就是想炸开山体，逼他现身。
无论哪种，都不是善类。
叶辰右手再次轻轻碰了碰岩壁凹陷处。骨片还在原位，没人动过。
很好。
如果对方真冲他来，不可能忽略这块骨头。它明明就在路径上，却被绕开了。
说明地下之人不知道它的价值。
说明他不了解赤血宗与他的恩怨。
那就不是针对他而来。
也许只是某个小势力在偷偷布局，想趁乱捞好处。
那就好办了。
叶辰心中开始成型一个想法。
既然两派都在盯着他，互相猜忌，那他就可以制造一点“误会”。
比如，故意留下一件东西，让万剑门以为他要投靠赤血宗。或者反过来，让赤血宗发现他身上有万剑门的信物。
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，他们就会抢先出手。
一动，就乱。
一乱，就有机会。
他不需要打赢他们。
他只需要他们打起来。
他缓缓在脑海中模拟整个过程。
第一步，必须有一件能引起怀疑的物品。不能太明显，也不能太隐晦。最好是带有标记但又能解释的东西。
他想到了那枚碎骨片。
它可以成为证据。只要稍加处理，再“不小心”暴露在某一方视野中，就能引发联想。
第二步，时机要准。必须在其中一方即将失去耐心时抛出线索。早了，他们不信；晚了，他们直接动手。
第三步，他自己必须保持被动姿态。不能有任何主动行为。所有线索都要看起来像是意外泄露。
他不能参与争斗。
他只能引导争斗。
就像钓鱼的人，不露面，只放饵。
他把这三个步骤反复推演，换了几种可能的情况。每一次都设想失败的结果——如果他们识破陷阱怎么办？如果他们选择暂时按兵不动怎么办？
他都想到了应对方式。
只要还有一口气，他就能继续周旋。
他不怕等。
他最擅长的就是等。
外面依旧安静。风没再吹，树叶不动，禁制完好。这片区域仍然被隔绝。
他靠在岩壁上，左手摊开，右手背在身后。身体没有移动分毫，连手指的角度都没变。
只有指腹在岩壁凹陷处轻轻划了一下。
确认骨片位置。
准备好了。
他现在什么都不用做，只需要等。
等地下之人浮出，或者等上面的人再来。
只要有人靠近，他就有办法放出信号。
他闭着眼，呼吸平稳。头顶的灵气漩涡缓缓转动，像一层薄壳，把他罩在里面。
突然，地底的声音又停了。
这一次，停得更久。
叶辰神识立刻下沉。
三丈深处，那人站在原地，手里的铲子垂下。他没有继续挖，也没有离开。
他在听。
叶辰屏住呼吸，连心跳都压低了一拍。
那人终于动了。
他转身，开始往回走。
步伐很轻，速度不快，像是撤退。
叶辰没有松懈。他知道，撤退不代表放弃。可能是回去报信，也可能是调人手。
但他至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。
他把神识收回来，重新沉入丹田。那一缕混沌气息静静躺着，尚未苏醒。它需要一次真正的濒死才能激活。
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他不能死。
他还不能死。
他必须活着看到那一天。
他靠在岩壁上，一动不动。外表依旧是那个重伤垂死的修士，随时可能咽气。
内心却已不同。
他已经不再是被动求生的那个叶辰。
他开始布局。
他要让那些想看他死的人，先一步倒下。
他把右手慢慢收回，放在膝盖上。两只手都摊开着，像毫无防备。
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一下。
一下。
很轻。
像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