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星澜的肩头传来温迟均匀的呼吸声。
她的肩头已经麻了,却不想移开。
温迟睡着时很安静,呼吸轻得像小猫,发丝蹭在她颈窝里,带着淡香的洗发水味。
月光石手链随着公交车的颠簸一下下敲着座椅扶手,发出细微的“咔嗒”声。
她的丸子头早就散了,碎发蹭在叶星澜颈窝里,痒痒的。
公交车在雪夜里摇晃,车窗上的雾气被路灯染成橘色。温迟的脑袋随着颠簸一点点下滑,最终抵在叶星澜的锁骨上。
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。
叶星澜收回目光,低头看温迟的睡脸。
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压出红印,睫毛上还沾着在天文馆哭过的湿气。她鬼使神差地伸手,指尖悬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尾。
“叶星澜……”温迟呢喃。
叶星澜的指尖猛地缩回。
“鸡排……要糊了……”
原来在梦里还在操心便当。
叶星澜极轻地“啧”了一声,把围巾解下来裹住温迟露在外面的手。
指节上有道浅浅的划痕,伤口还没完全消失。
是之前帮张韵清理玻璃杯碎片时划的。
那时叶星澜刚从外面回教室,只看见温迟笑着说“没关系”,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偷偷用舌尖舔了舔伤口。
叶星澜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,温迟总是对谁都这样。
帮张韵抄笔记,替生活委员搬作业,甚至给总欺负她的陈子豪讲题……
虽然讲错了,但还是气得叶星澜吃不下饭,被哄了好一会。
但是,她有什么资格生气?
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模糊了城市轮廓。
叶星澜想起开学见到温迟的时候。
明明是这半年的事情,叶星澜却觉得过了好久。
温迟问“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?”,叶星澜却在想,她对她好吗?
开学初温迟递来创可贴时,叶星澜直接拍开了她的手:“别碰我。”
下雨天温迟把伞倾斜向她,叶星澜一手打翻伞柄冷笑:“装什么好人?”
放学后几个看不惯她的男生围住了她,温迟挡在她前面却被她一把推开。
叶星澜讨厌温迟的“假好心”。
她故意把温迟的作业本扔进水坑,看她一句话不说默默捡回来。
她有意把温迟放在她抽屉的笔记本当全班面丢进垃圾桶,看她被同学嘲笑“为了钱贴她冷脸”。
最严重那次,她把温迟锁在器材室三小时,出来时看见对方抱着她的校服外套,鼻尖冻得通红:“你训练完会冷……”
温迟那次也许真的被吓到了,发烧了,请假一天没来上学。
叶星澜想,温迟这下不会来招惹她了吧。
那天后第二个星期,叶星澜在体育课上独自练习排球。
“转学生疯了吧?”男生们窃窃私语。
“听说她爸是杀人犯……”
排球砸过来的瞬间,叶星澜已经抬起手准备接住,却有人挡在她面前。
温迟本来想伸手去挡,却没挡住。
“砰!”
正中脑门,温迟被砸得踉跄两步,跌坐在地上,额头立刻红了一片。
她有些尴尬地爬起来,一手捂住额头,另一只手晕乎乎捡起排球抱着,对着“肇事者”皱眉。
“排球不能用来砸同学的。”
有人不服气,小声说,“关你什么事。”
温迟被问得懵了一瞬,很快给出了回应。
“我是班长。”
后来人慢慢都散了,温迟也没看她,捂住脑袋故作镇定转身离开。
温迟一句话没和她说,马尾扫过空气时,带着阳光晒过带着暖意的香味。
放学后,叶星澜在器材室后门逮到传谣的男生。
她拎着对方领子往墙上撞时,余光瞥见温迟抱着排球躲在树后。
“滚。”叶星澜松开手,“再让我听见一次,把你舌头割下来泡福尔马林。”
男生连滚带爬跑了,温迟还站在原地。
叶星澜也没动,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。
“那个……”温迟鼓起勇气走近,“你手流血了。”
叶星澜这才发现指关节擦破了皮。她盯着温迟颤抖着撕开创可贴的样子,莫名烦躁:“不怕我?”
温迟的指尖停在她手背上方,顿了顿:“怕。”
“那还过来?”
“可是……”温迟鼓起勇气,小心翼翼为她贴上创可贴,“流血了会疼。”
阳光从树叶间隙漏下来,在温迟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叶星澜发现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,像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猫。
叶星澜大概在那时就心软了吧。
为什么有人被扎得满手是血,还固执地要拥抱仙人掌?
就算……她另有所图,叶星澜也认了。
公交车一个急刹车,温迟无意识地往叶星澜颈窝里钻了钻,像只贪暖的小猫。
叶星澜回过神来,浑身僵硬,想起之前散打队训练时队友的调侃。
“你最近怎么老看手机?”队友勾她脖子,“等男朋友消息?”
叶星澜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:“想死直说。”
但她确实在等。
等温迟发来“图书馆老位置等你”的短信。
叶星澜轻轻捏了捏温迟的脸颊,比想象中软,像温迟每次叫她名字时的语调。
她有些意外地发现,她开始接受温迟的触碰,甚至也想触碰她。
明明,自从母亲去世后,连父亲想拍她肩膀都会被躲开。
而现在,她正任由这颗“汤圆”把口水蹭在自己几万块的大衣上。
“唔……”
温迟迷迷糊糊睁开眼,正对上叶星澜的眸子。
温迟在叶星澜黑曜石般幽深的眸色里看见了自己。
叶星澜浑身僵硬,她应该推开温迟,或者像往常一样嘲讽“口水沾我衣服上了”。
但鬼使神差地,她只是轻轻拨开温迟额前的碎发:“醒了?”
“嗯…”
“怎么这么看我?”
“叶星澜……我数学作业还没写。”
叶星澜差点笑出声,她低头看怀里的人,用力掐了掐她的脸,换来对方挣扎地呜咽声。
“唔讨厌…”
叶星澜松了手。
温迟像没意识到什么般,浅浅打了个哈欠,“怎么了?”
温迟看见叶星澜微微抿起的唇和蹙起的眉头。
“没什么。”
只是……
如果温迟知道她在想什么,还会这样毫无防备地靠着她吗?
车窗上凝结的冰花逐渐蔓延,叶星澜想起生理课老师说到“青春期荷尔蒙变化”时,张韵曾故意大声问:“女生会喜欢女生吗?”
当时温迟正在帮她记笔记,专注且认真,对这一切毫无所知。
“真没事?”
雪光映照下,温迟的眼睛像两颗被水洗过的玻璃珠。
叶星澜移开视线:“嗯。”
“可……”温迟还想说些什么。
叶星澜把她的脑袋按回肩上,“睡觉。”
温迟乖乖闭了嘴,手指攥住了叶星澜的衣角。
车窗上的雾气越来越重,叶星澜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颗星星,又迅速擦掉。
她低头看着闭着眼睛假寐的温迟,用指尖点了点对方的鼻尖,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。
“笨蛋。”
叶星澜转头看向窗外,雪中的城市像被按了静音键,唯有温迟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
她突然希望这趟公交车永远不要到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