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廷的罢免令终于到了成都。我的书城 罪芯章结耕新筷
王人文被免去护理总督之职，著即进京述职，谁都明白，这一去，仕途便算到头了。赵尔丰正式接任四川总督，督署大印交接那日，成都万人空巷。
不是迎赵尔丰，是送王人文。
保路同志会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。从督署衙门到北门，沿途挤满了人。有人举著王公为民请命的牌子，有人捧著万民伞，更有白发老者跪在道旁，老泪纵横:“王大人，你是替我们说话的好官啊！”
王人文坐在轿中，轿帘半掩。他看着窗外一张张热切的脸，心中五味杂陈。这一送，送走了他的官途，却也送来了他一生未曾有过的民望。
轿后不远处，赵尔丰骑马缓行。他面色沉静，目光扫过人群，又望向远处城楼。这座他即将接手的城池，正被一种危险的情绪笼罩，那是对朝廷的怨恨，对官员的期待，以及对民意近乎狂热的信奉。
不好管。他心中暗叹。
资阳大营，赵尔丰的使者在赵尔丰抵达成都前就先行出发，抵达了资阳见陈静轩。
来的是赵尔丰的心腹幕僚他带来的不是贺仪，而是一封赵尔丰的亲笔信。
信不长，但字字重若千钧:
“静轩吾弟:闻资潼之事，兄心甚忧。退股款、组民团，此等大事，何不先禀？朝廷已视弟为眼中钉，兄甫上任，即受诘责。狐恋蚊学 勉废岳毒望弟暂止妄动，一切待兄调停。切记万勿再擅专，致兄难为。”
陈静轩看完，沉默良久。
那幕僚低声道:“陈统领，大人初到成都，根基未稳。朝廷那边，端方、盛宣怀等人虎视眈眈；川中这边，保路会声势浩大。你这一闹，等于把大人架在火上烤。”
陈静轩抬眼，“非是我要闹，是形势逼人。朝廷租股不还，十万户农人活路断绝。若不处置，乱民四起，革命党必趁势作乱。到那时，大人接手的就不是四川，而是一个烂摊子。”
周绍仪皱眉:“即便如此，也该等大人到任，从长计议。”
陈静轩摇头：“等不及了，百姓等不及，乱党等不及，先生可知，华阳秦载赓已聚众数千，日夜打造兵器？我退股款，是釜底抽薪，断了乱党煽惑民心的根基。”
两人对视片刻，那幕僚长叹一声。
陈静轩取过纸笔，亲自写请罪信。信中言辞恳切，再次强调形势所迫，无奈之举，并承诺一切听凭大人裁处。
信送出后，他按赵尔丰要求，发表了一封通电。通电前半是请罪:“职部擅处股款，实属僭越，甘领罪责”；后半却笔锋一转:“然朝廷收路不予补偿，强夺民财，实失民心。职部所为，乃暂安地方，免生大变。”
这封通电，巧妙地将自己摆在了虽有过错，但情有可原的位置。眼下保路会闹得沸沸盈天，陈静轩这点事，反而不那么扎眼了。
但麻烦的事一点都不少。
新招募的五千自卫团，已经开始集训。可装备呢？
陈静轩首先想到捷成洋行。他密电穆勒，要求紧急采购步枪和子弹。
回电很快，却令人心凉:“成都库存已空，新货须待三月后。”
陈静轩不信。三日后，一个扮作商人的洋行管事悄悄来到资阳，带来穆勒的口信:
“陈统领，不是不帮，是不敢帮。重庆的德国领事馆已严令各德国洋行，不得向与朝廷对抗之势力出售军火。你退股款、组民团，在朝廷眼里已是叛军。我们若再卖武器，等于公然支持叛乱。”
管事顿了顿，低声道:“穆勒先生说，眼下还能维持寻常商贸，已是极限。请统领体谅。”
陈静轩默然。他知道，洋人最重实利，也最懂观望。在局势未明前，他们不会轻易下注。
洋人靠不住，只能靠自己。
军械所连夜赶工，修复库存的损坏枪支，大多是之前巡防营剿训练中损坏的，有些是之前接收资州、潼川府两地巡防营库存的旧枪，虽然杂乱，但是修复后也能勉强使用。同时抓紧新打造长矛、大刀、钢叉等冷兵器，着实透著无奈。
军械处的周先生满脸愁容：“统领，库存火药只够造三百枚炸弹，合成炸药的原料，重庆和成都那边都断供了。”
“能造多少造多少，另外，想办法在两地征集民间武器—，不管土枪、鸟铳、抬枪，有什么收什么。”
告示贴出，响应者不少。乡绅捐出家藏的火铳、洋枪等各种枪支，猎户献上打鸟的土枪，甚至有富户把看家护院的过山鸟土炮都拉来了。五花八门，年代各异，摆在校场上，像开了兵器博物馆。
可五千人，终究装备不齐。最终，自卫团成了这般模样:少量配杂牌枪支和持土枪土炮，不足半数，其余半数，只能握著大刀长矛。
陈静轩道视察时无奈的表示“自卫队不对正规军，他们的任务是守地方、维治安、防乱党。打仗，有巡防营。”
话虽如此，他心中也沉。乱世将至，没有枪，终究是鱼肉。
成都，赵尔丰的日子也不好过。他不顾幕僚反对，亲自参加了川汉铁路股东大会。他想以总督之尊，俯顺舆情，寻个折中方案。
会场设在铁路公司大楼。赵尔丰踏入时，原本喧闹的会场顿时安静。数百双眼睛盯着他，有期待，有怀疑，更多的是愤怒。
蒲殿俊作为会长，礼节性地请他上座。但发言时，却毫不客气:
“赵总督，朝廷收路不补偿，是夺民之产；抵押路权于洋人，是卖国之举。川人集资修路，血汗所积，今一朝尽失，天理何在？”
台下群情激愤:
“还我路权！”
“严惩盛宣怀！”
赵尔丰试图解释:“朝廷亦有难处国事维艰”
“国事维艰，就该抢百姓的钱吗？”一个青年学生站起来，指著赵尔丰，“你赵家一门两总督，深受皇恩，自然替朝廷说话！可我们川人的血汗，就不是血汗吗？”
这话极重。赵尔丰脸色一沉，却强忍未发。
会议不欢而散。赵尔丰回到督署，第二天，电报就到了，是督办铁路大臣端方从武昌发来的:
“尔丰兄:闻兄亲临铁路股东大会，与乱民周旋，弟心甚忧。保路会气焰嚣张，兄当以雷霆手段镇之，岂可曲意逢迎？如此软弱，何以督川？已奏朝廷，望兄自省。”
署名后，还有一句:“弟将奉旨入川，查办路事。”
赵尔丰将电报纸揉成一团，狠狠掷在地上。
“端陶斋！”他咬牙，“你远在武昌，懂什么川事！”
幕僚周绍仪拾起纸团，展开看完，低声道:“大人，端方此来，怕是不怀好意。他是满人亲贵，又得朝廷宠信，若借查办路事之名，插手川政，甚至是抱着取代大人的目的而来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尔丰深吸一口气，“所以陈静轩那边，更不能乱。他若再闹，端方就有借口，说我纵容部将，操控无力。”
他望向窗外。成都的天空，阴云密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