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三，小年。
资阳城外沱江边，第40巡防营大营校场上，旌旗招展。
时近岁末，府县衙门将封印歇年，陈静轩特意选在这日举行新军成军仪式。一来让潼川府看看他们出的银子练出了什么兵，二来也是向各方展现实力，也有安定人心的考量。
校场北侧搭起观礼台，铺着红布。资州知府高少农早早到了，一身官袍，与身旁几位士绅谈笑风生。潼川知府阿麟来得稍晚，他年约四十，面白微须，穿着石青色五品文官补服，神色看似平和，眼神却不时扫过场中列队的军士。
陈静轩迎上前:“高大人、阿大人，有劳二位莅临。”
高少农笑道:“陈统领练兵有方，我等能一睹雄师风采，幸甚至哉。”
阿麟拱手，语气温煦:“潼川两营新兵，全赖陈统领悉心操练。今日成军，本官也是替潼川父老来看一看。”
寒暄间，鼓声擂响。
仪式开始。最先入场的是新练的两营，第八营、第九营。这两营兵员大多自潼川，只是军官是从第40巡防营的其他部队中选调担任的，训练三月，已初具模样。士兵们扛着新配发的毛瑟八八式步枪，踏着鼓点齐步进场，虽然步伐仍有些生涩，但队列整齐，精神饱满。
阿麟眯眼细看，微微颔首。
接着是骑兵连。连长马甲三骑马在前，一身改制军服，头戴大檐帽，脚蹬马靴，腰挎新打制的马刀，英气逼人。他身后，三十余名骑兵牵着战马步行入场，马匹雄健，士兵装束统一，身背德国1904毛瑟骑枪，腰夸马刀，虽因训练未成不能骑马受阅，但那阵势已让观礼台上一片低语。
高少农好奇：“这大檐帽与新军制式差不多啊，比斗笠精神多了。”
陈静轩解释:“骑兵需视野开阔，斗笠易被风吹，大檐帽更合用。制衣厂正在赶制，待产量上来，全营都可换装。”
阿麟的目光在马甲三身上停留片刻，转向陈静轩:“陈统领连骑兵都有了，真是如虎添翼。”
“剿匪需机动，山区尤其如此。”陈静轩淡淡道，“只是初创，尚不成气候。”
正说著，江面上传来汽笛长鸣。
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沱江。
下游江面，六艘舰艇排成纵队，破浪而来。打头的是蜀平、蜀安两艘炮舰，钢铁船身在冬日阳光下泛著冷光，前甲板火炮昂起，威风凛凛。随后是两艘改装炮艇，虽小却精悍。最后是军械所自制的两艘木壳火轮，其中一艘甲板上架著马克沁重机枪，枪口黑洞洞指向天空。
舰队列队驶过校场前的江面，汽笛齐鸣，黑烟滚滚。江风将烟柱吹散，笼罩半条江面，更添气势。
观礼台上响起一片赞叹。
阿麟起身，扶著栏杆眺望，许久才道:“陈统领，这两艘炮舰，怕是川省无人有此规模？”
陈静轩谦道：“内河小舰，不堪大用，只是巡防沱江，剿灭水匪，勉强够使。”
“够使，太够使了。”阿麟转回身，脸上笑意加深，“有如此水陆雄师镇守，潼川百姓可安枕无忧。这银子，花得值。”
仪式最后，陈静轩宣布第八、第九两营即日开拔，与第二营、第六营一同前往潼川换防。原驻潼川的第三营、第七营回调资阳休整。
阿麟听到第七营时，眼神微微一动。
礼成，宴开。
营中备了简宴，虽无太过精致的菜肴，但大块肉、资阳酒厂的大坛美酒，尽显军营粗犷。陈静轩陪两位知府及地方士绅饮了几杯，便借故离席，军中事务繁杂，他需安排换防细节。
走出宴厅，赵承安已候在廊下。
“大人，有件事需禀报。”他压低声音。
陈静轩会意，引他进了旁边厢房，掩上门。
赵承安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，双手呈上:“这是潼川府那边刚送来的。阿麟近日动作不少。”
陈静轩接过，就著窗光翻看。
册子上记录详实:某月某日，阿麟邀第七营营长佟国正至府衙后园饮酒；某日，又在城内酒楼设私宴；某日，遣人送佟国正家乡特产前后共计五次。
席间谈话，记录得更细。阿麟多谈京城旧事、旗营规矩，言语间透出同为旗人，当互相照应之意。又暗示陈静轩是汉人将领，虽有权势，终非自己人。更提及总督衙门近来对陈静轩似有微词，劝佟国正早做打算。
佟国正的应答也一句不漏。大抵是标下唯军令是从、陈统领待下属公正、剿匪安民乃本分之类，不卑不亢，未接话茬。
陈静轩看完，合上册子，沉吟片刻:“这个佟国正，倒还知分寸。”
“是。”赵承安道，“几次应对都得体，既未得罪阿麟，也未松口。只是阿麟这般频繁接触，恐不会罢休。”
“你怎么拿到这些记录的？”陈静轩忽然问，“连席间私语都如此详尽。”
赵承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:“这要多亏唐明德处长。他如今正在集成资州、潼川两地堂口，颇有成效。阿麟府上的杂役、厨子，有数人皆是堂口出身，被我们发展成了眼线。其中一人专司斟酒，站在屏风后，听得清楚。”
陈静轩挑眉:“唐明德知道此事？”
“知道。他说既已投效大人，往日人脉当为大人所用。”赵承安顿了顿，“不过他也提了，这些堂口人员并非死士，给些银钱便肯办事，但若遇严查，未必靠得住。”
“足够了。”陈静轩将册子递还，“阿麟此举，意料之中。他当初联名告我，未成，如今见我军势日盛，便想从内部下手。他是镶白旗翻译生员出身，佟国正是是正蓝旗出身，他们同为旗人，佟国正又是我麾下营长，自然是拉拢的首选。”
他走到窗边，望向宴厅方向。厅内灯火通明，阿麟正与高少农举杯谈笑，神色如常。
陈静轩缓缓道：“继续盯着，但不要惊动，佟国正若能经住考验，日后可堪大用。若经不住”
他没说下去，但赵承安明白。
陈静轩转身：“另外换防之后，第八、第九营驻潼川。阿麟必会接触这两营的军官。你们情报处盯紧一点。”
“是。”
“还有一事。”陈静轩声音压低，“周善培上次来，话里话外提醒我，成都有人盯着。你查内部探子的事，可有进展？”
赵承安神色一肃:“有些眉目，但还未确定。穆勒的洋行中自然有探子，另外负责组织货源的郑老板手下更是有数人嫌疑很大，至于我们内部，目前还没有发现可疑之人。”
“不要打草惊蛇。”陈静轩叮嘱。
“明白。”
赵承安退下后，陈静轩独自在厢房又坐了片刻。
窗外传来宴饮的喧闹声，夹杂着阿麟朗笑:“陈统领治军有方，实乃川省栋梁！”
栋梁？
陈静轩嘴角浮起一丝冷笑。怕是某些人眼中的刺才对。
他起身整理衣冠，推开房门，脸上已换上温煦笑容，重新走向宴厅。
腊月廿三，小年。
资阳城外沱江边，第40巡防营大营校场上，旌旗招展。
时近岁末，府县衙门将封印歇年，陈静轩特意选在这日举行新军成军仪式。一来让潼川府看看他们出的银子练出了什么兵，二来也是向各方展现实力，也有安定人心的考量。
校场北侧搭起观礼台，铺着红布。资州知府高少农早早到了，一身官袍，与身旁几位士绅谈笑风生。潼川知府阿麟来得稍晚，他年约四十，面白微须，穿着石青色五品文官补服，神色看似平和，眼神却不时扫过场中列队的军士。
陈静轩迎上前:“高大人、阿大人，有劳二位莅临。”
高少农笑道:“陈统领练兵有方，我等能一睹雄师风采，幸甚至哉。”
阿麟拱手，语气温煦:“潼川两营新兵，全赖陈统领悉心操练。今日成军，本官也是替潼川父老来看一看。”
寒暄间，鼓声擂响。
仪式开始。最先入场的是新练的两营，第八营、第九营。这两营兵员大多自潼川，只是军官是从第40巡防营的其他部队中选调担任的，训练三月，已初具模样。士兵们扛着新配发的毛瑟八八式步枪，踏着鼓点齐步进场，虽然步伐仍有些生涩，但队列整齐，精神饱满。
阿麟眯眼细看，微微颔首。
接着是骑兵连。连长马甲三骑马在前，一身改制军服，头戴大檐帽，脚蹬马靴，腰挎新打制的马刀，英气逼人。他身后，三十余名骑兵牵着战马步行入场，马匹雄健，士兵装束统一，身背德国1904毛瑟骑枪，腰夸马刀，虽因训练未成不能骑马受阅，但那阵势已让观礼台上一片低语。
高少农好奇：“这大檐帽与新军制式差不多啊，比斗笠精神多了。”
陈静轩解释:“骑兵需视野开阔，斗笠易被风吹，大檐帽更合用。制衣厂正在赶制，待产量上来，全营都可换装。”
阿麟的目光在马甲三身上停留片刻，转向陈静轩:“陈统领连骑兵都有了，真是如虎添翼。”
“剿匪需机动，山区尤其如此。”陈静轩淡淡道，“只是初创，尚不成气候。”
正说著，江面上传来汽笛长鸣。
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沱江。
下游江面，六艘舰艇排成纵队，破浪而来。打头的是蜀平、蜀安两艘炮舰，钢铁船身在冬日阳光下泛著冷光，前甲板火炮昂起，威风凛凛。随后是两艘改装炮艇，虽小却精悍。最后是军械所自制的两艘木壳火轮，其中一艘甲板上架著马克沁重机枪，枪口黑洞洞指向天空。
舰队列队驶过校场前的江面，汽笛齐鸣，黑烟滚滚。江风将烟柱吹散，笼罩半条江面，更添气势。
观礼台上响起一片赞叹。
阿麟起身，扶著栏杆眺望，许久才道:“陈统领，这两艘炮舰，怕是川省无人有此规模？”
陈静轩谦道：“内河小舰，不堪大用，只是巡防沱江，剿灭水匪，勉强够使。”
“够使，太够使了。”阿麟转回身，脸上笑意加深，“有如此水陆雄师镇守，潼川百姓可安枕无忧。这银子，花得值。”
仪式最后，陈静轩宣布第八、第九两营即日开拔，与第二营、第六营一同前往潼川换防。原驻潼川的第三营、第七营回调资阳休整。
阿麟听到第七营时，眼神微微一动。
礼成，宴开。
营中备了简宴，虽无太过精致的菜肴，但大块肉、资阳酒厂的大坛美酒，尽显军营粗犷。陈静轩陪两位知府及地方士绅饮了几杯，便借故离席，军中事务繁杂，他需安排换防细节。
走出宴厅，赵承安已候在廊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