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回龙新兵大营。
陈静轩拆开电报扫了两眼，马上起身:“备马！回资阳县城！”
陈忠闻声进来:“大人，可是出了什么事？”
“炮舰到了。”陈静轩将电报递给他，“太古洋行的船已过泸州，过几日便能抵资阳码头。通知在资阳的巡防营军官，资州府、资阳县那边也递个帖子，请高知府、张知县到时码头观舰。”
陈忠眼睛一亮:“总算到了！属下这就去安排。”
在炮舰抵达日的早上，资阳码头便热闹起来。沱江两岸聚了不少百姓，踮脚张望。前些年巡防营那两艘小炮艇入港时，已让大家开了眼界，这回听说来的可是真正的炮舰，比小艇大上不少，装着钢甲、架着火炮，谁能不好奇？
码头栈桥上，资州知府高少农、资阳张知县已早早到了，正与陈静轩寒暄。两人都穿着官服，身后跟着一众属官、衙役，排场不小。
“陈统领真是手眼通天，”高少农捻须笑道，“连这等铁甲炮舰都能弄来。看来我资州水防，从此固若金汤了。”
陈静轩拱手:“全赖督署支持，洋行配合。这两艘小舰，在长江或者外海上不算什么，但在沱江巡防剿匪，应当够用。”
高少农凑近些，压低声音:“听闻一艘舰不便宜，两艘舰没有二十万两银子下不来，陈统领，这饷银从何而来？”
陈静轩面不改色，自然不能露财，编半真半假的说：“是向洋行分期赊购的，分三年付清。剿匪缴获、地方协饷，再加上营中自办的一些实业，勉强能周转。”
正说著，江面上传来汽笛声。
“来了！”有人喊道。
众人齐齐望去。只见下游转弯处，两团黑烟先冒出来，接着是两根高耸的烟囱，然后是船身，灰黑色的钢铁躯体破开江水，缓缓驶来。
岸上响起一片惊叹。
比起江巡连之前那两艘小炮艇和两艘自造木壳火轮，这两艘舰简直是个巨物。船首昂起，甲板平整，舰桥高耸，两侧各开着一排舷窗。最醒目的是前甲板那门火炮，炮管黝黑，在阳光下泛著冷光。
“好家伙”连高少农都失了矜持，眯眼细看，“这炮怕不得有七八千斤？”
两舰一前一后，拉响汽笛。笛声浑厚，在江面上回荡，惊起一群水鸟。它们缓缓靠向巡防营专用码头，抛缆、下锚，动作熟练。
码头上的水兵早已列队等候。奥斯顿和谢保洪站在队首，两人和水兵队早已换上了专门设计的水兵服，深蓝色无檐水兵帽、套头式v字领深蓝色水兵服，参考了英国海军和水师军服，两人神情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。
舰桥走下一行人。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外国人，高鼻深目，灰呢西装，头戴礼帽，正是太古洋行川省经理贝特兰。
“陈统领！”贝特兰用生硬的中文招呼，快步走来，伸出手，“幸不辱命！”
陈静轩与他握手:“贝特兰先生辛苦了。这位是资州知府高大人，资阳知县刘大人。”
贝特兰脱帽致意:“按合同，两艘炮舰完好交付。船厂技师和临时雇的船员都在船上，可以随时交接。”
“请诸位登舰一观。”陈静轩侧身相让。
一行人登上为首那艘舰。脚踩在钢制甲板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贝特兰亲自引导讲解:
“这是上海的耶松船厂承建，仿英国内河炮舰设计。排水量100吨，舰长120尺，船型采用浅v线型，吃水最深不超过5尺。动力是一台燃煤式双胀往复蒸汽机，航速最高可达13节。”
他指向前甲板:“主炮是一门阿姆斯特朗3英寸后膛速射炮，副炮为一门哈乞开斯47毫米机关炮，舰桥两侧设两挺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。”
又引众人进入舰桥:“驾驶台、轮机舱、舰长室俱全。船员舱可住四十人，弹药库、粮食舱分隔设计，符合海军规范。”
高少农摸著冰凉的钢壁，连声赞叹:“铁甲船！果然是铁甲船！这要是对上土匪的木船，哪里扛得住一炮！”
张知县则好奇地趴到舷窗边张望:“这窗玻璃多厚？挡得住子弹么？”
贝特兰笑道:“这是防弹玻璃，寻常步枪弹打不穿。船身关键部位有钢甲，江面上的土炮奈何不得。”
参观完一艘，又登上另一艘。两舰形制相同，只是舷号未漆。官员们这里摸摸，那里看看，问题不断，贝特兰一一解答，态度耐心。
陈静轩跟在后面，心中亦不平静。他虽早看过图纸，但实物摆在眼前，那种钢铁带来的压迫感，是纸面上感受不到的。这才是真正工业的力量。
一个时辰后，高少农等人心满意足，拱手告辞。码头上围观的百姓也被巡警驱散，只剩巡防营的人。
“开始交接。”陈静轩下令。
奥斯顿和谢保洪精神一振，带着早已选拔好的水兵登舰。船厂技师在旁指导，从轮机启动、火炮操作，舱室管理，逐项讲解。水兵训练班的学员们虽学过理论，真上手时仍显生涩，好在有那几位临时雇来的洋水手示范，渐渐摸到门道。
贝特兰将陈静轩请到舰长室，关上门，长长舒了口气。
“陈统领，这两艘船能开到这里，可真不容易。”他倒了杯威士忌，一饮而尽，“从上海出发，雇了两条拖船，三十个纤夫，逆流而上走了整整一个月。过三峡时，纤绳断了两次，差点撞上礁石。”
陈静轩静静听着。
“这还不算，”贝特兰压低声音，“在汉口，长江舰队的人要扣船。说这是军用舰艇，民间不得私购，要征为长江舰队所用。我拿出总督衙门签发的公文、海关的放行单，他们看都不看。”
他苦笑:“最后是请了汉口英国领事出面，又打点了些银子，才算放行。这一路的花销，远超预算。”
陈静轩知道这是要加价的说辞，却不点破，只道:“贝特兰先生辛苦了。洋行这次出的力，陈某记在心里。尾款我已命财务处备好，只要验收合格，立即支付。”
贝特兰脸色稍缓:“陈统领是爽快人。不过长江舰队那位管带私下跟我说，四川一个巡防营，买炮舰做什么？莫非想当水师提督？这话，怕是有人授意他说的。”
陈静轩目光一凝。
“中国有句老话，木秀于林，风必摧之。”贝特兰转回身，“陈统领如今兵强马壮，陆上有新军，水上有炮舰，难免招人眼红。这次是长江舰队，下次就不知道是谁了。”
沉默片刻，陈静轩开口:“多谢先生提醒。陈某自有分寸。”
贝特兰点头，不再多说。生意人点到即止，说透了反而无趣。
交接持续到日落。两舰各项设备试运行完毕，弹药清点入库，船员初步熟悉岗位。贝特兰将厚厚一叠文书交给陈静轩:“这是舰船证书、武器清单、备用零件目录。船厂技师会在资阳停留一月，协助训练。一月后，舰船正式移交。”
陈静轩接过，郑重道:“一月后，尾款分文不少。”
送走贝特兰，天色已暗。江面上，两艘炮舰亮起灯火，桅杆上的信号灯明灭闪烁，像两只蛰伏的巨兽。
陈静轩将奥斯顿、谢保洪叫到身前。
“这两艘舰，你们加紧操练，到时候等两营新兵完成训练，一起举办仪式正式入列。两舰一艘命名蜀平，一艘命名‘蜀安。蜀地平，蜀地安，这是它们肩负的使命。”
谢保洪重复一遍，用力点头：“蜀平、蜀安，好名字！”
陈静轩沉声道：“给你们一个月时间，带着水兵，跟着技师学。一个月后，我要看到它们能出航、能作战。”
“是！”两人齐声应道。